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山七绝图》伶山道人

15、乌龙山（六）

　　离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玫瑰花田，但是他现在却很厌恶这片花田，他厌恶茂密的枝叶挡了他的去路，厌恶尖锐的花刺慢了他的步伐。

　　柳自摇的身子很单薄，但是背在身上很重，离渊一边跑，一边跟柳自摇说话，因为他听说转移注意力能够减轻一个人的痛苦。他的肩膀被柳自摇的手死死地掐着，很痛，但是他知道背上的人一定比他更痛。

　　柳自摇的声音中带着痛喘，道：“再往前走一百米，有个下坡，下面有个可以避风的山洞，你带我进去。”

　　离渊一咬牙，加快了脚步。

　　和柳自摇说的一样，前方一百多米就是下坡，那个山洞在乌石堆里，黑夜中有些辨别不出位置，柳自摇把九刀绫罗扇轻轻一推，金光一瞬间飞入了山洞，照亮了一席之地。

　　山洞像是人为挖掘形成的，里面竟然有石椅、石床，还有一潭泉水，很深，离渊往里走到了尽头，柳自摇才让他放下他。

　　虽然离渊很想问柳自摇这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里有个洞，难到这个洞是他挖出来的云云，但是看到柳自摇苍白的脸，也就全都忘了。

　　柳自摇盘腿坐在石床之上，提起内力，口中就吐出一口黑血。

　　离渊大惊道：“你中毒了？什么时候中的？”

　　柳自摇没有回答他，把九刀绫罗扇扔给了离渊，离渊接过，只觉得这把扇刀极重，根本不亚于一把青光铁剑，摸着比一块寒冰更刺手。

　　柳自摇道：“帮我放血。”说完已经把自己的后背露了出来。

　　放血？放什么血？离渊呆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柳自摇又道：“右琵琶骨下至五寸，魂门中位刺入半寸。”

　　离渊大叫：“等等！放血我不会啊，万一弄伤了你可怎么办。”

　　柳自摇内力一晃，又咳嗽了起来，皱着眉说：“之前我为了压制疼痛，强制运功，毒已至深，你现在不帮我，我只能死，你又何必在乎会不会弄伤我。”

　　离渊看着柳自摇光滑无瑕的后背，实在不愿在上面添上几道疤痕，但是柳自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便照着柳自摇说的，将扇刀刺入了他的后背，黑血顿时流了出来。

　　又如此刺了七刀，柳自摇的后背上已经淌满了黑血，看着实在可怖。在天宫，仙人只用仙力伤人，双手从来不沾血，而此时离渊的手上染满了粘稠的污血，抖得连刀也拿不稳。

　　突然，柳自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离渊都不知道自己该扶他哪里。

　　只见柳自摇又被逼出一口黑血，里面竟然还有一条拇指般大小的虫子，全身泛紫红，这虫子一落地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朝柳自摇扑去。

　　离渊下意识喊了声“小心”，伸手一把抱住了柳自摇，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柳自摇上面。

　　柳自摇也是一愣神，但是速度极快地一把扯起离渊甩到一旁，同时落地的还有那只已经被一道金光分为两半的虫子。

　　柳自摇大叫：“你疯了吗！被这虫子咬一口，三秒之内立刻断气，你知道吗！”

　　离渊不恼，反而转过头偷笑，道：“九公子，你先把衣服穿好。”

　　柳自摇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羞怒，转过身，要去拿衣服，谁知又被离渊抓住了手腕。

　　离渊道：“先把后背的伤口清理一下，要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柳自摇小声嘟囔：“留不留疤关你什么事。”但是还是别扭着转过身去让离渊帮忙包扎了伤口。

　　离渊用泉水帮柳自摇清洗伤口，动作极其小心，他活了七万年，一直都是被人照顾着，还从没有去照顾一个人，生怕又弄疼了柳自摇，曾经的他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人这么好，还是一个才认识了不过一天的凡人。

　　安静了片刻，柳自摇突然转过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救我？”

　　离渊被这一问给问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叫离渊，是天上的天帝下凡，看他长得好看，所以就莫名其妙来救了他，这么说了恐怕只会被柳自摇当做是疯言疯语。

　　离渊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失过忆，都不记得了，至于救你，只是觉得九公子气质不凡，实在不愿放手不管。”

　　柳自摇若有所思，但也没再追问下去，穿好衣服道：“今晚不早了，就在这里睡一晚，明早你便下山去吧。”

　　离渊还想说话，柳自摇已经侧身躺在石床上闭了眼，脸上都是疲惫之色。

　　离渊静坐了一会儿，也在柳自摇身边躺了下来，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的脸，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哪里还能睡得着，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柳自摇道：“不睡就出去。”

　　离渊这才僵直了身子，仰面躺好，一会儿之后睡意也袭了上来，还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青龙，盘旋在乌云密布的天地交界，上头是无数整装待发的天兵天将，下头是密密麻麻叫喊着的人族部队，为首那人身着霁蓝长衣，头带白丝抹额，手执寒光铁剑，正看着他，眼中是无尽的杀意。

　　一声令下，天人兵戈相向，那人也将手中的剑送入了他的体内。

　　他扭曲着身体，睁大眼睛盯着那人，那人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意，又是一剑，直穿了他心脏。

　　离渊想叫却叫不出，他看见那人脸上溅满了他的血，殷红，绚丽，如同鬼魅。随后那人的脸突然变成了贪狼星君的脸，他仰面大笑，像个疯子。

　　他道：“你不是天帝，从来都不是。”

　　离渊伸出自己的爪子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贪狼星君的脸已经变形了，但依旧在疯狂地大笑，笑得让人想要抓狂。

　　离渊嘶吼：“你闭嘴！”

　　贪狼星君随着吼声消失地无影无踪，离渊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得掐着柳自摇的脖子。

　　柳自摇脸通红，手想去掰开离渊的手，却没什么力气。

　　离渊急忙放开双手，柳自摇俯身剧烈咳嗽，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离渊使劲打了自己一巴掌，才清醒了一点，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离渊去扶柳自摇，发现柳自摇身体柔软，连反抗他的能力都没有。

　　他道：“你，怎么了？”

　　柳自摇摇了摇头，连话也不肯多说，道：“反噬，再过两个时辰就没事了。”

　　离渊不知道柳自摇说的反噬是什么，但他没有问，因为他随着柳自摇的眼神已经看向四周，一时呆住了——现在他们身处的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山洞里的石床上，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当中，四周高大的石壁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洞，顶端最高处有一个小洞，有微弱的光透下来，四条粗大的铁链从四面延伸至中间，而被铁链锁着的竟然是一条巨龙的枯骨！

　　白森森的龙脊骨与铁链纠缠在一起，龙头骨已经掉落在地，大半个都被埋在土里。在龙头骨的旁边，立了一块两米高的石碑，上面写了五个字：太啸青龙冢。他们两人就在龙骨的下方，抬头向上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离渊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自摇没有太多的惊讶，道：“听闻乌龙山中有龙冢，竟然是真的。之前的山洞可能是龙冢的入口，我们中了机关，才会掉进这个地方。”

　　看着眼前的龙骨，离渊又想起了刚才自己的梦，心里觉得难受，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离渊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出去？顶上的洞口这么高，爬上去恐怕都要爬到下辈子了。”

　　柳自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你背我。”

　　离渊噗地笑了出来，道：“九公子，昨天我可是背得腰酸背痛，你都没说怎么补偿我呢，怎么，现在又要我做苦力了。”

　　柳自摇怒道：“背不背随你，一会儿别想我救你出去！”

　　离渊笑不停，走上前去，把脸凑到柳自摇面前，道：“一会儿你救不救我是一会儿的事，但是你现在可全在我手里。”

　　柳自摇咬牙道：“你要做什么！”

　　离渊看柳自摇一脸要把自己咬死的表情，心里开心了不少，想着闹也闹够了，就在柳自摇面前蹲下了身，道：“上来吧，我背你。”

　　柳自摇趴到离渊的背上，很生气，但是又觉得很踏实。

　　离渊听柳自摇的指示，走到那块石碑后面停了下来，这石碑背后竟然刻满了字，粗略一看，才知道是这条青龙的祭文，大篇幅的文字都是毫无意义的夸赞词藻，只在最后提及了它的生平。

　　原来这条青龙是上古时期七大灵字根气神兽之一，后被东方天帝太昊看中，选为坐骑，取名为太啸。天地初开，人神无别，人族和神族为了划分天地界限，展开了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人族属用字根气一脉，当时的人族首领名为言秣，他一人坐拥七大用字根气神器，威风凛凛，而属灵字根气一脉的神族节节败退，天帝太昊被追杀至乌龙山一带，就在言秣要一剑刺入天帝太昊心脏的那一刻，青龙太啸挡下了那一剑，为神族赢得了转机，反败为胜，从此天人两别，立誓各自为政，互不往来，但是青龙却被人族俘获，再也没能回天。万年之后，天帝太昊重游乌龙山，在此立冢，以示祭奠。

　　离渊记起曾经笙墨对他说过，他的前世就是一条青龙，但是他当时只顾玩乐，完全没有用心听进去，现在不禁后悔，若是当时听一听，说不定现在还能跟这条太啸青龙攀一攀关系。

　　柳自摇问：“这世界上真有九重天吗？”

　　离渊道：“有。”

　　柳自摇道：“你怎么知道？”

　　离渊道：“我也就是猜的。”

　　离渊这个时候才有点明白为什么神族和人族都要争夺九重天了，因为在九重天之上即能看清整个世界，如今，人族已经渐渐忘记了还有神族的存在，但是神族却依旧在天宫之中窥伺着凡间的一切。

　　柳自摇指了指石碑的最底端，道：“那一行是什么？”

　　离渊蹲下身，才看清楚最底端还有一行字，写着：此剑名为赤骨，见者可得。

　　离渊道：“剑？哪里有剑？这里除了这副连龙头都掉了的龙骨，和这破石碑，我可一把剑都没看到，难不成埋在着土里了。”说完抬起一脚就踢在了这行字上。

　　这只是随便一脚，离渊连大脑都没有经过，柳自摇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好端端的地面却突然裂了一条大缝。

　　缝隙不断延伸，直到龙骨之下，龙骨失去了支撑，瞬间倒塌，整个石窟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塌。

　　离渊急得找不到方向，柳自摇额头微汗，但是他脸上还是保持着镇静。

　　柳自摇一指旁边的不远处墙壁上的石洞说：“去那。”

　　离渊想也不想就往那个方向跑，快到时，柳自摇又一指石洞上方的一段凹进去的空间说：“爬上去。”

　　离渊二话不说就开始爬，好不容易到了凹地，柳自摇又一指上方一端突出来的石头说：“上去。”

　　离渊一看，终于开始叫苦：“九公子，这哪里能爬得上去。”

　　柳自摇道：“上了这块石头，我就有办法出去了。”

　　离渊没话说，拼了全力往上，但是墙面一直抖动，突出的石头很难抓稳，往下又是十几米的高度，离渊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自己死了倒也罢，偏偏还害了这样一位美人跟着自己送死，接着又想到了天宫，若是自己没有找回魄寒神君，整个天宫也会消亡。

　　离渊心里暗骂自己：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大概贪狼星君这么痛恨自己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离渊心里沮丧无比，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踩了一脚，柳自摇已经站上了石头，他伸出手道：“快上来。”

　　离渊伸手，道：“你力气恢复了？”

　　柳自摇一笑，说：“早恢复了，刚才只是对你戏弄我的惩罚。”

　　柳自摇让离渊抓紧自己，借着自己的轻功，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从顶端倒挂下来的藤条，离渊从来没有想过柳自摇的力气如此之大，很快他就已经爬到了洞口。

　　柳自摇在上，率先钻出了洞口，离渊抓藤条在下，等柳自摇完全爬出了洞，刚想往上，突然听到外面有陌生的男人大吼了一句：“他们在那！”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击，自己手中的藤条便松了下去。

　　离渊看到上方柳自摇的脸正在远去，柳自摇皱着好看的眉头，眼里含着光，朝他不断地大叫。

　　他在叫什么呢？

　　离渊努力忽略耳边的风声，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柳自摇在叫：

　　水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