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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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想起当初那个弱小的自己的时候，总是想笑。
其实如果当时自己再多有信心一点儿的话就应该能够承认——江空并不讨厌自己，更不觉得自己卑贱。
一个自发愿意东奔西走为低.贱的娼.妓治疗的医师，又怎么可能会恶心自己？
是的，年纪极轻的江空是一名医师。
好吧，虽然大家都知道，医师年纪越大越吃香这几乎就是一个定律，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例外。他们年纪轻轻就能够攻克那些长者就可以攻克的堡垒，以一种傲然的姿态屹立于千山之巅。
江空就是那种人。
第一次知道这点的时候孟瑶心里居然很诡异的觉得——不可能。
当时的他和江空正坐在思诗轩的楼顶，青衣少年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没有恼火，而是笑眯眯的看向天空道：“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不用向我道歉，更不用解释什么……”
少年的声音依旧明朗轻快，听不出半分坏情绪：“……我习惯啦！”
当时月已西斜，思诗轩也已歇业，云萍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夜风淌过高台，将若有若无的寂寥和清冷送入少年的心怀。
那一瞬间，孟瑶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质疑他所说的话。
可偏偏……还是忍不住。
莫名的觉得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在两人之间留下这种尴尬的局面。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江空倒是若有所悟的问：“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见对方有意绕过刚才的话题，孟瑶很坦诚的告诉他：“在平常肯定没办法上来，而到了晚上，都是到时候就歇息了。不然会影响接下来的日常作息。”
孟瑶问道：“你呢？也经常像这样吗？”
江空低头，玩儿着手中不知道从何处从哪里摘来的树叶，漫不经心道：“不算是经常，但也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到这种楼顶坐坐，吹吹冷风。”
“想心事？”
江空道：“更多的是什么都不想，就想发呆，一个人干坐着……”
他笑了起来，道：“是不是有些无聊？”
孟瑶道：“我倒是觉得，如果能够从花费的时间里获得某种乐趣，那就不算无聊。不过夜深露重，江兄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免染了风寒让令尊令堂担心。”
江空道：“哈哈，谢谢关心。不过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你不用这么严肃的叫我‘江兄’了，咱们两个年纪应该差不多，你叫我‘阿空’就行了。不然的话……我总觉得听着有些怪怪的。”
孟瑶道：“好，阿空。”
江空道：“阿瑶？”
二人相视而笑。
孟瑶道：“话说回来，江……阿空，你就不用回秦老医师那里吗？”秦老医师是当时孟瑶受伤时居住的医馆的主人，平常江空就住在那里。
江空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一瞬，才道：“放心吧，就算我一整天都不回去他也不会过问半句的。行了，不说我了，你呢？失眠吗？”
孟瑶笑道：“只是起夜而已，不想会遇到你。”还正好看见刚刚给人治疗完的江空被人送出来，不，更准确的说是江空想走，但是被人死死的拖住。
想尽办法拖住江空的是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少女，容貌娇艳，是思诗轩新来的一个姑娘。
明天，就是到她第一次接客了。
江空拿她完全没办法，幸好孟瑶听到响动过来救场，把江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二人聊了一会儿天睡意全无，又怕那个姑娘没睡觉再纠缠，就干脆一块儿溜到房顶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江空捂脸，失笑道：“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又……不好意思还是拖累你了。”
孟瑶摇摇头，道：“阿空不必客气，可是有什么难处？”
江空道：“没什么……我是担心她会不会迁怒你以后给你添麻烦。”
孟瑶道：“无事，她是被某一个大户订下的姑娘，估计没两天就该被迎去成为妾室。阿空拒绝她，其实对你们都好。”
江空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孟瑶看他这模样便主动向他解释：“她刚来没多久就被一个大户的老爷看上了，传言似乎是与那个老爷的……”孟瑶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让江空知道这些事情。但他转念又想，江空平常给他们治疗的时候肯定是听过见过很多的，干脆告诉了他：“……似乎和那个老爷的女儿容貌肖似。而那个老爷的女儿，前一阵子已经……已经……不久后，他的妻子也……”
“她似乎也听了这些消息，不肯去。但是阿空你也知道，这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的。所以她被管事的教训了一顿，这就病了。”
江空接道：“那户老爷思诗轩惹不起，而平常医师又不肯过来看病，所以就让人偷偷摸摸的来找我。”毕竟他是整个云萍城唯一一个愿意给娼.妓看病的医师。
江空这会儿也明白了，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可怜她了。”以后不仅要承受那种畸.形的感情，还要面对后宅的各种欺压，甚至可能……
江空突然想到，那个老爷之所以没有那么快就把人接走，估计是还有事情要处理，想要偷偷摸摸的做的干净些。
“等等！”江空突然问：“那么你怎么办？！既然消息都能够传到思诗轩来，甚至让本人都知道，那不就已经证明了它已经传的够远了吗？既然那个老爷想把事情做得干净点，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
孟瑶不语，江空道：“你就不担心那个老爷做什么清理？”
还没等孟瑶说什么，江空就敲敲自己的脑袋，恍然道：“啧，我居然都忘了。”
孟瑶道：“忘了什么？”
江空伸了一个懒腰，道：“思诗轩既然能够在云萍城扎根多年，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故事？”要知道，当初云梦那倾倒众生的“烟花才女”可就是出自思诗轩，没一点儿底蕴，怎么可能捧出孟诗？没一点儿手腕，又怎么可能留的住她？
思诗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青.楼？
孟瑶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他其实一点就通。而且因为自小在思诗轩这种地方长大，很多人.性的黑.暗面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他说到底只是一个打杂的，就算是知道很多但却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上层的内.幕。而且这种事情孟诗是绝对不会给他说的，实际上，孟诗会不会去细想还不一定，毕竟这些都不是她应该去涉及到的——就算你是倾倒众生的烟花才女，在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们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供作消遣的玩.物。
所以，别多想，乖乖当你的花朵。
虽然他们想处理掉她很容易，不过，在没有影响太大的情况下，留着也无妨。
而且思诗轩养出这么一个姑娘也不容易，自然不会让她去作死，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要知道，女人是感性动物，万一……到时候谁都得不了好。
所以对于孟瑶而言，他一直都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直到今天。
直到现在。
江空突然道：“对不起。”
孟瑶回过神，转头看他。
江空道：“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
孟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就算你不说，它们也是事实。”
江空心里突然有了负罪感。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并没有要给孟瑶带来困扰的意思。
孟瑶道：“实际上，我得谢谢你。”
江空茫然道：“啊？”
孟瑶道：“说实话，我终究还是仗着自己的能力太过骄傲了。所以一直以来才会忽视这种明显的问题——明明那么多事情都已经摆在我的眼前，我却……是我太自负了。”
虽然他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卑.贱，但他也足够自负——他太聪明了。
聪明的人站在一群智.障中间，本来就会无形的生出一种优越感。颇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味道。就算那些智.障轻.贱自己，也无碍自己对他们根达灵魂上的鄙夷。
正因如此，在另一个时空里，眉间一点朱砂，身着金星雪浪袍，身高一米七（喂喂……）的敛芳尊才会对自己那身高一米九一的大哥说出“我跟他们，自然不一样！”这种话来。也会因为受惯性思维和对手都挂掉这一事实的影响被某个“一问三不知”骗了那么多年最后还被他算计死。
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
江空沉默了一会儿，才对他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忧心，时代更迭，老去的传说注定会被新的传说取代，然后淹没在历史尘埃里。有句词怎么说的来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孟瑶心乱如麻，却是道：“可总有人任由江水滔滔而我仍屹立不倒……”
江空突然打断他，道：“那又如何？”
孟瑶被他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江空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处在世界的底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对那些大人物而言都只是蝼蚁。不是吗？”
孟瑶看着他。
江空道：“的确，我们呆在泥泞中，但我们依然可以仰望星空，并且期待着总有一日可以触摸到它——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以后也一定可以触摸到。我相信你。但是如果还在泥泞里的时候就想着上层人该考虑的问题……不是不让你想，但你得控制好度。不要让它们成为你思想上的负担，而是变成你前行的动力。”
江空看着孟瑶的眼睛，诚恳的说：“阿瑶，你很聪明。我有预感，你以后绝对不会只留在这里。你是一个聪明人，未来也应该是不断向上。
“但正因为你是聪明人，所以有时候反而会作茧自缚——现在就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至少目前看来它们都只是咱俩的猜测，构不成逻辑。如果你想要保护你娘，应该做的是强大你自己，而不是胡思乱想——不是不让你想，而是要让你少想一些。好吧，我知道这对于你而言应该很难……算了算了你有主见的，我的话你随便听听就……”
“不，”孟瑶道，“不是这样的。”
孟瑶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阿空你的建议没有错，对我也很有用。”
孟瑶很激动，因为他不仅遇到了一个真正尊重他的人。而且这个人，有着不输于他的敏锐、远超于他的眼界以及和他一般对于人.性黑暗面的接纳。
而且……这个人居然相信他……还有未来！
孟瑶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以后我还会因为这点犯下错误。没错，世事无绝对，看不见的才更加重要！”
江空看着精神很明显是亢奋状态的孟瑶，轻轻的笑了笑，道：“其实这些你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刚好撞上了一个突发的点。”
孟瑶道：“不，如果没有你，我想不到。”他了解自己。
江空有些不自在：“……其实我没做什么。”
孟瑶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情绪很快平静，但眼眸却在发亮。
他问江空：“阿空，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江空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而是笑吟吟的，有些调皮的问：“你要和我做朋友吗？一起干坏事儿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