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锦衣卫》姜七临

2、第二章

　　锦衣卫的构成极为复杂，既有当年的旗手卫也有仪鸾司。但其中稍微高一点的官员，大部分祖上都是勋爵。因为爵位只能一个儿子世袭，为了解决大臣其他儿子的出路问题。天子就想到了往亲军里面塞这一招。
　　几十年来，虽然名义很多，塞的亲军也不一样。但还是换汤不换药。加之锦衣卫本身也可以世袭，就这么塞着塞着，世袭着世袭着。有一天，天子检阅亲军，看到一群歪瓜裂枣，吓了个够呛。他很生气。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好像是自己塞进去的。
　　于是后来，锦衣卫分为了两种，一种挂名领俸禄，不参与任何事务。另一种有能力的，替天子办事。
　　顾成君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群手下是完全不需要养家的。先不说每个月这么点银子又够养活谁，就说他们家中那几十口人，他们的俸禄给下人发月例银子都不够。
　　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少年风流，一朝自己独立了门户，又没娶妻。少不得去逛逛青楼，喝喝小酒。有红颜知己的，还要给心上人买点胭脂水粉簪环首饰哄她们开心。如此一来，月俸本就不怎么高的他们难免没有捉襟见肘的日子。
　　顾成君从袖子里掏出钱袋。白花花的碎银子倒了一桌，十几只手你压着我压着你，一涌而上，生怕一个手慢抢不到。
　　“老规矩，办正事不喝酒！”
　　众人拿着银子，齐呼一声“好。”然后一拥而散。
　　顾成君看着一地未收拾的尸体，自己跑的比兔子都快的手下们。脸颊抽搐了下，这群混账手下就这么拿着自己的钱走了！这一地的残局谁收拾？
　　好在副监斩官是兵部的人，五城巡按司也派了人过来调查情况，顾成君当即让他们帮着处理了个残局。
　　回到指挥所时已经是近申时，天光仍旧炽热，一路骑马狂奔，顾成君只觉得自己差点被这烈日烤死。
　　指挥所大门上金光闪闪的牌匾是太祖陛下亲赐，上书大字若干，“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右下角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印，太祖御印。这是锦衣卫的荣耀，象征着天子的信任。
　　锦衣卫因天子的信任而存在，而傲然立于众亲军之中。可若有一日，天子不再信任锦衣卫，如同当年太祖焚烧锦衣卫刑具一般。锦衣卫又该如何。
　　顾成君清楚，他们不过是天子的一条狗罢了。
　　换过身上那套不甚合身的大红补服，改穿一身鸦青色的过肩飞鱼服，窄袖收腰，黑面官靴。更显几分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提上一把三尺长的绣春刀，她便准备着入宫当值。
　　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凤凰！等等。”
　　凤凰是她的官号，行走江湖，没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怎么可以。
　　两年前，江湖顶尖杀手‘十四鼠’中的七鼠白毛鼠意图行刺天子，她与另外四个锦衣卫追杀十四鼠三千里，尽斩其于刀下。他们五人一战成名，被江湖送了几个名号。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凤凰。
　　此五星宿皆为守护星，与他们公门中人的身份非常贴切。作为嘉奖，这几个名号也被皇帝封赏给了几人。
　　唤她的是宣崇明，南镇抚使，也是五使中的玄武。
　　他们五人一起长大，一起受训，一起加入锦衣卫，一起掌管如今的锦衣卫。十几年来同生共死，风雨同舟。
　　可如今几人间似有似无的权位之争让大家都疏远了。
　　叶湑和自己在北司的指挥权上的争夺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一心想让白虎接替自己掌管北司。两个人相恋了很多年。而自己发过誓，一日不卸任一日便不成婚。
　　叶湑对于宣崇明和徐离的打压，顾成君总觉得似有似无，看不见却又能感到那种无形的咄咄逼人。两年前那件事本就让他们五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隔阂，如今即使几人共聚一堂，兄弟相称。可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宣崇明一身与顾成君无差别的鸦青色撒曵过肩飞鱼服，窄袖收腰，踏一双黑缎官靴。仪表堂堂，一双修长的柳叶眉让他看起来周身少了几分武将的刚毅，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儒生的温润。
　　“青龙让你过去议事，今日我代你当值。”
　　顾成君一愣，随即气上心头，怒道：“又有什么事！再让我监斩我可不干了。”
　　宣崇明低头一笑，少年青涩的模样一览无遗。
　　宣崇明的父亲本是文官，因助陛下登位有功，才得了个爵位。他是庶子，与爵位无缘，年长他十几岁的大哥也不甚喜欢他。早早的给他捐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就把他赶出了家门。他从十二岁入锦衣卫训练，八年里从一个一抓一大把小小百户，到十七岁锦衣卫指挥佥事，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玄武。
　　他母亲是江南的瘦马，听说以前也是个大家小姐，因罪没为奴。他对宣崇明的要求非常严格，以至于身为武将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书生的斯文。
　　这在锦衣卫里是很难得一见的。
　　锦衣卫里都是一堆糙老爷们，即使出身贵胄，也大多是武将出身。武将的肚子里除了吃下去的食物，就只有几句文官们听了要吹胡子瞪眼睛高呼“有辱斯文”的话了。
　　皇帝晓得他那些臣子之间的矛盾，塞人进锦衣卫的之前还格外区分过他们的阵营。文官的后生扔南司，大老粗们的扔北司，这样即使打起来了也好解决。
　　武将出身的打一顿，文官出身的骂一顿。
　　宣崇明淡淡的道： “陕甘地区发了洪灾，有一批赈灾的银两要押送过去。青龙朱雀他们都在。何生他们也都回来了，就差你一个人了。快去吧。”
　　顾成君“哦”了一声，随即问道：“玄武，你不去吗？”
　　宣崇明抬眉轻轻看了顾成君一眼，缓缓道：“我没有去的必要。经历司不管那么多。”
　　他点头离开时眉间笼罩着淡淡的阴霾，面上带着的礼貌的微笑，无一不让顾成君感觉到他心间的隔阂。望着宣崇明行走时微微一瘸一拐的背影，顾成君心里如五味陈杂，不知个中滋味。玄武堂堂锦衣卫指挥同知，却只管七品经历司，太过于屈才了。
　　议事厅中央坐着一位正在品茶的男子，剑眉星目，凝神间似有万千气魄，正气逼人。顾成君进来，他却头都未抬一下，只盯着桌面一封书信不语。
　　下首摆着四张太师椅，左右对坐着两个盯着对方喝茶的男子。椅后整整齐齐站着两排锦衣卫，顾成君仔细一看，天玑领着北司十四千户赫然其中。他们站在右面，表情严肃的望着对面的那一排锦衣卫。脸上没有一点在她面前的嬉皮笑脸。
　　这样的气氛颇为压抑，顾成君见情况不对，开口道：
　　“哎！你们是准备议事还是准备打架。”
　　右边的那位男子见顾成君来了，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缓缓站起来，给顾成君让了座位。顾成君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一句“朱雀，多谢。”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对面那个长的五官精致，秀里秀气的男子笑笑，道：“白虎你是对我们北司有点意见还是怎么，瞅我们做甚？莫不是觉得我们北司的男儿长的英俊，有点什么企图？”
　　此言一出，给顾成君让座，如今坐在她下首端着喝茶的朱雀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茶喷了一身。天玑忍着笑，忙过去帮忙处理。
　　对面的男子白净的面皮涨红一片，远远望去如同涂了胭脂一般，更添几分妩媚。像是……不知哪里的小倌倌。
　　他咬牙切齿的道：“凤凰！你再说我是断袖我跟你没完。”
　　白虎源如玉是锦衣卫中生的最美貌的一位，那精致的五官，柳叶眉，一双桃花眼，加上匀称的身材，平常女子同他相比仍是相形见绌。用顾成君的眼睛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小倌倌。
　　顾成君呵呵一笑，随即步入正题。“你们找我来议什么事？听说是押送东西啊。”
　　一语既出，众人接着沉默。都在等着上首的男子发话。
　　良久，男子才抬首，缓缓道：“朱雀迎娶郡主在即，不宜远行。朝廷那二十万两赈灾银，由白虎负责押运。凤凰，你又有异议？”
　　这话看似在商量，实则说的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完全就是在下命令。
　　五使共制，呵。叶湑花了半年，挤走了宣崇明，提拔源如玉，将南司收归于己。现在又把目标放在了北司脑袋上。
　　顾成君浅浅一笑，语调提高了两个八度，虽是温声细语，却处处透着尖利。“叶湑，不如我与源如玉换一换，他来做这北司镇抚使如何。”她连几人间的称呼都变了。他们的封号除皇帝外一般人是不能叫的，能称的多半是上级或者平级中关系好的人。突然变了称呼，有两种可能，一在私下，不必那么正经。二则是翻脸的前兆。
　　大明律，女子十六不嫁坐连家人。她顾成君是个特例，全大明找不出来几个的特例，她还想再当几年的特例。
　　叶湑抬眸，对上顾成君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胸有成竹的一笑。他清了清嗓子，道：“工部侍郎那件事，陛下做了决定。说让你去南司静静心。还有，朱雀跟玄武调换一下。经历司清闲，陛下让朱雀你以后多陪陪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