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孟瑶伤好以后还是回书院转了一圈儿。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难道就因为少年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就让自己觉得他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吗？
开什么玩笑。
江空有能力，看他平常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他的家室也应该不差。
有能力，有家室，有样貌……他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比的了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江空可以完美的全身而退，但是自己绝对不可能。
或许会跌得粉身碎骨也说不定。
所以还要去看看吗？
去吧。他想着，毕竟还是要给先生说一下的，而且也要向江空道谢，尽量维持好关系——至少是表面上的关系。
这一阵子因为身上带着伤的原因，他都住在江空所说的那个医师的医馆，偶尔帮忙打打杂。因为那里卧房比较少，所以他平日里都和江空睡在一起。
孟瑶神色暗了暗。
他还记得当时他不过是想把自己身侧那个少年微微散开的衣领整理好，但是江空却是明显的躲闪，神色也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孟瑶还记得，当时的月光跃过窗户，将冰冷的光芒洒落在那个少年的眼底。
什么啊……怪不得刚开始要说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对劲，现在又……果然还是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脏吗？
既然如此，那么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帮他？
江空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眼神，敛去了眼底的一片清寒，笑容如旧，语调平缓：“多谢。”
孟瑶也带着笑：“不客气。”
都是在装，何必呢？
到了先生的房间门口，孟瑶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从门里冲出来的人推得连连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那个人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慌慌张张的夺路而逃，似乎背后有什么恶鬼凶兽一般。
在那个人走后，江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孟瑶，先是一怔，然后便自然而然的走过来，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把他拉起来。
然而孟瑶已经在他做出动作之前就已经爬了起来，干脆利落的拍拍身上的灰尘，对他道：“江兄，好久不见了。”
其实真的不过是几天没见了，因为江空虽说在那位医师的医馆居住，但是这一阵子都没回去。
江空见他这番模样，大概也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孟瑶便进屋汇报情况，而江空则离开。
向先生汇报完毕的孟瑶走出门的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有些怅然若失的滋味。一抬头，却看见那个少年双臂环胸靠在墙边，很明显是在等他。见他来了也是直起了身子，主动侧过身子和他并排走。
“这一阵子有劳江兄照顾了。”他主动开口，面上一派温纯，心里确实异常紧张。
江空的确是厌恶他的吧？不然又为何躲开他？
但他也是的确帮了自己的人，是将自己拯救起来的人。
如果当时他没有伸出手的话，或许自己现在早就崩坏了也说不定。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他能够清晰的触摸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惶恐和阴暗。
正因如此，才愈发不安。
特别是在面对这个帮助过自己也伤害过自己的人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挣扎更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知道这种情绪是怎么产生的，他的世界原来就只有思诗轩那一块儿地方而已。而书院对他而来是显得陌生的外界——虽然这个地方和他预想中的外界一样残忍。
对于他而言，江空是他走出思诗轩那个“安全区”之后的，收获的第一份温暖。
不带任何企图的，只是很单纯的想帮助他的第一份温暖。
或许以后还会有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但是，或许到那个时候早已是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孟瑶一直以来对很多事情都是能够看清楚的，也肯因为环境而改变自己，但他偏偏就在一些事情上容易犯轴，到死都不肯低头。
很精分很矛盾有时候甚至非常虚伪，但是有的时候，却是足够真诚。
所以，就算他这个时候面对江空能够平静的沟通交流，杂七杂八的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此刻，他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很虚伪？不，这样很安全。
“阿瑶？”江空轻声唤他，面有忧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江空比他想的还要敏锐。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有那么一瞬，被戳破心事的孟瑶几乎就要问出他的疑问了。但是转头，却看见江空的眼神。
温柔的，期待的，有点小心翼翼的眼神。
就好像，自己是需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至宝。
开玩笑吧……孟瑶晃了下神，却又想起当时月光下少年眼底的一片清寒，心绪瞬间平复，但是却还是忍不住的让两种想法互相厮杀。
但却还是选择了退缩。
怎么可能啊，除了母亲之外还会有人把自己当成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怎么忘记了江空的内在也是有着尖锐的一面的？平时在书院里不显露，足以证明他的演技了不是吗？
果然……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吧？
既然看不起他，那么又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孟瑶很想开口问他那次为什么要故意躲开自己的触碰，为什么故意不回去，他就真的那么讨人厌？
既然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卑·贱脏污，那么最开始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在阳光下对自己伸出手？
他到底知不知道，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从未被世界善待过的自己突然就听到了希望降临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可以有一个人不在乎他的出身愿意诚心与他相交。
到头来，原来都是他的幻想。
不过……还是问一下吧……
所以他对江空道：“哪里有啊，是你想多了。只是我看你最近都没回医馆，所以想问问，又怕冒犯了你，所以才……”
江空挑眉，笑道：“啊，这一阵有些事情。”
果然还是没有说吗？连笑容都有些勉强。
算了吧，自己也该走了吧。
就这样吧，留下他最后的尊严，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尊严。
于是笑着道别，心里却明白或许是后会无期。
孟瑶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就站在阳光下，对自己挥手，笑容有些勉强，又有些无可奈何。
但是若是眯起眼，似乎就连他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了思诗轩，孟瑶拿起了盘子，重新开始了每天的打工生涯。
偶尔会想起江空，想起那个如阳光般洒进他的心底，又突兀的在月光下露出残忍面目的少年。
没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忍受的，所以，就算是那么快的将那个少年清除出自己的世界，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毕竟以后的人生还长，说不定，等到他老去的时候，连少年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他大概能活多久呢？五六十？七八十？还是早早的就在前行的道路上化作一缕幽魂？
好短暂的时光啊……所以不必细数了吧？毕竟曾经的十四年……等等……
话说……
今天，似乎是他的生辰。
还没来得及想想今天要为母亲做些什么，就听得一声巨响，随后一张琴就从二楼飞出，直接砸了下来。
在看到二楼的两个人的时候，孟瑶所有的想法全都清空了，只余从胸膛里喊出的一句：“阿娘！”
那一刻所有的假面他都顾不上了，好像周身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的幻影，只有母亲变成了唯一真实的存在。
于是他根本就没顾得上母亲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都沸腾了起来，凶猛的火焰连残存的理智都全部烧毁。
他冲上去，想掰开女票客拉着孟诗的手，却被人踹中小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肚子很疼，好像五脏六腑都在打架一般。耳边是不间断的蜂鸣声，头脑则是一片昏沉。他想起来，但是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就连骨子里都涌出了一阵一阵的寒意。
一片混乱之中，有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就这么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抱歉，但烦请阁下看我几分薄面，收手罢。”
这个声音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手将他拉了起来，熟练的将孟瑶的胳膊驾到自己的后颈上，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腰，让自己几乎依靠着他。他们身形相仿，在孟瑶垂着头的时候，他转头低语，温热的呼吸洒在孟瑶的颈间，就这么驱散开了原本刺骨的寒意。
“没事吧？”
孟瑶有些艰难的抬头，他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包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斗篷很大，长到拖在地上，孟诗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而一名穿着红色纱衣，容貌艳丽的女子正扶着孟诗，一边训她一边走了进来。走近了见到他们，原本张扬的女子倒是收敛了很多，甚至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什么……见笑了，小江医师。”
……江？
孟瑶转过头，看见灯光下少年的侧颜。依旧是自己记忆里的那般美好，依旧带着那种温柔的笑容。
少年的笑容浅淡而温和，他的眼底就好像汇集了世界上最温暖的阳光。
孟瑶很想说话，但是张开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