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修炼手册》清波池

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雪地上，一棵棵红梅笔直竖立，错落有致地布满了整个园子，细细的枝头花开火红，远远看去如同枝头跳跃的火焰，同地上枝头的白雪相映成辉，白的越发雪白，红的越发娇艳。
　　鼻端清幽至极的香味，便是拾七这种不大喜欢香味的人，都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
　　梅园中一座八角红亭，几上一座白玉象香兽，白色香雾一缕盘旋而上，中间一架琴案，长孙璟之素白锦袍外披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挑细捻，于这般情景中，即便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也让人忍不住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那手指透着一种晶莹剔透的玉色雪白，就如同着这个人一般，身上无一处不是上天精雕细刻的杰作。
　　容颜如玉，眉目如画，这般景象更是如画。
　　琴声中更有无限缱绻缠|绵，似欢欣，又似倾述，爱恋悠悠——
　　眼耳口鼻声意，六识皆动，让人恍惚间不知此身在何地般。
　　一时间，情生意动。
　　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待拾七走到亭中，琴声最后的尾音刚刚落下，长孙璟之抬眸温柔。
　　“好听么？”
　　拾七看着他。
　　长孙璟之皮肤很白，此际脸颊上却有因为低温而现出的微微红色，眸光如同月色一般柔和。
　　“还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我给你弹。”长孙璟之噙笑，“一直未曾真正给你弹过一曲，总觉着家里似不合适，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此处。多年前我曾来此踏血寻梅，京城内外若论红梅便以此处为最佳。”
　　长孙璟之举目四望：“没想到这么多年，景致果然还没变。”
　　长孙璟之并未有说明，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还是七年之前，那时候，他的腿还是完好。
　　“刚才那支曲子就很好听。”拾七轻声道，“有名字么？”
　　“有。凤求凰。”
　　长孙璟之目光含笑深邃。
　　拾七心神再一震。
　　这一次却没挪开视线。
　　“你喜欢我什么？”拾七忽地问。
　　长孙璟之唇边笑意不改，眸光却更柔和深沉：“你让我说，我可以说很多也很长。可真要说也只得一句，这个世上——只有你，方能让我真正安心，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很快活。”
　　拾七看着他的眼睛，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如同有星光点点洒落，明亮柔情而真挚。
　　“我不明白。”拾七低下头，语声轻轻似茫然，“我真的不明白这些。”
　　她不明白这种好似凭空生出的东西，因为不明白，所以害怕，所以抗拒。
　　她也害怕长孙璟之的这些好，这些日子，她每每不安。
　　她不习惯欠人。
　　可是长孙璟之所付出的这些，她哪怕不明白他的感情，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用心和退让。
　　她怕还不起。
　　长孙璟之没说话。
　　下一刻，拾七听得轮椅移动，再下一刻，一只有些冰冷的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拾七没有抬首，也没有躲闪，只身体微微僵愣了一瞬。
　　长孙璟之看着她精巧微收的下颌，心里浮起一丝柔软心疼。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的是，他从来不会为人心疼，但独独面对她，每每都会忍不住心疼。
　　他知道她不是弱女子，可她愈是倔强坚强，他便愈是心疼。
　　“以前我做事，总喜欢算计，算计旁人心里想什么，想得什么，算计旁人心中有何弱点能让我乘虚而入，我会盘算所有，为自个儿争取最大赢面。而最初对你，我也是这般。可如今，我对你不是这样。每一桩，每一件，为你所做，我只是希望你快活，因为我自个儿也很快活。”长孙璟之轻声柔柔，“这些日子，我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极快活。所以，拾七，莫要愧疚。我想得到你的首肯，可我没有逼迫于你的想法，如果你真觉得这般让你不习惯，让你讨厌，我改就是了。”
　　拾七垂下的指尖轻轻颤动几下。
　　心房如同方才被拨动的琴弦一般，如同有人用指尖若有若无轻柔拂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瞬间，竟然生出一种从未有生出的眼热感觉。
　　她没有父母。
　　在那个世界通过人工技术在冰冷的机器中孕育诞生，没有亲人，而她的父母也极大可能互不相识，只是按照政府的规定捐出了自己的基因。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好像曾经她同拾八约定的那样，身为能力者有责任有义务向社会贡献自己的优良基因，所以，她和拾八约定，到了政府规定的三十岁年限，他们两人就用自己的基因制造一个孩子，完成双方的社会任务。
　　而这种选择还将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父母双方可以签署一份协议，放弃对孩子的一切知情权。
　　当然也可以不签署。
　　但那个世界，大多数基因捐赠者都会签署，将孩子完全交给政府看惯。
　　譬如她，譬如拾八。
　　都是这样。
　　在上辈子，她从未想象过自己的父母。
　　反而到了这个世界，看着朱氏，看着鹿山候，看着那许许多多的父母，会让她偶尔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那一对基因提供者。
　　在同龄人中，她也算是佼佼者。
　　他们是否偶尔也会猜想自己基因的传承者，性别，样貌，性格……
　　上辈子，他们那一批次的孩子中，只有她和拾八了两个进化成了能力者。
　　不同的人生进程将人生分化。
　　到最后，只剩下她和拾八两个人，陪伴着成长，陪伴着彼此活下去。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死在了拾八的手里。
　　拥有过的太少，背叛却巨大。
　　从没有人像朱氏一样无微不至地疼爱她，所以，她一方面贪恋，一方面忍不住显露本性，她希望朱氏疼爱地不单是这一副躯壳，还有躯壳中独属于她的灵魂。
　　她竭尽全力的回报，担忧鹿山候的安危，是因为她知道，鹿山候对朱氏很重要。
　　她希望她一直都能安心开心。
　　因为朱氏足够单纯，所以她才能放纵自己去最大的期盼，而对鹿山候，她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鹿山候足够聪明。
　　对于太过聪明的人，拾七本能地会提醒自己，不要太过纵容自己的情绪。
　　她害怕失望。
　　而对长孙璟之，她更是从一开始就满心戒备，从未想过两人会有什么深入的瓜葛。
　　可世事总是难料。
　　这个一开始就让她心防高筑的男人，成了这个世上最清楚她，也带给她最复杂感受的男人。
　　他在她的世界掀起了惊涛骇浪，转瞬又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轻柔，将她心防寸寸瓦解。
　　“走，回去吧。”
　　拾七将手抽出。
　　长孙璟之笑容微滞，下一刻，又若无其事般微笑开。
　　“回去我看看你的脚。”
　　拾七将他一息间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眼中滑过一丝笑意，说完这句不去看长孙璟之脸上瞬间愣住的神情，走到轮椅后，推着轮椅出了亭子。
　　至于亭子里的东西，那几个躲起来的，自然会来收拾。
　　轮椅轧过雪地，声响均匀而细碎，缓缓向前。
　　长孙璟之没有再出声，只轮椅上的身体微微僵直，一直进到屋中，角度都没有变化一丝。
　　好似他的身体在拾七说出那句话时，就被定格住一般。
　　而长孙璟之的身体也确实僵硬了，长孙璟之的屋中摆放了好几个熏笼，一进门，便如同冬春之别，拾七松了口气，蹲下身体，手指按在长孙璟之的小腿上。
　　拾七抬起头：“我能看看吗？”
　　长孙璟之才蓦地回神一般，没有回答拾七的问题，只定定地看着拾七。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么？”
　　语声很轻，怕惊着人一般。
　　眸光却很亮，亮得灼人。
　　“我知道。”
　　拾七垂眸，语声同样轻了几分。
　　但就是这轻轻的语声，听在长孙璟之耳中却如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天籁一般。
　　整张面孔瞬间光亮，如玉生辉，如月皎皎，笑容不可抑制地从心底蔓延到唇角，再从唇角漾开，眉间眼下，璀璨已极。
　　一句话都没说，只直直地看着拾七，片刻不肯稍离。
　　目光灼烈得几乎烫人。
　　拾七忍不住皱眉，几分不自在地淡淡瞪他一眼：“问你话呢？”
　　长孙璟之低笑出声，以拳抵口：“不好看，你别吓到。”
　　拾七看他一眼，伸手去脱右脚的靴子。
　　“等等，还是叫怀官进来打水先洗——”
　　拾七动作麻利，靴子已经脱下，听得长孙璟之这一句，抬首面无表情看他。
　　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
　　才起床没两个时辰，又没踩过地，还是大冬天的，能有多脏？
　　见的拾七的表情，眼底是再明显不过的嫌弃多事眼神，长孙璟之瞬间解读，蓦地再度从喉咙溢出低笑。
　　“好，我不说话了。”
　　低低微沙，眼中溢满柔情愉悦。
　　拾七低头不看他，将鞋袜除去，靴内穿了两层棉袜，外层稍厚，内层丝薄。
　　最后一层除下，长孙璟之眼底微微有些紧张之意，虽然经过哈坎的治疗，皮下肌肉已经恢复七八层，但同正常比起来还是有明显不同。
　　而且，肌肤的颜色依旧紫黑，如同重度淤青，并无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