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山七绝图》伶山道人

14、乌龙山（五）

　　柳自摇的轻功极好，几步之后已经来到了一座重檐阁楼之前，借着几棵树隐藏了身子，悄悄地看过去。

　　这座阁楼名叫宝月楼，也是这后山别院的禁地，没有白霜娘的允许，无人敢进去。方才柳自摇接近白霜娘时，早就运功试探过他的九刀绫罗扇并不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唯一可能藏了九刀绫罗扇的地方就只有宝月楼了。

　　他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找九刀绫罗扇，因为还有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为了救他，现在也身处险境，想到这里，他才发现竟然一直没有问过那人姓甚名谁，但是那人后背上那条狭长的疤痕却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看到这条疤痕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水三弓。

　　这个人会是水三弓吗？他不敢去想。虽然他曾想过无数遍也许水三弓还活着，他还没有死，也许他现在正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有自己的生活。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柳自摇都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但是，一旦他真的发现一个人极像水三弓的时候，他又开始胆怯，他太害怕了，他承受不了再失去一次水三弓。

　　宝月楼门口守卫很多，从大门进入只会惊动了他们，柳自摇绕到侧边，轻功一运，悄无声息地站上了宝月楼二层的外檐，身子再一晃，人已经进入了宝月楼二层。

　　宝月楼里面很宽阔，只立了八根红漆墙柱，墙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抽屉，上面标注了无数毒物的名称，令人不寒而栗。柳自摇往中间走去，只见那有一个花形石台，石台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沟壑，像是用剑劈的，这剑法凌厉，恐怕用剑之人武功绝不在他之下，竟然也没有劈开这石台。

　　柳自摇又敲了敲石台，中间似乎还有空间，这就是个暗格没有错，问题是如何打开它了。

　　他沿着石台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一松，但是要收脚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连串的咯咯声从自己的脚下向四周传去，回声四起，听得直让人发毛。

　　最后，咯咯声突然停止，随后传来了三声诡异的木板抽动声，在空旷的楼层中显得格外响，柳自摇警觉地朝四周一望，三面大墙上密密麻麻的抽屉，有三个竟然被抽出来了，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散了开来。

　　柳自摇心里直喊糟糕，白霜娘诡计多端，这香味当中指不定又是什么奇毒。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考虑现在是赶紧逃出去，还是继续寻找打开这石台的方法时，眼前的石台却自动裂成了四瓣，中间显出了一个四方形的空间，一道金光从里面射了出来，正是他那把九刀绫罗扇。

　　柳自摇见了反而有些纳闷，难道是他好巧不巧正好踩中了机关，打开了这暗格么？但他也想不了那么多，内里一动，九刀绫罗扇又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九刀绫罗扇上面还勾着一块白色的东西，也被带了出来，竟然是一块女人用的手绢，已经有些破损了，仔细一瞧，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白霜娘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不过是交代了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为什么白霜娘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呢？柳自摇想不通，也就多看了一眼这手绢上的八个字，却愣住了，按照这手绢上的生辰八字，白霜娘并不是比他长了四岁，而是只长了两岁。

　　疑惑归疑惑，但是女人的年龄本就不该多去揣测，柳自摇当下也不想再去想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的生辰八字。

　　突然这手绢动了动，柳自摇只觉得有一个长条形的黑物从底下窜了上来，他的反应极快，身子一躲，手中的九刀绫罗扇已经将那黑物削成了两段，掉落在地上——竟然是一条长六寸有余的红头蜈蚣！还没有死全，依旧扭动着身子。

　　柳自摇惊魂未定，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红头蜈蚣，在暗黄的灯光下，它们红色的脑袋极其明显，像是遍地的红花，空气中那股香气变得更浓郁了，蜈蚣嗅到着味道，更是疯了似的爬向他。

　　已经有数条蜈蚣爬上了柳自摇的衣服，柳自摇顿时觉得胃里泛起了一股恶心，九道金光一闪，又有数十条蜈蚣断成几段，但是依旧有数不清的蜈蚣朝他涌来，几乎快没有立足之地，若是被咬上一口，恐怕他今日就只能死在这个地方了。

　　九刀绫罗扇再快，也快不过浪潮一般涌来的蜈蚣。

　　柳自摇只觉得脖子一痒，一条蜈蚣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边缘，也许它接下来只要动一动口，柳自摇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在最后一刻，所有的蜈蚣竟然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疯狂地退了下去，几秒之后，竟然一只蜈蚣都看不见了，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柳自摇自己的梦一样。

　　但是柳自摇知道，这不是梦。

　　他捂着自己的小腹，身体疼得有些痉挛，刚才白霜娘喂他吃的恐怕就是沙毒蛊虫，这种虫子很少见，只能在不见光的地方生长，一旦见光就死，所以养虫之人通常会选择人的身体当作养虫匣子。虫子长为成虫需要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一到，它就会咬死匣子，破体而出。

　　天毒蛊虫的毒性为百虫之首，任何毒物见了它都不敢靠近，这些蜈蚣定是察觉到了他体内的天毒蛊虫，所以才纷纷退了下去。

　　柳自摇盘腿坐定，用内力压制体内的疼痛，几分钟之后才稍见好转，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喧杂的人声。

　　白霜娘的声音怒到发狂：“那臭小子人呢！”她现在全身被绑成了粽子，几个小厮扶着她，她才勉强能站着。

　　几个护卫喘着气跑过来说：“好像……好像往那边跑了。”

　　白霜娘道：“一群废物！再给我去找！”

　　成群的脚步声响个不停，有人在指挥，有人在抱怨，有人在怒骂。

　　突然听到一个人大声喊道：“在那！”

　　只听见一群落水的声音，之后是一个人的大喊大叫：“你们一群人抓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又是一阵扑腾水的声音，离渊全身湿透被几个人架上了岸。

　　白霜娘此时已经被几个人抬到了湖边，她大骂道：“臭小子，你敢算计我！我一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离渊也骂回去：“臭婆娘，你要了我的命，你就这辈子都绑成一个粽子吧！”

　　白霜娘气得说不出话，她知道离渊说的是正确的，因为她叫人试过用刀砍，用火烧，但是身上的这根绳子只会越绑越紧，比铁链还牢固。

　　白霜娘道：“你放开我！”

　　离渊也道：“你放我和九公子走，我就放了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白霜娘讲话，就算是柳自摇，也从来没有跟她谈过条件。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服从于她，再无其他。

　　白霜娘叫了身边几个小厮，一拳一拳打在离渊身上，打一拳，问一句：“你解不解开这绳子！”

　　离渊大叫：“不解！”随后又被一拳打在了脸上，疼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忘记被打了多少拳，只是觉得自己的胳膊、腿、肚子、脸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突然打他的几个小厮一声惨叫，没了动静，离渊抬起头一看，自己身边已经躺了两具尸体，喉咙上都开了一个口子，血喷得像是烟花。柳自摇穿着他的那件金红色锦衣站在他面前，眉头紧皱，脸色格外苍白。

　　离渊长舒了一口气说：“原来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了。”

　　柳自摇扶起离渊，走到湖边的一块大石头旁，让离渊坐了下来，湖面波光粼粼，月色洁白可爱，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去看。

　　柳自摇道：“如果我真的走了呢？你还要继续和她对峙下去吗？”

　　离渊道：“你不会的。”斩钉截铁，连柳自摇自己都不敢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走。

　　白霜娘咬着牙，道：“走？谁都别想走！”说完，十几个护卫朝着柳自摇冲了过去。

　　柳自摇将手中的九刀绫罗扇往空中一抛，瞬间化为了九道金光俯冲而下，冲在最前面的九个护卫应声倒下，右手都已经被削断了，惨叫声不绝。

　　离渊躲在石头后面看着柳自摇，招招流畅如笔走龙蛇，式式精准如刻板印画，明明是伤人的招式，却犹如宴席歌舞，诡谲暧昧，片刻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再冲上前去。

　　柳自摇道：“霜娘，我今天不想再杀人了。”

　　白霜娘冷笑道：“你有本事让那小子放开我，我们公公正正打一场，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柳自摇道：“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公平公正的输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思考。

　　白霜娘道：“柳自摇，你以为你今天从我这里逃出去，你就能活了吗？你今天逃出去了，才是等死！你以为你能扛得住沙毒蛊虫的毒吗？你会生不如死，你一定会来求我的！”

　　柳自摇道：“那我们就赌一赌，到底谁会求谁。”说完扶起离渊，从后门走出了这座后山别院。

　　漫山的玫瑰花开得正艳，妖红的花瓣，醉人的香气。离渊身上的伤早就不疼了，天宫没有玫瑰花，他看着好奇，摘下一朵，问柳自摇：“九公子，这花叫什么？真是好看极了。”

　　柳自摇没答话，下一秒就倒进了离渊的怀里，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