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安如声

2、熟悉

　　任铭拎着空空的保温桶从病房里出来时，天边渐渐开始有了夜的踪迹。气温慢慢转凉，他走在特制的玻璃走廊里，看着白衣的小护士们正催促着疗养的“大龄小孩”回各自的病房，耐心的哄逗声和老人们百般不愿的哀嚎声组成了一派祥和的旋律。
　　“任队？”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您也在这里？”任铭转过身打了个招呼：“汪老师。”
　　汪维在学校并不是最年轻的老师，却是最受家长小屁孩们欢迎的，个头小巧，一头柔顺蓬松的自然卷别着发饰，温和知性中带着一丝俏皮。由于任铭常常被指派到各个学校做安全知识讲座，一来二去和她自然有些交流。
　　“我爸有些感冒，我来看看。”她挎着小提包的手指向一间贵宾病房，嫣然一笑。她的笑就像是旋涡般，有种将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老爷子没事吧？我也没带什么，方便进去看看吗？”任铭这个糙人也是知道简单的社交礼数，他顺着手指的方向向前走了几步。
　　房门上一小块镂空的玻璃窗里，一个平头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
　　恍惚间，他的心头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熟知感。他似乎在哪见过这个人？
　　是错觉么？他晃神。
　　“这……”
　　王维脸上堆砌着笑意。
　　“没事，”任铭迅速地捕捉到她语气间的一丝犹豫，慌忙接话似玩笑道：“老爷子都到这来了也没个清净。”
　　王维的父亲是市里有名的大企业家，任铭也算个明眼人，正赶上公司高层一伙上演猫哭耗子的大戏。且他两手空空也显得没有探望的诚意，倒让其他人以为他是有所图谋。
　　成年人的客套还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读书时学周敦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惊为天人。长大打入社会的大染缸后，才明白真他娘放屁，他想。

　　不知不觉黑夜完全吞并晚霞的最后一丝挣扎，远走的飞机留下闪烁的红点，天上的星星成群在叫唤，谁家院中的狗吠显得尤为凛冽孤单。任铭还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天马行空使他忘记何时同汪维告的别。
　　“还敢抢老子的东西，知道错了没？”一个声音盛气凌人。
　　“MD，还不是欺负我们老大不在，否则打得你们叫爸爸。”对面似乎吃瘪，但口气也不弱。
　　“你他妈的横啊……”
　　夜间的小巷不仅长满青苔，而且充斥着某些自以为很牛的校服不良少年所制造的不和谐的声响。任铭皱皱眉。
　　“呦，这是干嘛呢？”
　　江宁附中小混混的拳头猛然刹住车，就看见巷头垃圾桶旁挎着饭盒单手撑墙“妖娆”的身影，月光过分的柔和，浅蓝色的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腰线，显得格外白皙。
　　“……”
　　“老油条，这次是争装备还是争什么？”任铭疑惑没人接茬，下巴指了指他较为熟悉的黄毛少年道。
　　“任哥，个人恩怨，个人恩怨，”黄毛一边赔笑，一边示意身旁的小弟收拾地面上零七八碎的烟头和酒瓶，“不麻烦您老解决。”
　　任铭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心想，这小子的机灵劲，以后蛮有前途。
　　“还学会跟我讨价还价，胆子不小啊。”任铭玩笑似的指着黄毛的屁股就是一脚，黄毛立刻煞有其事地高蹦起来，浮夸地捂着屁股哇哇乱叫。
　　“上局子‘签个名’就让你们走，我今天脾气好给你们打个八折优惠。”
　　“别呀…任哥……”
　　“明明他们先动手的……”挨揍的那几个五颜六色头发的少年委屈巴交地哀嚎起来。
　　“这还跟任哥客气什么，我这儿的规矩是人人有份，明白？”他挑挑眉。
　　皎皎月光下，几位少年的视角：某人是真的骚。

　　“耳康……我要你陪我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紫味……好，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值班室的小干警放着九十年代玛丽苏电视剧昏昏欲睡，猛然间远远看见一群无法言说的生物蠕动而来。
　　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任铭领着一个小分队的不良少年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这么从正大门走进来，若不是每个少年脸上挂着垂头丧气的表情，他倒以为是哪群不知天高地厚来这砸场子的。
　　“任队，见过大晚上遛狗的，你这是……大晚上遛彩虹呢！”马贾吃了碗螺狮粉上完厕所回来，正巧碰上这一幕。
　　“这味……你小子这嘴贫的，不去某社说相声可惜了。”任铭捏着鼻子，回懟他。
　　“行了行了，你带他们去做个登记，至于思想教育啥的就不用了，我嘴巴没说脱臼他们耳朵也该起褶子了。”任铭闲闲吩咐着马贾，
　　在他的认知里，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喜欢干这种不要脑子不费体力就能拿工资的工作，和他当年一样。
　　可他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懒得很，理想的工作是：不干活，只拿钱。
　　马贾撇撇嘴不情愿，只得冲着彩虹似的少年们发脾气：“你们还杵那儿干嘛，过来登记，准备在这打地铺过夜吗？”
　　一只脚准备踏出大门的任铭，忽然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小马，温柔一点～”
　　马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