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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孟平舟不曾再问过他那命途不幸的小小赠礼的事情——自从那日以后,他的确再也没有见过它的影子,因此他不想去自讨没趣。
      “你今天少死了十多次,”纳顿在做当日的训练总结的时候夸赞道,“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在首战的时候不会直接战死。”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孟平舟不无讥讽地回道,“说不定还能打破这里的炮灰的生存时间记录呢!”
      他已经发觉了,所谓合训,不过就是让君予来见证他花样层出的死状而已,只是君予从不笑话他,也不鼓励他,只是安静地扮演着取代了在他永远追逐的彼端的投影。
      “别这么说嘛,从东京级别的开始模拟已经说明你很厉害了,”纳顿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就到这里,明天见。”
      这些怪物按照它们的重量级别与破坏能力被分为了不同级别,并以人类们已经失去的辉煌的城市们命名。据说最终敲定现在的标准还颇费了一番功夫,因为谁都想为自己曾经的故乡争得最高的级别——哪怕那意味着对如今的人类危害最大也一样。
      孟平舟跟纳顿击了个掌,回头才发觉君予早已我行我素地离开了,只得叹了口气。在不知道多少次被君予独自甩下以后,他已经跌跌撞撞地在触发了三四次禁入区域的警报之后记下了返程的路。
      他刚出门,就发觉君予其实还在训练场的门口等着他,不仅有些惊讶,而君予见他跟上来,也不开口,就继续向前走了。
      “谢谢你等我。”在搭乘室内轨道的途中,孟平舟努力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嗯。”君予轻轻应道,没有看他,于是他放弃了尝试。
      等到他们从站台下来走在D区的庭院里,君予反而忽然在一棵树下停步了。
      这是一棵玉兰树,还有些细碎的星点白色镶嵌在葱葱郁郁的绿叶之中,然而显然已是开到荼靡时,枝桠下的草坪上已经谢去的花瓣散了一地,隐约还能嗅出它们盛放之时的馨香。
      “怎么了?”他好奇地走到君予身旁,“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昨天傍晚回来的时候花还很多,今天已经快要谢尽了,”君予低下头去,“一个晚上而已。”
      君予的表情仍是波澜不起,似乎仅是平静地叙述,但孟平舟已经忍不住去安慰他:“大概是夏天快要到了,明年一定还会再开的。”
      “明年啊……我从两个月之前就在等它开花了,”君予仰头望着几乎只剩一片翠绿的枝条,“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孟平舟饶有兴趣地看着君予似有些惋惜的表情:“诶,原来你会为了这种事情感到可惜啊,这个倒是没想到。”
      君予转头便走,孟平舟自知说错了话,也只好追上去。
      一直到他们回到住所,君予还站在阳台上向下看。透过客厅一侧的窗户,正好可以见到工作人员生活的C区,随着日暮西山气温转凉,结束了一日的工作的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聚在草坪上享受炎炎夏日来临之前的短暂春暖时光。
      孟平舟装作不在意地自己看书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君予还撑在阳台上往下看,就问道:“你想下去跟他们一起吗?”
      “没有。”君予这才站起来。
      “那你一直看他们干什么,”孟平舟“啪”地收起电子屏,“你想要去的话,我们一起过去不就好了。”
      “那里是C区,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而且我过去的话,他们一定会马上走的。”
      孟平舟皱起眉头:“为啥?”
      “这里的人都不愿意见到我。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但是都不想看到我。”
      “那不是大傻子吗,”孟平舟笑了,“居然真的有不愿意看你的人啊,你又不会吃人。”
      君予瞥了他一眼。
      “好了,我开玩笑的,不去打扰他们的话,那我们去D区前面的草坪也很好啊,那里也开了很多花——”
      “不用了。”君予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孟平舟先是对君予的不解好意有些恼火,继而仿佛明白了什么:“两个人确实会很寂寞。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就噔噔噔地跑下去绕到D区背后,各位工作人员也早已知道新的适配者的存在,见他过来都纷纷起身向他致意。
      “君予想要下楼来坐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说,看了看天边仅剩二分之一的夕阳,“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太介意这件事。”
      “君予?”
      “啊,”孟平舟反应过来,“就是004-。他想要下来透透气……”
      人群开始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个人说道:“我明白了,我们马上离开。”
      “所以是说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啊,”孟平舟有些焦急,“他不想打扰到大家,所以大家之前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对了,千万不要走,那样的话他会很愧疚的。”
      “愧疚?你说004?”
      孟平舟正欲反驳的时候,一位女性率先提议道:“既然是适配者的想法,那么我们也应该尽量满足才是。”
      “说得也是,毕竟——”
      “好的,那么我们不走了,”那位女性继续说道,“但是我们不愿意靠的太近,请您体谅。”
      被同情了。居然是因为我迟早要死才听我说的话。孟平舟心里惊涛骇浪,但是仍然微笑着说:“谢谢你们。”
      他抬首,看到君予正在阳台上颇为不解地看着他,就像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一般,于是他得意地向上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然后走上楼去。
      服务机器人正好将晚餐送过来了,孟平舟便开始到处翻被褥:“好了,有没有多余的床单之类的东西?我们可以到下面铺上去吃饭。我有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哦,对了,”他回头看了看君予:“给我把下装穿上。嫌热的话就穿短裤,没有的话就穿我的,禁止你这样出门。”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这么说的,从今天开始,你那极度匮乏的生活常识就由我来补充了。”
      最终,他们在距离其他工作人员十五米开外的地方铺开了床单,初时还有人不住地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然而他们谁都不予理睬,其他人也就开始适应了他们的存在。
      君予终于首次理睬了他的意见,换上一条至少是能将大腿根部遮住的裤子踩着拖鞋走下楼来——事到如今,孟平舟才发觉他除了衬衫、任务定制的一次性服装与统一制式的训练用服以外没有任何着装,连一双休闲用的鞋也没有。
      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让君予能够体面地走出门去的打算。他是这个世间以最密不透风的丝笼牢牢锁住的金丝雀。
      孟平舟咬着他的三明治若有所思地望着烧成一片的最后的霞光,而君予照例去喝他一成不变的冲剂,然后在床单上趴下来小憩,微微抬起左腿,仅以形状美好的足趾勾住鞋沿在空中微微晃动,绷紧的足弓与脚腕到小腿连成圆润流畅的一道弧线。
      “这样我觉得很高兴,”又是孟平舟先开口了,“你呢?”
      预料中的没有答复,但他已经做好准备,也就继续说下去:“上一次这样吃饭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妈还没生病,那个男的也还没跑,可能是高中的事情了。”
      “那个男的?”君予意外地插话进来。
      “啊,就是我爸,但是他扔下我们以后我就不愿意这样叫他了,”孟平舟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真希望他现在已经死了。”
      然后他的声音忽而弱下去:“原本还说要一家三口一起去第十九区的。你知道的。那个唯一不与大陆相连的海岛。但是在那之前我妈就生病了,所以也没有去。为什么呢?总感觉一切都太快了,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似的。感觉时间暂停在我十六岁那年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被别人拖走了。至少给我一点反应的机会啊。”
      他的生活从母亲被诊出重症开始成为了一个漩涡,不待他长大就让他被迅速淹没,孟平舟没有机会走出那个令人目眩的十六岁的午后,他被命运拽着飞速地长大了,然而仍然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他十六岁那一年,无论是他已经没有机会继续的学业,还是来不及被打磨的不懂机巧变通的性格,他还是十六岁的自己,只是多了一些茫然无措。
      他沉默下来,许久才说:“对你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不好意思了。反正你应该也理解不了吧。”
      “十九区,”君予竟然又回话了,“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还没有机会去过,所以也只是在照片上见过,”孟平舟说,“但是到处都是海。我家的第五区虽然也沿海,但是海景没有那里的好看。”
      君予又不作声了,孟平舟也自嘲地笑了一笑:“没机会了。反正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你死吧。”
      “你已经知道了啊。”
      “是啊,”孟平舟耸耸肩,“无所谓,为你死就为你死好了,在那之前我妈的病能治好就行,为了你死总好过被高利贷追上门打死啊。”
      “你不会恨我吗?”君予突然坐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眸中似有光点闪烁。
      孟平舟因他的认真劲头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所以不清楚。这个缺德地方的确在一开始骗了我,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这里的工资,我妈生了我,我用这种方式还她一条命,也是应该的,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你骗了我,所以也不能直接怪你吧。话又说回来,前十六个倒霉的受害者都怎么样了?”
      君予默然片刻,低声说道:“我不太记得了。”
      “天——啊,”孟平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你真是薄情,人家都为你死了,你记都记不住,算了算了,天快黑了,要是吃完了我们就回去吧。”
      君予也站起身来,孟平舟见他没有收拾的意思,只好自己去收起吃过的餐盒又叠了床单,而他就这样在一旁凝视着孟平舟。
      他并没有忘记,只是直觉不想告诉孟平舟而已。
      前四位在投入实战后均在不到三天内因生命力耗尽而亡,随后的六名在开始的三场战役内战死,在这十个人的牺牲以后终于探索出了能够最大功率地使用适配者的方法,能让他们不在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迈向死亡的命运。
      极少有人不因为他的貌美与他武器的身份惊讶,也不是没有人怜悯他一生被锁在这深深庭院中的命运,自然,也没有人能一直拒绝他,无论开头的时候怎样冠冕堂皇推三阻四。
      最终,所有人也都在垂死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痛陈自己对他的付出,非难他的冷漠,诅咒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立即去死,然后永生永世在地狱里不得解脱——如果那时候他们还能说得出话。他知道孟平舟也莫能外。
      孟平舟眼下似乎真的并没有十分在意这件事,他还随手折了一支花下来,说:“回去插在塑料瓶里养几天吧。虽然肯定很快就谢了。”
      他点点头,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不想告诉孟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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