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颜》洛城无主

10、青歌如许

　　历史老师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讲着美国简史，顾盼在下面托着下巴，思绪翻飞，一脸茫然。自从进了文科班，每天都是这样让她感到恍惚，她说这是一种习惯。早晨，班主任悠闲地晃进教室，迈着庄重的步伐，真诚地走遍教室里每一方地板。书声琅琅，东方破晓，同学们捧着书卷，满口清词，接受着班主任的检阅。而顾盼总是在这个时候，散着洗后未干的头发，踏着花园里曲折的小路，穿过教学楼前随风落花的香樟树林，然后推门闪进老班的视线。
　　早上洗头的习惯被她坚持多年，连同一起的还有她经常写日记的习惯。同桌林川总把这当做谈资，每当顾盼思接千载，舞文弄墨的时候，他便一副发现猎物的表情惊呼道：“呦，才女又要创作了，安静！安静！”随即就会飞来女孩一个鬼气的表情，然后便是林川正襟危坐，一手平坦桌前，一手撩起书页，用眼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一切。林川在左，顾盼在右，她用左手虚掩着纸页上的字迹，右手挥笔如精灵，样子像极了早期的地下党人，正撰写秘密情报以联络远方的组织。
　　这个时候林川总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自从第一次被顾盼的姿势逗笑了之后，他一直计算着当顾盼写日记的时候自己可以撑到多长时间而不动声色，从最初的5秒到现在的10秒，时间过去了半年有余，也就是当顾盼调到这个班以后，半年来，林川是她唯一的同桌，谈起选择文科班的初衷，顾盼总是含混其辞，顾左右而言他，让人觉得她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出过艰难的抉择。每次看到成绩单上顾盼忧伤的分数，林川都会凝神质疑很久；一定是哪个白痴当初手滑，一不小心选了文科，才成就了今天考卷上的悲剧。
　　“政治不明是非，历史不记时间，地理不辨方向。”这是顾盼总结自己学习文科的三段论。谈及数学，顾盼的确是有些理科生潜质的，150分的试卷，每次都考130多分；至于为什么没有对数学厚爱有加，要怪那位方言流利的数学老师没有让顾盼产生分毫的灵感。语文是她的挚爱，每每谈起西方文学，顾盼立刻兴趣盎然，口若悬河，把欧洲经典小说里的情节讲的瑰丽动人。平日里，林川一谈到文艺就难受，不明白那些西方古典文学家为何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具有火药味和抗争性。顾盼会举出文艺复兴、思想自由之类的言辞包装心爱的文学，但不管顾盼怎么开导，林川一想到古希腊雕像里那些苍白的面孔，就会对文艺触目惊心，然后挥着手说：“外国的那些东西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懂。”
　　对于文学，顾盼像驾轻就熟的学者，博古通今，满腹诗书；而林川顶多算半个诗人，顾盼说他是“理想主义的超脱诗人”。每天早读时间，林川高声朗读宋词的时候，就会让人想起秦大词人的风流倜傥，之后他总会以一首《春江花月夜》来结束一天的朗读，也总会故意重复那两个读错的字音。
　　文科班的生活，在以后的岁月里被他们评价为度日如年，每天都要接触那些枯燥的东西，如果真要找出什么值得回味的片段，那便是他们同桌的这段时间。在顾盼的印象里，文科班是和她的这位好同桌分不开的，作为林川默契的合作伙伴，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女孩，她总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来面对生活的各种不确定，在林川看来，她这种自信完全出自本能。
　　三月里放学后的一个晚上，顾盼邀请林川去操场赏月，还特地发出了请帖——顾盼在一个小纸条上写了两行秀气的宋体。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着实让同桌林川吃了一惊：“什么？赏月！你不会发烧了吧。”
　　顾盼一面掩饰自己难言的情愫，又一面表露自己认真的态度：
　　“就算是我有病，也请你相信我这一回。”
　　虽然林川知道文艺女文艺起来很可怕，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操场。
　　“怎么样，美不美啊，我没骗你吧！”顾盼把胳膊举过眉梢，笔直的指向前方。
　　林川顺着她食指的方向看去，校园的路灯排成整齐的三列，像极了自己名字里的“川”字，而抬头向上看时，那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的浩淼之中。
　　这时林川从领口处拿出那条银质项链，下面的吊坠是一小块白玉，玉的正面是水流的图案，背面刻着的是林川的名字。顾盼曾多次问起这条项链的寓意，而林川总不愿意说，当顾盼再次真诚地问起它的时候，林川转过脸，发现顾盼也在注视着手中的刻玉。但这一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林川转过话题：“好啦，不说这了，今晚邀请我赏月，总不能就这样发呆吧。”
　　“嗯。”顾盼顿了一下之后说：“当然不是，今天阴历十六，是我的生日。”一脸亲和，语气沉静。
　　林川缓过神来又是一阵说教：“哎！你怎么不早说，现在给你准备礼物也来不及了，你以后能不能有点节日意识啊！”
　　“不是，你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我请你来陪我赏月，你来了，就算是了。”
　　甜美轻微的笑声衬着夜色，让人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真诚，林川突然自然了好多。这天晚上操场上的人特别多，或许是快要高考的缘故，一天天缩减的时间，把所有人拉向最后的战场。眼前的这位女生，突然给了他一种勇气，也可能是夜空掩盖了什么潜在的东西。总之，顾盼的眼睛里散发着比月光还要柔和的光，往日里，在课堂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感到如此亲近。
　　林川把右手伸到脖子后面，解下来项链，左手拿起顾盼的右手，把那块刻字的白玉放到顾盼的手心。顾盼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何抖得这么厉害，当那块玉放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那分量比想象的要重一些。
　　“这是我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这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吗，我不能收。”她便要推辞。
　　“因为我相信你啊，以后你替我珍藏它吧！”
　　看顾盼原本挺开朗的一女孩，这一刻却呆了好久，林川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你说来赏月的，我们也看过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宿舍了。”
　　说着，两人便往回走去，林川在分叉口和她道别，回头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要保管好它，千万不要弄丢了。”
　　“嗯，知道了！放心吧，不会的。”然后两人微笑着同时转过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林川也想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只记得今晚的夜空很美，今晚的月亮很明。其实在心里林川早已把顾盼当做最知心的朋友，自从少年时的那次变故以来，这天晚上是顾盼第一次让他感到悸动。细心的人都会觉察到，林川眼神里一直以来都有一种怯生，那是对往事回忆的逃避。那条项链，没有从他身边离开过，它就像一个枷锁，困住了他向外拓展的心，十几年来连他自己也解不开心结。这天晚上，顾盼请他赏月，他才第一次勇敢的去仰望夜空。林川心里最清楚，这种勇气一定来自顾盼那难以抗拒的真诚。于是他摘下来项链，对过去而言是一种解脱，对以后而言是一个新的开始。
　　顾盼回到宿舍以后，久久没有睡去，她猜想着林川戛然而止的话语背后的种种可能，做好了准备随时听取项链背后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一夜，她做了好几个破碎的梦境，每一个都让她紧张的一身冷汗，她似乎看到平日里那个顽皮的少年其实并没有表现的那样简单，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定有特别渴望看到的事情。好几次她都被自己的梦境吓醒，又一次次否定自己临时假定的命运，她想着自己的同桌一定是一位勇敢的少年，即便之前遇到了什么，一定能平稳的渡过难关，也一定可以应对生活中随时而来的变故。随后，顾盼眼前又呈现出平日里的那张笑脸，心里又为林川宽慰了好多；她又想到今晚是自己十八岁生日，竟然做了这么多荒唐的梦，便开始暗暗地嘲笑自己的忧患意识太过强烈。顾盼把记忆回放了一下昨天的那个月夜下的交谈，终于让心情回归平静，凌晨三点半，她带着微笑又沉沉地睡去，直到天亮。
　　其实，在那块白玉项链的背后，是一个关于林川身世的故事。二十年前，林川的妈妈嫁给了当地的一位花匠——林川的父亲，自从她来到林家的那一刻起就操心着全家人的生活起居，却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贵重的东西，相反的是一身朴素，过着清贫的生活。而这个家庭的支柱——林川的父亲老林，什么都不能给她，但是她并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想法，尽管有人曾这样劝过她。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如果自己离开，身边的这个男人将万念俱灰，从此再无出头之日，更何况，她一直对自己的丈夫充满希望。林川出生的那一天，她留下了滚烫的泪水，在这之前她也曾为生活的艰苦和命运的坎坷而流过，但这一次明显的掺和着感动。本来男人是女人的天，也是从这一天起，她重新找回了希望，那便是她的儿子——她努力走下去的信念。
　　她盼望着儿子快快长大，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她从不服输，自从有了林川之后这种要强便更多了一些；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付出能有所回报，只是寄希望于孩子的未来，其他的别无所求，毕竟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活的艰难。
　　说也奇怪，自从林川出生以后，林家的花店生意出奇的好。一盆盆的花卉卖出去之后，逐渐的，老林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养花名人，这在他从事花店生意以来，可算得上突破性的进展。他培育的百合花是结婚人家抢购的对象，他包装的玫瑰成就了无数的爱情，因为那不仅代表真挚的爱情，也象征着幸福和美好。
　　一年多以后，林川的妹妹也出生了，取名叫林紫陌，“紫”是因为她比较喜欢紫花。一个“川”，一个“陌”，为的是希望他兄妹俩以后可以一帆风顺，能有更多的出路。又过了两年，林家已经过上了相当富足的生活。一个夏日的午后，林川和妹妹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老林笑容满面的向孩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块白玉，手边垂着那串着白玉的银链。
　　“来，你们俩过来，送你们一人一个礼物。”老林把项链给孩子一一戴上之后，对他们说：“以后这块玉能帮助你们实现自己的愿望，一定要好好对待它，不要轻易摘下来。”
　　林川的那块上面是流水的图案，也是“川”的意思，林紫陌的那块上面刻着一条曲缓的小路，便是“陌”的意思。在两块白玉的背面分别刻着的他们俩的名字，林川的这块玉一直到顾盼生日的这天晚上都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