《紫陌红颜》洛城无主

11、山高水长

　　在林川六岁的时候，跟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去江边游泳，他们自制木筏，年龄稍大的那个男孩偷偷从家里拿来渔网，他们模仿大人们捕鱼的方式，五六个孩子都跳下水把长长的渔网沿着江面展开，足足有二十米。林川水性不是太好，待在筏子看着渔具，负责临时接应，其他的都在水中忙活着，跳上跳下，活像几条人鱼。
　　这时上游突然放水，导致水流十分湍急，林川他们靠近岸边的筏子也跟着水流飞速的向下游驶去，当林川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同伴们一百多米，并且依然飞速的向远处流去，方才跳下水的男孩们因为相互抓着渔网，渔网绑在了岸边的一棵树上，所以没有被水带走。林川水性本来就不好，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更是不敢跳下水去，其中一个男孩对着林川大声喊道：“不要跳，我们这就回去找大人。”
　　等到老林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林川所在的那个筏子早已不见踪影。他凭借着信念一路飞快地跑到这里，此时双腿突然变得酥软，整个人双膝跪在了地上，失神良久，平生第一次放手让孩子出去玩，觉得有很多大孩子护着，却没能看到孩子回来。林母得知儿子不见了之后，原本建立起的信仰之墙便瞬间崩塌了，连同那坚守了半辈子的不服输的性格也一并消散了。她突然感觉自己一败涂地，如果儿子找不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活下去。
　　他们居住在那群山之间富饶的小镇，与外界唯一的沟通便是附近的这条江水，几百年来哺育着小镇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平时很少有往来的商船，小镇的人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如果步行出山就要翻过三座大山，走过两个山谷，还都是羊肠小道，怪石嶙峋，崎岖不平。出来以后，再走上几公里就会到达附近的小县城，这段路平日里要走上两天一夜才能到。
　　这天晚上，林母哭了一夜，老林发呆了一夜。第二天，夫妻二人简单收拾好行李，打点好家里的一些事情，就带着女儿出发了。他们一路向东，顺着江水的方向，一路找寻关于儿子的线索。他们每经过一个村庄都会向附近的渔民打听儿子的下落，可是这样下去两个多月之后，身上的钱已经用尽，女儿也因长时间的奔波生了一场大病。林母心急如焚，他们变卖了身上所有的家当，给女儿看好了病。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不知走了多远的路，不知多少次在泪水的汪洋里昏睡过去。林川的母亲原本白皙的皮肤经过这一路的奔波已变得有些憔悴，手足上也磨出了很多伤痕，岁月不是最大的敌人，原来变故会让女人瞬间变老。在这种情况下，老林原本燃起的希望终于被现实扑灭，这个男人也终于在现实面前第一次认输。真的没有什么比失去信念更让人无助了，这么多的磨难的确让他们已经承受不起，这段用心血走出的旅程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定居下来。
　　那天傍晚，老林将林川儿时的口风琴和一封信装进一个竹筒里密封好，他在竹筒的外面刻上了林川的名字，然后抛进了滚滚东去的江水里：“儿子，如果你哪天见到这封信，一定要来找我。”他擦干了泪水，重新振作了起来，他坚信儿子一定还在，一定遇到了一位好心人，一定安然无恙。当天晚上，老林用多年来积累的智慧再一次开导孩子的母亲，这次打击对于他们两个人都像是死过一次一样，直到夜深的时候，林母搂着熟睡的女儿，想了好久也终于想通了。她想：不管儿子此刻在哪里，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女儿照顾好，同时祈求上天能够早一天见到儿子。
　　她告诉林川的父亲：“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坚信我们一家四口一定会团聚的。”第二天，老林用剩下的一点钱在这座城市租下了一个简陋的房子，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意，从此正常的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定居了下来，林母一心一意打点生活起居，照顾女儿的成长。
　　而对于林川，在他顺着江水一路向东漂流的第二天中午，苏醒在一个温馨的房间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床边凝望着他。拿起他脖颈间的佩玉问道：“你叫林川是吧，是凌洛的爸爸把你从江边背过来的，他早上去江边的时候发现了你，你当时躺在一个竹筏子上晕过去了。”
　　林川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没有死，被一位好心人救了。但想到自己漂流的那个晚上，又差一点吓的昏过去，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不知道命运为何这样捉弄，林川随即想到可能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便把脸转向一侧，泣不成声。
　　晚饭的时候，凌母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当得知林川的事情后，那种来自心灵的母爱便散发了出来去温暖眼前的这位小男孩。凌洛的父亲说：“如果你不嫌弃就在这里先住下吧，关于你的爸爸妈妈，我会帮你找的，虽然不是很容易，但我会用尽全力，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他们知道了就一定会很开心的。凌洛比你小一岁，你叫他弟弟就行，你们住在一起，上学也一起。”
　　在这十几年间，凌家好多次带着林川去找他的家人。林川耗尽他幼年的记忆，跋山涉水终于到了他童年的故乡，可是，他的爸妈并没有在这里，他们早已离开了曾经生活的地方，他们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在这片诺大的国土上搜寻林川的身影。故居已经卖给邻居李伯伯了，当村民再次看到林川的时候，眼里满是泪水，激动中含着同情。
　　林川没有留下来，而是跟着凌父回去了，凌洛的父亲对于林川来讲，真的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关爱他，林川给李伯伯留了地址以后，告诉他：“如果我父母再次回来便告诉他们我的所在”。而林川的父母在那里定居以后，重操旧业，忙得没有空闲，女儿学习中名列前茅。
　　十二年过去了，林川十八岁，读高三，凌洛十七岁，也读高三。

　　第二天早读，顾盼依旧是最后一个进班，顶着一头没有干透的长发，踩着班主任摄魂的视线，轻步向后走去，当她以往常一样优雅娴熟的姿态坐下来时，没有被同桌瞧出任何的异样。她将一边的头发搭在左耳朵上面，那白皙的耳际和脸颊将清晨最后一抹暗淡衬白，发丝上芳草的清香随着水气一同蒸发，林川扭过脸去，视线落在顾盼那微微闪动的睫毛上面，那清澈的眸子明显的带有昨晚未尽的睡意。当顾盼摊开课本准备背书的时候，林川试探性地问了句：“昨晚睡得怎么样？”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姑娘竟然扑哧一笑，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两人谈话时的这种微妙。他们同桌一直到高考的最后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相辅相成，共同进步。
　　高考之后的那天下午，夕阳将垂。林川走出考场后，在学校的大门外和顾盼相遇了。他们冲着对方微笑，不是因为考试，而是为这么长时间里的共同努力，最后终于度过了难关。他们在此约定，假期里保持联系，他们互换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给对方道了别。分数出来后他们没有报同一所学校，顾盼准备去江北学医，林川还没想好要学什么专业。
　　八月中旬，立秋已过。在暑假里的最后一个周，林川邀请顾盼一起去母校看看，毕竟要离开这里了。他们走遍了学校周边的大街，路过了沿街叫卖的商贩，路过了古旧的书店。当夏天的热浪褪尽的时候，这座城市才又一次苏醒，夕阳欲垂，只剩一抹红彤。顾盼觉得每走一步都像在跟某个世界告别，她想到清晨校园里香樟树的清香；路旁花园里大片三叶草上莹莹的露珠；想到早晨那个在校园里行色匆匆、披着湿发的女生又好像不是自己。她此刻抬眼看了一眼林川，当目光投在那张俊秀的脸上，这才又一次回到现实的节点，在心里确信了今天是一场无法阻止的告别，而那些依旧可触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远影。
　　走到一个精品店，顾盼停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顾盼看到门旁的方盒子里放着一些形状各异的小石头，便问店家多少钱一个，能不能往上面刻字。店家说可以，但要额外付费。
　　“那好，就要这一块。你用宋体往上面刻上‘顾盼’，字号要不大不小。”
　　店家说：“好！”
　　他要顾盼在他面前的纸上写下名字，转过手之后，店家用毛笔在新的一张纸上写下宋体字形，顾盼便欣然地夸店家写得一手好字。这才得知，店家原本是个字画家，六岁开始学习毛笔字。顾盼文艺上的兴趣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便要店家把生平细细说来，看那情状真有为人立传的冲动。店家一边讲述，一边用刻刀在那块石头上刻着字。林川见两人聊得投机，一时也插不上话，便在店里随便转转。店家虽然以字画见长，但他的店面却有着与众不同的优雅，其中摆放着的饰物精致而整齐，中间的柱子上挂着蝴蝶标本。在彩蝶中间挂着几只暗色的蝴蝶，全都牢牢地抓着一根发叉的树枝，好像是永远地翩翩起舞，顺着树枝往下看去便是标本的注名：枯叶蝶。林川随即对这种生物肃然起敬。
　　缓过神来时，那边店家已经把石头刻好，正在做后期的修饰。当一块刻字精美的小石头放在顾盼手心的时候，她仿佛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一幕——林川也曾把那块带有刻字的玉佩放到自己的手心。林川也跟着夸赞店家的手法高超，技艺精湛。当顾盼笑着把钱交给店家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你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这就当做送给你的礼物，谢谢你刚才的谈话，我很开心。很多年了我都没有遇到一个像你一样懂艺术的人，想到在这座城市里，以后可能不会遇到知心的人了，你就把这块石头当做纪念吧。”
　　出了店门，顾盼便要林川把手伸出来，她把那块石头放在林川的手里，极为认真地对他说：“你的项链让我保留着，同样的，这个你替我保存着，千万不要把老同桌忘了啊！”这次换做是林川呆住了，顾盼的认真让他感到一种安全，一种来自心灵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