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符》芳与泽

5、天下谁人不识君

　　鬼城中上上下下再三挽留洛云，说是日子正好，跟他们的鬼将大人好好叙叙旧。加上凌苍陆委屈中带着乞求的眼神，不得不使他硬着头皮答应。
　　因城内不分昼夜，所以他现在也难得说清现在何时，郴州以内地下幽深之处皆是他的领属，出了郴州再遇上些邪祟东西就该求神拜佛了。
　　凌苍陆将他安置在内堂，自己则在偏室住下，一派正人君子之风让他怀疑来鬼城时此起彼伏的夫人是假的，自己谨小慎微是惯了，连带着他也客套生疏的起来。
　　一想起或许前世今生有一面之缘或是同舟共济，再看着眼下，不由得有些凄凉。
　　人心是会变的啊，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朋友之间的淡漠疏离呢。
　　洛云躺在床上，脑子已是一团乱麻，手也不知摆在何处。正准备闭上眼强行催促自己入睡时，凌苍陆敲了敲他的房门，小声说道：“洛公子，今日在下照顾不周，若有不妥之处，你尽快与我说。”
　　脑子一下子清醒，眼珠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倒像个活死人，就那怦怦直跳的心脏还有点活气。
　　听屋内没有出声，凌苍陆更是胆大起来，咳了咳嗓子，对着屋内念着：“稍晚些会有鬼恸哀鸣，这里冤死鬼多，来我这串门的也有，你看看门闩好了再去睡，一会儿串到你这，吞了你的生气，你就等着和我做阴间挚友吧。”
　　？？？为什么不早说。
　　洛云听得哆嗦，心里也直颤，咽了下踟蹰在嘴里的口水，故作镇定道：“我马上来闩。”
　　听得这样说，凌苍陆笑得险些逼出几百年的老血来，真是几百年都不变的倔强性子。
　　他心里是知道的，没他的应允，别说挨家挨户问候串门了，连摸郴州鬼城的门边都不行。
　　“那你好生歇息，我去睡了。”
　　“等等。”
　　“怎么了？”
　　“你能不能在门外贴个符，念个诀一类的。”
　　“我拿石头砸自己脚吗？”
　　本就毫无生气的屋里，又衬得死寂了些。
　　刹那间，洛云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蠢话像是个薄薄的刀片，仔细地划着他的脸皮，划完了还扔在地上跺两脚。
　　“大人快睡吧，在下着实困了。”
　　“好生歇息。”说完，心满意足得望了望门里，转身便回了偏室。
　　别歇息了，两眼到天亮吧，免得被收了生气。
　　翌日，凌苍陆精神颇好得来敲洛云的房门，顺带着亲切的问候：“洛公子昨夜睡得可好？...”话头未尽，就见昨夜瞪眼睡的倒霉孩子疲倦地打开了房门，眼下乌青，眼窝深陷，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听这话里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洛云不免有些生气，刮了他一眼，避开他向外走去。
　　看着洛云生气了，心里有些急，又觉得好笑。连忙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腕：“我戏耍你的，鬼城城主怎么会让别的鬼来这串门，只有过鬼年的时候会来一些罢了，你大可不必害怕。”
　　洛云无话，两人就此僵着，过了好些时候，才拨开他的手，背着他：“无碍，你收拾好了我们就去汾州。”
　　听不出他到底什么心情，只好插科打诨，缓解些许：“洛公子睡相真是百年难闻一见，让我等看了都自愧不如。”
　　洛云滞在原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不必逗我了，我昨夜没睡。我知是你故意戏耍我的。收拾好了么？准备走？”
　　走出好远，听见一声“对不住”，他突然涌起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来，心疼他几百年高高在上，无人分担痛苦，无人共度欢喜，可怜自己从小都是个好脾气，辛酸苦楚都往肚里咽，脸上挂着未曾变过的笑。
　　想一想觉得两个人真像，像是约好了似的。
　　小影子将他带到地面上，仍是拽着他的衣角，扬起脸来，扯出一个寡淡的笑：“洛哥哥不必在意的，平日里没人与凌哥哥交谈，你一来他高兴，他本是鬼城城主，做起事来看起来大手大脚不顾其他，但是还是很为你着想的，凌哥哥将你安置在内堂是因为那...”
　　一阵咳声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只见凌苍陆身着黑衣，领子和袖口镶着金云纹，黑色发带束着的头发，手持一把骨扇，扇面黑沉唯显得扇柄白的瘆人，浑身未变的就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眼，如山峦长隽的眉还有随时浅笑客气的嘴角。
　　洛云看了看自己白得像个随风就能飘走的雪片，再看着凌苍陆从头到脚的精致，突然生出一种活的不如一个鬼的错觉。
　　小影子转过头，看着浑身散发出骚包狐狸气息的凌苍陆，亲切又不失诡异地说：“哟，卧霜公子重出江湖了呀，正好洛哥哥一身白，你是故意的吗。”
　　洛云看着山头雾气浑沉，无故平添此处几分凄凉。
　　凌苍陆打开扇子靠近他一步，故作样子的扇了扇：“你守好城里，有事传冥诀。我和你洛哥哥去汾州一趟。”
　　小影子点点头，倏而进了地底。
　　留了一人一鬼在地上面面相觑，洛云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走吧，管你是踩霜公子还是卧霜公子，到地上就听我的，没我的要求不要乱来。”
　　凌苍陆点点头，笑得更是放肆：“一切听夫...洛大人安排。”
　　洛云瞥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迈得比先前更快了，他心里总觉得凌苍陆要说的就是“夫人”。
　　这个人，太没个正形了。
　　走了好些距离，才雇上去汾州的车，一路除了凌苍陆那一两道要把人燃起来的视线，还是很愉悦和满足的。
　　洛云看着偷瞄自己的凌苍陆，发现他没了鬼城城主的凛冽凶恶，倒多些倜傥风趣的意思来。
　　歪躺在座上的人脑子里是赵轻荣的事儿，目光主动迎上，装模作样地用扇子遮住脸，却没遮住人间特有的烟火气：“洛公子这番看着小人，让小的受宠若惊啊。”
　　眉毛一挑，觉得自己带他来真是个大错，什么时候被气死估计也能好好计划一下了。避开他炽热的眼神，躲躲闪闪看向别处，不知怎的，看向他的时候自己总有一种没来由的想躲。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有失而复得时的欣喜若狂，再次失去的痛苦难捱，追寻，小心，还有...热忱。
　　为什么？我很像他曾经交好的故人？
　　人生不过茫茫几十年，洛云觉得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是不可得的，日如流水，自己还没活得明白，反倒成了别人的铜镜，铜镜里映着和他一样的人，做着和他一样的事，还不可或缺地被放在别人的心尖上。
　　究竟谁是镜中人？
　　突然有点羡慕起他的故人来，多少个轮回过去，仍然记得他。
　　凌苍陆看着洛云忽而兴致缺缺的神色，颇为不解，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只能自言自语道：“赵轻荣此人，平日与秦党走得不近，与裕王的关系也甚浅，我觉得赵轻荣之死还颇有些蹊跷的...”
　　洛云打断他的话：“赵轻荣触了逆鳞，杀他的人自然多，既然两方交情都浅。那就一定还有他人操控朝局，还做了对秦党和裕王不利的事，藏得很深罢了”
　　凌苍陆点头，一把骨扇摇的更是花枝招展。
　　在汾州下了马车，一位小厮掀开帘子，给洛云道安，望向凌苍陆，却往后小退了些，毕恭毕敬地躬身一拜：“恭候卧霜公子大驾。”
　　还真是玩得风生水起，驰名两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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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来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