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独角兽 ...
-
烛台被放在地上。
神父站在村庄的边缘，闭上眼睛，轻轻向两边打开手臂。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
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国度、权柄、荣耀，全是您的，直到永远。
愿所有受病魔折磨的善良人们，升到天上，得您看护。
我在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下，向您祷告，
愿您打开天国的大门，收容此处悲戚哭号的可怜人灵，
他们已接受主耶稣的宝血洗礼，虔诚地呼求您的圣名。
愿您结束他们在地上的苦难，令他们得着永远的生命，福乐与安康。
阿们。”
稀疏的光从每一具死亡的躯体里浮起，最终连成一片，从静谧的村庄里缓慢地升向天空。
执行临终圣事，引度亡灵，是他在作为驱魔人之前，作为一个神父首先应该做的事情。
他望着升起的灵光消失在群星浩瀚温柔的怀抱里，向天空张开五指。
中指上的权戒“嗖”地一下弹出一柄银制的长键，另一只手是上已多了一柄造型诡异的漆黑猎魔弯刀。
一天内令全村死亡，他可以断定来到这里潜伏的病原魔一定是最罕见的III 类——败血母胎。相比于I类腺型母胎和II类肺型母胎，它散发的病毒直接引发毒血症，攻击中枢神经系统，造成全身大出血，令患者迅速神志不清、谵妄及昏迷，二十四小时内即可毙命。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母胎影响范围很小，说明它现在很虚弱，或者，它本身就很年轻。
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样本。
他避开尸体，从血水凝痂的缝隙里走向村庄深处。
狩猎已经开始了。
另一边，一黑一白的两只鸟一前一后地向童谣飘来的地方飞去。
“嘿，我说，白翅膀儿，你是哑巴吗？我从没见你说过话。”耐不住寂寞的乌鸦放缓了飞行的速度，让它自己最终与鸽子挨着飞行。
鸽子瞥了他一眼，只警告性地发出很低的“咕咕”声。
“哦，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白翅膀儿，规矩真多，你看做恶魔多么逍遥快活。”
白鸽突然加速将它甩在了身后。
“喂，等等我啊！”乌鸦跟了上去，不过它差一点撞在又突然停下的鸽子上。
“……你搞什么鬼哟！”
鸽子没有搭理他，它金色的眼此刻正盯着两具尸体的中间部分。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见那里躺着一个瘦弱小孩的。
“哦，见活鬼的，这儿真的有一个人啊！”乌鸦飞过去，落在一具尸体上，“嘿，小东西，你骗过了我的眼睛……”
作为一只乌鸦，它脸上的神情在此刻扭曲了，它像被地狱火烧到一般跳起来，连飞带滚地直冲白鸽逃来，并瑟瑟发抖地躲到它身后。
“……”白鸽侧头看了他一眼，悬飞在原地没动，然后它回过头去看着尸体间的男童爬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可爱美丽安琪儿一样的男孩，但是白鸽当然明白他把一个恶魔吓成这样的原因。
这个五六岁的孩子有着柔软的棕色小卷发，小巧的脸，细弱的胳膊与腿，一只灰蓝色的大眼睛，但是他另一只眼的位置却被巨大的昆虫复眼扣着，这复眼连着昆虫头部的硬壳，罩住了他小半边的头。
“太可恶了那个老家伙！竟然派我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撒旦作证，这个小孩是半个魔鬼，而且还是很高位的家伙呢！哦，他要捏死我简直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我可真的搞不懂啦，那些大人物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总挖空心思把自己高贵的血统与人类混合起来！”
此时孩童已经停止了歌唱，他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上的两只鸟，复眼里的眼点从最中心开始一圈圈向外亮起灰绿色的细光。
白鸽突然回身，一口啄住乌鸦的后颈，高速向背离男孩的方向疾飞，同时，它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洁白的光焰，并越来越强。
光焰在黑色的天幕下像一道从空中穿过的流星，在它经过的下方，凄惨腐败的尸体被照地雪亮。
“他……他追上来了！！！”乌鸦惨叫着盯着后面在贴着地面飞快爬行的男孩，“蠢蛋你放什么光，我们这不是变成活靶子吗？！”
“死了，大家都死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手脚贴地高速爬行的男孩速度越来越快，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乌鸦惊恐地发现他的背上竟隐隐地出现了一道道灰色的魔纹。
“哦，我的地狱啊！翅膀，他快要伸出翅膀了！一旦他飞起来我们都要完蛋了！”
鸽子飞地更快了，风撕扯着它洁白的羽毛，又像鞭子似地抽在乌鸦的身上。
然而男孩也爬地更快了，并且他的背上终于展开一片灰色的薄翼，这片灰色透明的翼沙沙震动。
“快，快呀！他……他飞起来了！！！”
此时鸽子身上的光焰已经完全遮蔽了它原本的模样，光焰在空中迅速变形扩大。
来自天堂的生物扬起银光闪闪的长角，突然调转身体将额顶的利器对准了向它们扑来的男孩。银色的长角刺穿了男孩的单翼，紧接着白色长鬃下掩着的银蹄猛烈地踹中了他的胸口。
乌鸦一时间张大鸟嘴瞪大眼。
“哦，不是吧，我一定在做梦吧……我作为一个恶魔，竟然一直和世上最高贵的天兽一起行动！”
独角兽颈上半螺旋的银鬃在风里飞扬，泛着淡蓝光辉的银角指向天空，尖端冰冷锋利地闪着细细的精光。它确实是传说中在时间之初，能分辨矫饰和真实，能看清唇边笑意和内心悔恨的，连天使都无法驯服的孤独天兽。
“哦，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它救了我！”
独角兽安静得近乎冥想，连呼吸都像清晨袭来的雾气一样悄无声息。
被它一脚踹回地面的男孩被一个人接住了，而独角兽此刻就安静地凝视着他。
“老朋友，你闹出的动静可真够大的。”
接住这个半人半魔男孩的是浮士德，他依然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独角兽从天上走到他面前，美丽的金色眸子怀有圣性的梦幻感与战士般一触即发的警觉。
它的目光本身就会说话，而浮士德看懂了它的意思，这匹高贵的天兽正在无声地向他询问这个举动的缘由。
“狩猎结束了，这次的母胎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他向独角兽展示了一个蚌球，托着透明球体的蚌壳已经呈现出青色了。
“我用腐海扇蚌制的魔器禁锢了它，它甚至没剩下多少力气反抗，这很反常。”
乌鸦悄悄的飞下来，瞅了独角兽两眼，然后停在它背上，又瞅了它两眼。
见独角兽并没有在意它，乌鸦的胆子就慢慢大了，它踩在独角兽披着银白皮毛的光滑脊背上跳来跳去。但是它刚蹦了没几下，独角兽的身体就虚化了，它变回了白鸽。
险些掉在地上的乌鸦赶紧拍了拍翅膀飞起来，同时戒备地盯着白鸽——它经常毫无预兆地扑上来啄自己，好像当它变成鸽子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用在意独角兽的风度似的——乌鸦有些生气的想。
哦不过那也情有可原，毕竟恶魔也喜欢改头换面，尤其是高位恶魔，当他们使用别人绝对意想不到的形态时，有很大的概率表现出与本来截然不同的性格，以至于全地狱都认不出来。基于这点，乌鸦觉得他倒也没什么资格腹诽这匹独角兽。
“不论这个孩子出现的有多不寻常，我得把他带回去，他心智上还是人类。”
白鸽落回他的肩膀，点了下头，它相信浮士德应该也听见刚才男孩说的话了。
他无疑操着一口英国口音，他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属于恶魔的那一部分力量，而那部分力量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显现出要吞噬他作为人类部分的意思。
男孩被独角兽那一脚踢晕了，他的翅膀已经消失，复眼眼点里的绿光也熄灭了。
浮士德抱着孩子向小村庄外走去。
乌鸦远远地跟着他，似乎依然对那男孩有些忌惮。
“过来，帮我提灯。”浮士德一路走到他们最初进入村庄的地方，他的烛台与斗篷还好好的留在那里。
他用斗篷把男孩裹起来，德国的秋天晚上就很冷了，虽然男孩有一半是恶魔，但他毕竟还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他应该在尸体堆里呆了段时间——虽然他们现在没有一个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到那儿去的，会不会和那格外虚弱的病魔母胎有所关联。但当浮士德接住他的时候，觉得他浑身冰冷，就像尸体一样。
乌鸦在远处来回飞了几圈，终于还是迫于浮士德语气下的潜在威胁不情不愿地靠近了。
“好吧，和二配比的圣水比起来，这个小杂种也不过就是个幼儿而已呢！没什么好怕的，我好歹是个纯恶魔呢！”他一边咕哝着，一边用爪子拎起了烛台飞在浮士德前面。
“老家伙，你不会真的要用二倍份的圣水吧？”仅安静了没几秒钟，乌鸦忍不住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不说我都忘了。”浮士德看着乌鸦，仿佛把他看透了，他甚至又流露出了一丝丝嘲笑的意味，“你在特意提醒我。”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乌鸦赶紧用翅膀捂住自己的嘴，“哦，亲爱的主人，请您务必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如果接下来的路上你没说话，我就不用。”
“真的？！”
“真的。”
“噢噢，那可真是太棒了！那么就从现在开始算起吧？”
浮士德点头。
乌鸦真的不再聒噪了，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行着回教堂的剩下的路。
不过在转过一道田间的弯时，有一道动物的身姿跳进了他们的视野里。
浮士德侧头看着这个动物。
那是一条卷毛犬，它在不住嗅探着什么，就好像跟丢了主人正在急切的寻找。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它又好像在画着螺旋，并渐渐逼近他们身边。
“如果我没有看走眼，它在画魔圈？”浮士德用的是问句，而且显然是朝着乌鸦说的，因为鸽子从来不说话，更不会回答问题。
乌鸦张了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闭上了，并显出愤愤然的神色。
“我好像还看见它背上有紫火？它跟着我们。”
乌鸦提着烛台使劲地晃着，看上去很激愤，却打定了主意死不开口。
浮士德也没有逼它，只依然按着原本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步行。
卷毛犬确实在跟着他们，并一直跟到了很接近教堂的地方。
浮士德将男孩移到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来推教堂的大门。
“魔圈缩小了，它在逼近我们，把它赶走。”浮士德突然向乌鸦下令。
“……老家伙你真是够了！你竟然命令一个纯种恶魔替你提灯还替你赶狗！”乌鸦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容我说句公道话，这就是一条地地道道的卷毛犬，只不过它背上的毛被染成了紫色！也许你已经老的连视觉都错乱了，它跟着我们跳蹦才不是画什么魔圈，那只是因为疑惧不安，因为它死了主人而刚好碰见了一个陌生人！”
浮士德不语。
“哦，你竟然不相信我！还有谁能比一个恶魔更有资质判别一条狗是不是另一个恶魔？”
“你说话了。”浮士德悠然侧身走进了教堂。
乌鸦顿时卡在原地石化了，它甚至看见站在浮士德肩膀上的白鸽都向它投来讥笑与怜悯的一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独角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