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不栖》沧江一梦

7、Chapter 7

　　孟平舟对于他印象里的梦幻之都中央一区还是颇有几分期待的，而这里干云蔽日的林立大厦与夜间的一片光彩流溢也十分符合他对这里的幻想，倘若不是他连续问了三个人703医院怎么走都无人理睬，然后又因形迹可疑被五分钟一班的巡警带进了警局问讯的话。
　　“原来您是十七区自然灾害处理部的，”对方在扫描过他手掌中的芯片后略带歉意地说道，“多有冒犯非常抱歉，但是晚上在街上乱晃是不合适的，第一区一向很严。”
　　“我也不想啊，”孟平舟没好气地说，“我要找703医院，问了半天都没一个人理我！”
　　就这样，他被巡警送往了703医院见到了他的母亲。主治医生已经与他沟通过，尽管要治愈的可能仍然微渺，但病情发展已经得到了控制，孟平舟看着母亲好了许多的脸色，这些日子一直张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这些日子还好吗？”母亲将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小舟，你瘦了好多啊。”
　　“哈哈哈哈哈，军队的训练比较紧张嘛，”孟平舟打着哈哈转移话题，“您在这里住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不要太辛苦了，适当找机会偷个懒吧，”他的母亲也微笑起来，“我在这里住得很好，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住到第一区的医院来，只不过大家相互之间都不怎么认识，也根本不说话，平时稍微有一点无聊，没什么要紧。”
　　“是啊，刚才在路上问路大家都像避瘟一样不理我，”孟平舟耸了耸肩，“或许第一区就这样吧。妈你要是觉得寂寞的话，我会找机会经常过来的。”
　　“不用，我已经太拖累你了，”她满怀歉意地拍了拍孟平舟的手背，“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上学……”
　　孟平舟立即打断了她：“不许您这么说。我绝不会离开您的。”
　　绝不会像那个他过去称作父亲的男人一样毫无骨气地逃跑的，一夕之间让家庭土崩瓦解，往昔的美好回忆片甲不留的。
　　他与母亲多聊了一会儿，就被母亲赶走了，让他自己多转转第一区。
　　孟平舟在一处墙壁上打开了新闻播报的投影。劫机与瓦尔诺被杀一事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意料之中地，瓦尔诺的死被归咎于他对恐怖分子的反抗，而劫机的完美解决则全成了反恐行动处的功劳，视频上是克莱维尔义正言辞的演讲：“我们对革命军这种行径表示严重谴责，恐怖主义活动完全是反人道……”
　　没有任何一处提到他与君予的名字。
　　“我本来就不存在。”
　　是这个意思啊。孟平舟在心里叹道。这下连我也不存在了。
　　他一抬头，眼前出现的正是传说中可以俯瞰第一区全境的瞭望塔，于是走了过去，等到他搭乘了足足五分钟的电梯踏上夜风拂面的塔顶，第一区连成一片的辉煌灯火果真在他眼前尽数呈览，孟平舟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探出栏杆大声叫道：“听——好——了，人——是——我——们——救——的——”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让他觉得他有些像个中二病的傻瓜，便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开了。正当他要走出瞭望塔时，不经意扫到纪念品商店的礼品，便心思一动。
　　“这个是缎带？”午休时间，君予用手指将鲜艳的红色发带捻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放回盒子里转过头来看着孟平舟，等待他的解释。
　　“你不用那样看我，搞得我在贿赂你一样，”孟平舟随意地说道，“你看，本来应该我们两个一起休息一天，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对你不是很不公平吗？所以就送你个礼物稍微补偿你一下，但是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就买了这个。”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果然只有这条发带是唯一的彩色。
　　君予没有说话，只是将发带咬住，然后抬手去拢起背后披散的长发，纤巧的手指很快就将发带在脑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挺好看的，”孟平舟由衷地说道，“总觉得你一直扎黑色的发带显得太沉闷了。”
　　“父亲那样要求的。”
　　“哦，好像不奇怪了。我早就觉得你留长发也很不对劲，一点也不方便战斗，这也是他要求的？”
　　“是。”
　　“好吧，”孟平舟向身后的软垫重重一靠，“无所谓了。”
　　君予打开门准备出去，又被孟平舟叫住了：“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没有。”
　　“你不是社交场一枝花吗？五分钟就把到男人那种，”孟平舟有些无奈，“别人送你东西，你要说‘谢谢’。”
　　“为什么？”君予转过身来。
　　“什么为什么……”这下他反而被问住了，“就是别人做了会让你惊喜的事情啊，帮了你的忙啊，要表示感激……就像之前参加招待会的时候，别人给你倒酒你应该要说‘谢谢’的吧？”
　　“这个我学过。但是我并没学过你说的那些事，而且我现在既不觉得惊喜，也不觉得你帮了我的忙。”君予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孟平舟失语了，过了片刻他才说：“真是直白啊。那就算了吧，嘛，勉强别人道谢也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君予回过身去，就在他认定君予不会再理睬他的时候，他听到君予说道：“谢谢。”
　　他激动万分地坐起身来，君予却已经关上门离开了。
　　在下午的训练场上，他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君予的身影，见到他走过来，仍然没有与他打招呼，倒是纳顿先做了解释：“由于与预测敌袭周期距离已经不到三个月，你的各项指数也都已经达标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进行合训。训练内容跟过去一样，只不过004-将由投影转为实物而已，另外，也会加入你们的敌人的全息投影，请务必注意。”
　　“敌人……？”孟平舟茫然地喃喃道。这还是他进入基地以来首次接触这个概念，每日跳来跳去地跳多了，他已经不再思考额外的内容，只把这当作日常任务一般。
　　一直以来高悬训练场地的“门”再度出现了，然而，这一次在它的下方，一大片黑暗蔓延开来，周围的景物渐入阴影，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从那深潭一般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成型，从地下向上缓缓堆积起来。
　　孟平舟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去看君予，只得到一个毫无反应的背影。
　　那一大块黑色物体从地底慢慢成型涌出，身上不明的液体还在向下滴落，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足有一栋大厦高度的具有模糊的人型黑影。
　　“我操啊。”这是孟平舟眼下唯一真实的想法。
　　就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他听到君予大声地提醒他：“往左边跑！”但已经太迟了，他还没迈开步伐，这个看上去还有些笨拙的黑影就极为迅猛地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凌空重重拍下一掌，君予及时地迅速连续跳开，但孟平舟身边半径十米以内的土地都已全数塌陷，两旁被挤出山丘，地势的剧变带着他重重跌倒在地。
　　“痛感是没有模拟的，”纳顿看着他，“不过你已经被拍死了。”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做事的吗？什么都不解释就给人来这么一下子？”孟平舟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光看也能看得出来吧，就跟你看到的一模一样，”纳顿暂停了正欲对孟平舟拍下第二掌的影子的动作，“这就是你们的敌人。由‘门’的正下方的区域孕育出来的，被称为‘影’的巨大怪物。这就是004-的专业领域——对‘影’的歼灭作战。你之前问我世界上怎么存在这样随意变动的地形，现在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孟平舟瞪大眼睛看着还在向下滴漏一团又一团的黑色粘液的人型怪物，就如它的名字所言，它正是遍体漆黑，足以将所有所有光线吸纳消灭的影子。
　　“好了好了，这一只还只是中等级别的，虽然刚看到可能有些吓人，但是你的任务是没有变的，1.跟上004-跑到指定位置，2.不要死。”
　　“我觉得第二个实在有点难。”孟平舟真诚地说。
　　纳顿只是向他笑了笑，然后解除了暂停动作，下一个巴掌立刻向他挥过来，一大片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上，孟平舟虽然撒腿一阵猛跑，心里也知道自己恐怕立即要死第二次了。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巨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他脚下一个颠簸，险些让他又摔下去，再一睁眼，原本对他挥下来的手已经被整齐地切下来，翻滚到出几十米开外砸出一个深坑。
　　“换成伦敦级别的，”君予面无表情地说，“这个对他太难了。”
　　“呃……”显然没有想到君予会亲自出面干预，纳顿有些为难，“但是我们是看在他数据很好，时间又快要到了的情况下破格让他直接进入中级训练，他一旦适应了的话就……”
　　“他现在这样还需要我去保护他，到时候怎么供我使用？”
　　原本正感动不已的孟平舟听到此句翻了个白眼。
　　“好吧，这样的话……”纳顿显然不想与君予多说什么，走到控制室去调整设置，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不，就这样，我想看看他能做成什么样。”
　　君予迅速低下头去：“是。”
　　周渺缓缓地踱进来，斜睨了一眼狼狈的孟平舟：“吓着了？”
　　他这话正中靶心，孟平舟立即驳斥道：“没有！”
　　“没有就好，”周渺也不与他多争，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君予，“你换发带了？”
　　“是。”君予仍旧低着头恭顺地说道，不知为何孟平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一丝颤抖。
　　“把这个扔了，换回原来的。”周渺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淡定。
　　“是。”
　　“喂！这种事情不关你的事吧！”孟平舟生气了，“你连他穿什么带什么都要管？”
　　“是啊，”周渺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地在一边坐下来，“难不成让你管？别看我，我就是来瞧瞧，你们继续啊。”
　　孟平舟还想再说什么，君予已经将发带解下来丢到一旁了，这让孟平舟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个地方。他对自己说。果然从头到脚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