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伤》饭团子转

8、少年云逸风

　　“快把鬼手那老头叫出来，再晚可就要出人命了！”
　　本来寂静的无涯阁，让这大嗓门一嚷嚷，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阁主柳云寒的宝贝弟弟柳天傲回来了。
　　“你又捡了什么回来？咱后院可已经养了八只猫、六只狗，外加三只鹅，你再这么捡下去，就算我不说什么，后院的吴大娘也要和你拼命。”柳云寒有些无奈地自房中走出，嘴里不停念叨。等看到自家弟弟，立时傻了眼，这次捡了个大家伙回来。
　　“你这是把谁家孩子拐来了？！”几步下了石阶，接下柳天傲背上五六岁的孩子，柳云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都说是捡的了，我在云族门口看见他，等了两日都没见有人来领，干脆就带回来了。”柳天傲拍拍身上的尘土，“漠北那破地方，终年冰雪，冻死人了。”
　　十五岁的柳天傲长得挺拔俊朗，剑眉朗目，天庭饱满，隐隐透出威武，很难让人相信他和那大他一岁清秀儒雅的柳云寒是同胞兄弟。
　　五岁的云逸风悠悠转醒时，看到的就是柳天傲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像是饿鬼盯着肥肉，吓得云逸风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又晕过去。
　　“把脸挪开一点，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柳云寒敲敲柳天傲的脑袋。柳天傲一撇嘴说道：“长得倒真是俊俏，跟个女孩似的，只是胆子也忒小了，也跟个女孩似的。”
　　柳天傲话一说完，云逸风“噌”地从床上窜下，张嘴狠狠咬住柳天傲的肩膀，像是要咬死他一般死死不撒口。周围人刚要上前拉开，柳云寒却拦住手下。
　　柳天傲只觉肩膀吃痛，也不还手，只是呵呵一笑道：“还有点血性，不错，算个男人。”云逸风咬了半天，嘴里都是血腥味，却没等到鞭子棍棒，悄悄抬眼，就看到柳天傲赞赏的笑容，一时没了主意，傻傻松开嘴。
　　柳云寒在一旁冲柳天傲笑道：“这回吃到苦头了吧，下次管好你那张嘴。”说完拍拍云逸风肩膀，拉他起来，招呼鬼手大夫替他把脉。
　　柳天傲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起身，坐在地上看着满眼戒备的云逸风问道：“小子，叫什么？”云逸风听他这么问，低头躲开清明目光，抿紧嘴不开口。
　　“我大老远把你从漠北背回京城，你就这么报答我。”柳天傲捂住流血的伤口，凑到云逸风耳边大声问话，把云逸风震得头疼。
　　柳云寒坐在云逸风身边，定定看向他，说道：“如云般御风而行，叫你云逸风可好？”云逸风愣愣看着轻摇纸扇、笑容清风般的柳云寒，咬咬下唇，点点头。第一次，云逸风有了自己的名字。
　　柳云寒作为一阁之主太过繁忙，云逸风便跟着柳天傲习武练剑，也渐渐明白无涯阁是个什么地方。在无涯阁，人人只认能力，无论你身份多特殊，只要没有能力，就没人瞧得起你。即使这样，云逸风也觉得比以前连人都算不上的日子，好上了千百倍。
　　和柳天傲不同，柳云寒用的是高深法力，这些云逸风学不了，被云族扔出来就是因为他毫无习法的天分。因此云逸风只能跟着柳天傲学凡人功夫，没两年也小有成就。
　　云逸风曾问柳天傲为什么不练法力，柳天傲大笑道：“我女人法力无边，我就是学上一辈子也追不上，索性不学，打输了也是个理由。”
　　“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是云逸风听完柳天傲的话，给的评价。当时柳天傲一愣，随即大力一掌挥上云逸风的后背，说道：“屁大的孩子，懂什么女人。早晚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愿意为她生、为她死，愿意在她面前流泪的女人。人生还长着呢！”
　　柳天傲这一巴掌差点把云逸风拍得趴在地上，稳住脚步，不到十岁的云逸风一脸倔强地说：“到死都不会有。”
　　柳天傲也不强迫，只是往后一躺，看着天上浮云：“早晚有你吃苦的时候，这是过来人的教训。”
　　那时的云逸风并不以为意，在他印象里，所谓女人，就是描着如蛇细眉、画着嗜血红唇的妖魔；就是当着爹的面笑颜如花，背着爹的面互相撕咬的疯子；就是心情不好时，用鞭子棍棒折磨自己的恶鬼。
　　很多年后，有一个女人听他这么形容，胡撸着他的一头短发，忍住笑，安慰小狗一般安慰他，惹得他直接先压到再说。

　　某天，柳天傲满身是伤，狼狈而归。柳云寒略有吃惊：“你这是让猫抓了，怎么伤成这样？”
　　柳天傲愤愤不平地嘟哝：“莲儿那小丫头一回来就触我霉头，我就抱抱双舞，你看看给我打的！”
　　柳云寒丢给他一个“你活该”的眼神，想了想说道：“莲儿回来了？她这一走就是两年，现在应该是十四岁。难怪她打你，她走的时候你和双舞正闹得你死我亡，谁想到两年的时间，你们就如胶似漆了。”
　　“那她就能打我！也不想想小时候谁帮她梳辫子，没良心的小丫头。”柳天傲还是一肚子不满，云逸风倒是好奇，什么人能把柳天傲打成这样。
　　“你怎么不说你揪掉她多少头发。”柳云寒饮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柳天傲听他这么说，忽然笑得不怀好意，“到底是未来媳妇，这么护着。”
　　柳云寒放下茶杯，茶托触桌，发出轻轻“啪”的一声，屋内顿时有些冷。柳天傲也觉得说错话，不敢再开口。云逸风知道，柳云寒虽然和叫莲儿的女子有婚约，却并不喜欢她，甚至都没见过两面。柳云寒一直在找一个人，或者在找一双眼睛，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据说那是他前世相恋却不能相守的恋人，他一生只会爱上那个坠入红尘的女子，无论这一世那个女子是人是妖他都不离不弃。
　　没几天，柳天傲一头短发跑了回来，柳云寒的脸是乌云密布，柳天傲也不怕，胡撸胡撸脑袋说道：“双舞说了，我这样比较帅！一个大男人留个长头发，女人一样。”
　　柳云寒揉揉额头，叹道：“你就说你打输了莲儿，被她削了头发，我们不笑话你。”

　　时光一晃就是三年，在无涯阁的日子算是安稳，不想风云突变，柳云寒不声不响丢下无涯阁，没了踪影，柳天傲抗下整个无涯阁，每日防着手下人的明枪暗箭，过的艰难无比。
　　从那以后，云逸风再也没有见柳天傲去找过他日日挂在口中的双舞，等稳下无涯阁，柳天傲忽然娶妻生子，孩子满月那一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找上门，坐在高墙上遥遥看着无涯阁一干人，无涯阁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只有柳天傲和云逸风屹立在原地巍然不动。
　　少女坐在墙头久久不说一句话，末了，撑开一把油纸伞，翩然而去。那一夜，柳天傲休妻弃子，那一晚，云逸风第一次听柳天傲失声痛哭。
　　又是一年，皇权更替，年仅二十五岁的新皇登基，也是在那一天，失踪许久的柳云寒出现在无涯阁，三年不见，竟已是银丝如辉。柳天傲疯了一般冲上去，若不是云逸风拉着，怕是他会打死柳云寒。不知是理亏还是怎的，柳云寒呆呆站在原处让柳天傲打，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
　　看着满身是血的柳云寒，柳天傲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滚！”，摔门进屋不再出来，柳云寒跌坐在地上，拼命用手锤地，血流如柱，十岁出头的云逸风站在如同仇敌的兄弟之间，进退两难。
　　自那之后柳天傲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云逸风重复：替我照顾好她，我们柳家亏欠她的，我还不了，你替我还，就算你报了我的救命之恩。
　　于是，一个踏尸而行、战斗如鬼魅、嬉闹如孩童的红裙少女便深深刻在年幼的云逸风心底，真待相见，原来她是这般容颜这般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