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伤》饭团子转

9、第七章

　　四月廿二，大吉，宜嫁娶。
　　若隐斜靠在姜岚的闺床上，看着喜婆口里念念有词地帮姜岚梳头挽髻，心下有些悲伤。这本应是由娘亲完成的大事，却是由一个没见过面的喜娘来做，为娘的暖暖细语全听不到，耳边只有喜娘千篇一律的吉利话。
　　镜中映出姜岚如花美颜，浅浅笑意，眼里满是冷漠。三年前，姜岚刚刚及笄，正赶上皇上选妃，姜岚和现已过世的大夫人长女都有机会凤临天下，结果在选妃前一天，她被视若亲哥哥的表兄拉进了偏房……
　　当家里人闻声赶来时，姜岚身上的绫罗绸缎早已残破不堪。那样的屈辱是姜岚从未承受过的，本是急忙推开就要逞凶之人，跌跌撞撞奔向亲人，却被人一个耳光重重掴倒在地。抬眼望去，大夫人端庄威严地冷笑，自己的娘惊恐羞愧地放下右手。
　　被拉下去的表兄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姜岚耳中，事情原委如此清晰，元凶站在大夫人身后，有恃无恐傲慢迎视，那个温柔善良的姐姐，竟也长出噬人獠牙。而本应泪眼安慰的娘，在大夫人森然的目光中，选择撇开了眼。
　　“这一耳光打得好，算是把我这一辈子都打清醒了。”说这话时，姜岚脸上挂着疏离嘲讽的笑，笑得让人心酸。
　　恍惚间，若隐想起，七岁时徒手撕碎妖兽庞大的身躯，也有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挥舞着双手，哭喊着“妖孽”连连后退。不自觉抚上面颊，以为会跟随自己一生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面颊光滑如绸。从那一天起，自己再做不成一个人，那一天自己变成了修罗鬼。
　　“姑娘快换身衣裳吧，这大喜的日子，穿身白可不吉利。”喜娘纹路纵横的脸在若隐眼前无限放大，若隐收了心神，挽上喜娘的手臂，小女孩一样撒娇：“张婶，我就这么一身衣裳，你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小姐都不怪我。”说完向姜岚飘过一个眼神。
　　姜岚好笑的看着圆圆胖胖的喜娘和瘦瘦弱弱的若隐站在一起，接口道：“张婶，你别管她了，爹都由着她，她喜欢就让她这么穿吧。”
　　喜娘看两个人都没有架子，说话又亲热，不觉笑开了眼，“老爷、小姐都不介意，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说什么，姑娘喜欢就这样吧，现今也没那么多劳什子的规矩。”
　　一个小丫头满脸欢喜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着“新姑爷到了”，喜娘立马板起脸教训小丫头的不稳重，本是一派喜庆之气，姜岚和若隐两个人却面不由心地堆满应付的笑容。
　　姜岚在若隐和喜娘的搀扶下，自东阶走至姜丞相面前跪拜磕头行礼，年过半百的姜丞相眼中有隐隐泪光。看来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不然也不会在当年那些“铁证”前，只是将女儿送进尼姑庵，不加任何责罚。
　　“今后要时刻小心、恭敬、谨慎。”姜丞相低声告诫，说罢将彩绣凤衣喜服最外面那件罩衫悉心披在姜岚身上。姜岚眼底含泪，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随着喜娘过西阶至姜夫人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姜夫人才拿起旁边丫环呈上的镶玉丝绦带，起身欲为姜岚系上。谁知姜岚默默退开半步，令姜夫人的手悬在半空。守在一旁的若隐接过姜夫人手中的丝绦，熟练地帮姜岚系好，扶着姜岚在姜夫人伤痛的目光中无声离去。
　　出了厅门，坐上等在门口的小轿，穿过弯弯长长的回廊，终是到了大门。门前，姜岚的亲哥哥——姜峰早已等待多时，撩开轿帘，只见姜岚身穿描龙绣凤的大红嫁衣，凤冠闪金，自凤冠垂下的丝穗遮住了她娇美的容颜，是喜是悲无人知晓。姜峰将自己的妹妹抱起，新娘子脚不占地进了花轿。
　　高头俊马上的新郎默默注视一切，等新娘子上了轿，便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赶在新娘子前面回家接亲。
　　数十人的送亲队伍洋洋洒洒占了半条街，京城里的人纷纷驻足观望。开道的、执事的、掌灯的、吹鼓奏乐的，最后才是新娘的八人花轿。沿路鼓乐齐鸣，好不热闹，送亲队伍不时向两旁抛撒铜钱、瓜果，就为图个吉利。
　　等到入了喜堂，若隐才发现不对劲，站在面前的新郎竟然是孟筝，却不知骑马接人的孟笛身在何处。
　　“怎么了？”也发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姜岚轻声问若隐。若隐敛了笑意，注视着眼神有些闪躲的孟筝。听不到若隐回话，姜岚抬起头，隔着珠帘看到站在面前的孟筝，胸口一窒。
　　“我三弟刚刚不慎坠马，实在不能出来拜堂，所以……”孟筝在若隐眼都不眨的注视下，别扭地开口解释。
　　若隐感到姜岚瞬间紧绷了身体，似乎还能听到因攥紧拳头骨头发出的闷响。只是很快，姜岚就放松了身体。“若隐，我也累了，这堂你替我拜吧。”说罢，众目睽睽之下姜岚独自进了洞房。
　　目送姜岚离开，若隐看看身上雪白衣裙，笑得讽刺：“孟公子，这算不算随了你的心愿？”孟筝白了脸色，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姑娘……”坐在主位的孟笙终于开口说话，若隐却不让他说完，只是对着手足无措的媒婆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家小姐让我替她。”媒婆看看孟家老大、又看看满不在乎的若隐，犹豫一下才高声念道：
　　“一拜高堂……”
　　……
　　在众人默默无声的注视下，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拜了堂。

　　礼成之后自是酒筵，宴席上大家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热闹，全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孟蝶紧挨着参礼的穆璟文，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穆璟文时而点头时而浅笑，一派大家风范。喧哗的宴席上，唯独少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新娘子姜岚，另一个就是陪嫁丫头水若隐。
　　穆璟文在席上一幅温和谦逊的样子，眼睛却在不经意间四处打量孟府庭院，一来二去总会有人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穆哥哥在找什么？”孟蝶眨眨眼，娇滴滴地问。穆璟文放下酒杯，不着痕迹的抽回被孟蝶握着的左手，“孟府的变化不小，好些景致以前都没见过。”
　　孟蝶帮穆璟文斟上酒，笑言：“这是我三嫂，就是凝语姐姐布置的，说是风水好。”
　　“确实别致，想不到你三哥这么好的福气。”
　　“那是，三嫂懂得可多了，人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才女。”
　　“看来你和你嫂嫂关系很好，那你对这个新嫂嫂可喜欢？”
　　听穆璟文这么问，孟蝶本来想好好说说对姜岚的不满，可是看到穆璟文清澈干净的双眸，立时改了主意。“当然是喜欢的，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喜欢。”
　　穆璟文不易察觉地扯了扯嘴角，“孟蝶妹妹倒是一个知书达理、明事理的人。”孟蝶脸一红，有些扭捏地说：“叫我蝶儿就好了，什么孟蝶妹妹，多生分。”
　　“孟蝶妹妹可是说了什么，刚刚有些吵杂，我没听清楚。”穆璟文睁着清透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问道。孟蝶却不好意思再说一遍，只是猛摇头，穆璟文一幅原来如此的样子，偏过头和旁边的孟筝聊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若是让若隐看到，估计她只会放下一句话：个没脚的残废！

　　酒席过半，酒兴正酣，孟蝶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才鼓起勇气问道：“穆哥哥，你和我新嫂嫂带过来的丫环很熟？”
　　想起若隐，穆璟文陷入回忆，“很熟，第一次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飘舞的红裙耀眼夺目，纯洁如水的眼眸，嘴角总是擒着略带邪意的笑容，身后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很是惹人厌恶。“整整十五年了……”
　　“穆哥哥喝多了吧，怎么说起胡话了。若隐姐姐不过十七八，怎么会认识了十五年呀。”孟蝶看着穆璟文恍惚的神情，内心像被无数蚂蚁啃食，说不出的难受，却还是压着性子轻声细语。
　　穆璟文愣了片刻，才自嘲道：“可不是，刚喝几杯就糊涂了。”说着，眼睛瞟向宾客，并没有找到那道不算熟悉的白色身影。孟蝶随着穆璟文望过去，心下明了，只能咬紧牙怕泄露了此时的情绪。
　　“穆哥哥，尝尝这杏仁豆腐，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好菜。”孟蝶重展笑颜，盛了一碗白嫩嫩的豆腐放到穆璟文面前。穆璟文忽然想起十几年听到的对话……

　　“怎么样双舞，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不过你都没了味觉，再好吃有什么用？”
　　“就算尝不出味道，也可以感觉那种爽滑的感觉，冰凉沁心入口即化，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你也就剩自我安慰了。”

　　“穆哥哥？”孟蝶轻拍发呆的穆璟文，穆璟文露出一个“无碍”的微笑，小尝了一口叹道：“若冰镇过，定更加美味。”
　　凉的杏仁豆腐？从来没这么吃过，不过既然穆哥哥喜欢，一定要让厨子做一做。孟蝶瞧着小口小口优雅品味的穆璟文，心里止不住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