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相欺》鸡小蛋

8、规则

　　闻人青伸手轻拦下身后跟着的赵翎，偏过头回望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在外等候，便独自进了养心殿。

　　若非传召说皇帝在养心殿宣见闻人青，长夜里一灯未点昏沉的养心殿里有没有皇帝暂且不论，思索会不会有索命厉鬼，倒更现实。

　　刚推开门，雕花木门吱吱呀呀放进一片肆虐的星光，疯狂撕咬无声的黑暗。

　　闻人青双手一推，门还未关上，只虚掩着，他便被人狠一扯，腰顺势撞上了什么桌物，撞得生疼。

　　虚掩的门外传来赵翎的询问声，暗中那人似是嗤笑一声，用力一脚死死踹上了门，这次关紧了，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了。

　　“师父！”
　　赵翎皱着眉拔高音量，欲上前，却被侍卫拔刀挡住。
　　他后退半步，眼神死死盯着那扇门。

　　唐词将闻人青双手反剪在头顶，沉沉压在他身上，把闻人青压在平常批阅奏折的案桌上，不过这次，他只是想看看身下人胸膛里这颗心，到底是不是漆黑一团。

　　“方策他要了朕万两黄金，要朕许方染灯公主出嫁之礼，爱卿，如何？”

　　刚为方策大摆了庆功宴，方策在众臣面前起身敬皇帝酒，口中却谢着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比如谢皇上赐方家万金，恩家妹公主出嫁之礼。

　　唐词措手不及，被将了一军。
　　他确实是扬言奖赏他这“赤胆忠心”的大将军，却绝不可能如此高价。

　　若应呢，便是哑巴吃黄连，若不应呢，天子颜面扫地，先前为拉拢方策所费的功夫，将前功尽弃。

　　唐词心情不佳，喝了不少，现一开口，仍是满满闷酒之味。

　　闻人青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皇上既要收买人心，就应当知，价高者得之。”

　　唐词手腕突兀一紧，又贴近了他几分，吐气道:“朕是天下之主，富有千万山水，岂在意这点烂臭铜钱。只是，朕真没想到，一个方策，竟让朕赔上了你！”

　　语气渐狠，唐词恨极，一把扯起他狠狠推在榻上。

　　因他是皇上富纳天下，所以小赌大赌，输赢不论，皆可一笑而过。
　　可是闻人青让他输不起，他输不起那个说一腔热忱的故乡。

　　闻人青下意识挣扎，唐词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了闻人青脸上，那张他夜夜梦见的脸。
　　这是相识至今，他头一次对闻人青动手。

　　“闻人青，你说你到底给姓方的下了什么蛊，这世上还有吗，朕想要，然后赐给你。”

　　唐词五指用力，扯住闻人青的长发，强迫他抬头。

　　他贴在闻人青耳边，柔声细语都是骗人的，自打宴席上看见闻人青为方策斟酒，看见两人不时相视一笑，方策的手有意无意搭在闻人青身上各个原本属于自己的部位，唐词就已经不正常了，他疯了。

　　“奴才是为了皇上。”
　　闻人青面无表情，前半生养尊处优攒下的这身细皮嫩肉也成了他的筹码。

　　“呵呵...”
　　唐词低低地笑，一把扯开闻人青的衣裳，吻上他的肩头。

　　含糊不清道:“闻人青，朕想叫你看看没了他，朕一样是这江山之主。”

　　天下为棋，步步为营固然精明，可真正铁血手腕的人，才是创造规则的人，相同的，他也可以扭曲规则。

　　毫无征兆，唐词突然起身，摔门而去。

　　半掩着的门没能遮住天人偷望进来的月光，就着这残酷月光，闻人青缓缓垂眸打量自己。

　　衣不遮体，姿势放浪，闻人青下意识勾起唇，他是爱笑，也是不快乐。
　　大抵。天下至贱吧。

　　当天夜里，淑贵妃宫中失火，她下落不明，死生未知。

　　第二日清晨，这痴疯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在早朝摆起了早膳邀各大臣共享。
　　众人各怀鬼胎地坐罢，久也不见有人动筷，皇上早朝迟来，成何体统？

　　心中这样念着，突然看见唐词缓缓走来，眼圈微暗，一副颓废之样，双目无神，像极了行尸走肉。

　　他手里愣愣地揪着什么，那东西拖在地上，咚咚磕碰着地。

　　“这！”
　　大臣脸色霎时惨白，在座所有人脸色皆是难看得要命。

　　唐词却全然看不见似的，慢吞吞走近，活像没睡醒，待终是走到桌边，唐词一扬手，将那东西扔在了桌子中央，十几道菜拥出的位置，好像是姗姗来迟的重头菜般。

　　唐词懒懒半抬着眼皮，身子斜挎在龙椅上，他打了个哈欠，眼神混沌极致精明，这才有那么几分像淑贵妃。

　　他淡淡扫视着大臣们。良久半打趣地开口道:“众爱卿，为何不用膳？是朕的饭菜抓不住你们的心了？”

　　用膳？
　　大臣们惶恐着坐下来，大腿发着抖，面对放着淑贵妃头颅的一桌饭菜，下筷是不可能的，只能死死咬着牙，万万不敢吐出来。

　　一个个面如土色。

　　“朕希望，众爱卿安分守己，各司其职。大公无私，这，不难吧。”
　　唐词缓缓向后仰去，闭了眼。

　　几个大臣听懂了弦外之音，急忙跪了下来，齐刷刷跪了一片，皆心惊胆战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恒古不变，以示忠心的九字真言，回荡在偌大的皇宫。

　　唐词猛地一个打挺直起身，睁开眼直视着桌上那颗头颅，他抹了抹嘴角，居然笑了。

　　逆我者亡。

　　“你说什么？....”
　　闻人青声音沙哑，不可察觉地颤着腔。
　　“皇上杀了太后示威大臣？...”

　　前功尽弃？
　　功亏一篑？
　　付之东流？

　　他精打细算赔上性命，却不成想被唐词这突如其来的大杀四方一下弄乱了棋盘。

　　赵翎瞧他两眼失了神，不由得轻了声音
　　:“朝中大臣，现已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可这传出去，会被天下人如何说道？”
　　闻人青那日之后高烧不退，如今嘴唇仍干着，浑身软绵绵，挣扎着下了榻。

　　他要去见唐词，他要问问唐词，真的要羡唐毁在自己手上吗。

　　赵翎推开御书房的门，闻人青深呼吸一下，迈了进来。
　　唐词抬头一看是闻人青，显得很高兴，连忙招手，叫他过来。

　　“皇上...”

　　“爱卿快来，来。”

　　唐词把玉玺硬塞在他手里，笑眯眯将手杵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他。
　　“盖在这里。”

　　闻人青叹了口气，看也未看，心不在焉敷衍地按了下去，转过头正色道:“皇上您怎么能如此任性。”

　　“闻人青。”
　　唐词也收敛了笑意。
　　“传旨方策。”

　　他卷起那拟好，刚刚盖了玉玺的圣旨，扔在闻人青脚下。

　　闻人青一愣，弯腰捡起来，展开，只见赫然写着——发兵讨伐吐蕃。

　　闻人青丝毫未迟疑，立刻跪在地上，捧着圣旨:“皇上三思。”

　　帝基未稳，朝内紊乱，百姓心背，贸然出兵讨伐远国，实在。

　　唐词走近，扶起他，笑呵呵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出御书房。
　　闻人青不动声色观察他的神情，可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好似真是从前，心无旁骛有说有笑游园。

　　一眨眼间，两人已经习惯性地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有一个水池，荷花成灾。

　　“闻人青啊，你知道吗，那日朕不是大发慈悲，只是突然没了兴致，一想到压着的那副骨子在别人身下承过欢，朕就觉得，”
　　唐词停了脚步，扳过闻人青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真脏。”

　　手上猛然一用力，生生将闻人青推入池中。
　　看着那抹烟青色溺入池中，唐词缓缓蹲在水池边。

　　闻人青已在水中踉跄地站稳，水刚及胸膛，他垂着头，水滴顺着乱糟糟的发丝勾勒脸廓，湿漉漉的发贴着脸，试图将喜怒哀乐全部弄乱。

　　他抿了抿嘴，那和了淤泥的池水便渗入口中。

　　“等你洗净了，就上来吧，来朕这儿。”
　　唐词伸手，撩了撩水。

　　“奴才洗不干净的。”
　　闻人青轻笑，他已经太脏。

　　唐词站起来，手一松，将圣旨扔在地上:“那就等你想通，就上来，亲自宣旨去吧。”

　　闻人青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好像真的很久了，身上好似又发起烫来，将池水沸腾，将荷花煮开。

　　远远望去，一片荷花中，伫立着一个落魄之人，他的腰没在水中不见，红唇与荷瓣齐平。
　　双手垂在水里，任凭那些泥水顺着睫毛划过眼眶险些弄疼眼睛，虽则眸角已然被沙砾磨红。

　　昏昏沉沉，他在想，一头倒下去，再也不起来，是不是就解脱了。

　　“师父，上来吧。”
　　赵翎伸了手。

　　闻人青怔怔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动了动唇，很费力地发出声音:“皇上，允许了？”

　　赵翎别开视线，用力点了点头。

　　闻人青借力上了岸，整个人湿淋淋的，他头一昏，下意识向下望去，圣旨不在了。

　　“圣旨我送去了，皇上说...”

　　“混账！”
　　闻人青怒极，狠狠甩他一个巴掌，像用尽全身力气，却打得不痛不痒，只是身体彻底空了，他终于没了支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