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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当时明月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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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朝堂上摄政王和俞海洪等人竟一反常态的没有与皇帝针锋相对,最多只象征性的反驳几句便再无他话。
秦泽那日又把李临风叫来。
李临风进殿后,秦泽默然不语,只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并对他说:“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有点不放心,这段时间让李卿费神费力了,树大招风,你暂且回去避避风头。顺便……”他把纸交给李临风,上面只寥寥几字,“替我办件事。”
他接过纸细细看了两遍,想问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点点头说道:“臣明白了,陛下也要多留神,政事堂参知政事陈侨和大理寺少卿梁时禹是我在陆先生门下时的同窗,陛下或可委以重任。”
“陈侨我知道,他在政事堂向来直言敢谏。”
“是,他父亲是替高宗和先帝效力的前御史大夫,陈侨颇有其父风采。”
“我清楚了,你快走吧,不要多逗留。”
李临风会意行礼,匆匆退了出去。他边走边看了看握着的那张纸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手中用力把纸揉作了一团。
晨曦一点点洒进窗,照亮了逼仄又暗沉的房间。她头很痛,依旧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她还想再睡会儿,但忽觉腿根一阵阵凉意,竟有些舒缓了彻夜的疼痛,耳边又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让她心神不宁,她勉强睁开眼往后看去,一个穿着墨绿衣裳的侍女正兀自垂泪。
“碧云姐姐,你怎么被折磨成这样了。”她一手抹着泪珠,一手轻轻为她上金疮药,“你肯定疼了一晚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如意……”碧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低声说道。
“碧云姐姐!”小侍女如意闻声一下扑到她床头,“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啊?皇上让我给你带了最好的药来!”
“我没事。”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看的如意更加心酸,眼泪直流。她极缓慢的抬起头抹去她脸上的泪问道,“皇上都知道了?”
“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那、那他发脾气没有?”碧云急忙问道。
“没……陛下现在可沉得住气了,我倒希望陛下发发威,好好治一治那个摄政王,替姐姐你出口恶气!”
碧云笑着笑着摇了摇头:“沉得住气多好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所以啊,陛下才叫我过来。”她替碧云擦去斑斑血痕,因为耽搁了一夜,血迹凝固将她身后的衣服牢牢贴在了皮肤上,如意流着泪为她擦拭着,又小心翼翼地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边做这些边说道,“这皇宫怕是容不下姐姐了,陛下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叫我带你出宫去,宫外会有姐姐的熟人接应,一路把你护送回家。”
“回家?回扬州?为什么,我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去。”碧云激动得要坐起来,险些扯到伤口,直疼得她额头又冒出汗来。
“哎呀你都这样了,操心操心自己好不好!”
碧云一时沉默了,伏在床上思前想后,她问道:“如意,是谁送我们回去?”
“不知道……陛下已经一路安排好了,叫你不用担心,还有……”如意说着从袖中摸出封书信递给她,信封上是她熟悉的字迹,碧云缓缓拆开,只见用一纸红笺上轻轻浅浅的写着: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她将信放入怀中,伏在枕上,泪眼朦胧。
傍晚时分,如意和一个内侍趁着此时把她送上了出宫的马车。
碧云看到车前除了车夫竟还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如意搀扶她走了过去,对方见到她便温和笑道:“碧云,好久不见。”
“李侍郎?”她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你就是陛下安排送我回去的人?”
“是。”李临风笑笑,见碧云皱眉又要问他,便抢先说,“我们先上车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说着他为碧云掀起车前的帘子,让如意扶她进去。碧云伤在腿根不能坐着,只好侧过身靠在如意身上,李临风心里也颇有些揪心,碧云朝他看看,低声说:“侍郎请讲吧。”
“近些日子锋芒太露了,陛下怕摄政王对我不利,让我先告假回乡避避风头,并嘱我送你回家,也好顺道去看看老师。”
“你不在,还有谁能鼎力助他?”碧云急切问道。
“放心,陈侨和梁时禹都在,他们心里有数。”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倒让李临风笑了起来:“你还是老样子。”
“你也是。”
李临风低头笑了笑:“我们谁都没变。”
碧云的思绪回到了八九年前,那时她还很小,但那种无忧的快乐却是往后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她也好,平岚也好,甚至是李临风,她淡淡的说:“可我们全都回不去了。”
“不必回头。”他轻掀起车旁的帘子望着京畿繁华的市井说,“我们都应该向前路看。”
是夜,秦泽坐在桌案前困意阵阵,看着手边的一堆折子打了个哈欠。内侍春林见状又给他奉了杯茶,说道:“陛下,早点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再等会儿吧。”说着秦泽又翻开了一份奏折,刚看了两行,他突然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无。他揉了揉眼睛又将那几行字读了数遍,最后把折子朝桌上狠狠一扔,春林被吓得一颤,大气不敢出。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朝伊始,陈侨未到,御史大夫就提起折子上的事,当众弹劾政事堂参知政事陈侨收受贿款,贪赃枉法,利用权职助泰州与歙州知州买官。
下面的官员一时间都沸腾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秦泽听得头痛,直接朗声问御史大夫:“御史台查出什么了吗?谁先发现的?”
御史大夫答道:“是百姓闹到官府说其二人办事不公,一来二去一查才发现他们这官是掏钱买的,泰州和歙州的两位知州都认了罪,并说是通了陈大人的关系才做上官的,家里也给了不少好处。”
“可还有别的证据?”
“昨日派人彻查了陈大人的府邸,找出几封与那二人来往的书信,确实是有此嫌疑。”
此时大理寺少卿梁时禹站出来说道:“口供可以有假,书信也可以伪造,大人有对比过字迹吗?”
“当然!看字迹确实出自陈大人的手笔。”
“现在言之凿凿也太轻率了,得我们大理寺来看看才行。”梁时禹心中不服。
一旁的吏部尚书高允得意地笑道:“梁少卿还是别插手了,谁不知你和陈大人是同窗,到时候免得别人说闲话。”
梁时禹件自知已处于弱势,也不再辩驳,摄政王遂说道:“那就让俞相安排下去彻查……”
“不必劳烦俞相了吧。”秦泽打断了他:“朕觉得让大理寺查就行了,既然大家都知道梁少卿与他是同窗,反倒不会徇私了,不是吗?”秦泽冲摄政王谦和地笑道。本以为会令他难堪,但不料他竟点点头说:“既然陛下这么认为,那就照陛下所言去办。”
秦泽见他泰然自若,心底已有七八分觉得是他所为,难道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彻底治了陈侨的罪?本以为李临风可能会被摄政王一干人等盯上,但没想到却是陈侨。陈侨年纪轻轻做上政事堂参知政事也容易遭人嫉妒,或许对他们而言更好下手一些。后半程的早朝他几乎沉默,但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当夜,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地直往南面送去。
李临风的马车一路颠簸到扬州已是五天以后,如意对碧云始终照料有加,秦泽叮嘱她带上的各种伤药一应俱全,轮番给碧云用上,碧云恢复的也快,临近扬州时已能自己走动了。
还有没几里就要到逸山书院,她始终坐在窗边,掀起点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自从八年前离开扬州,她就和平岚长公主一样再没回来过,记忆里的故乡还如昨日,一直这么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忽闻一声叫卖,碧云竟兴冲冲的叫停了马车,拉着如意下去寻叫卖的源头,过不多久她们便回到车里,手中各拎了两袋糕点。碧云往李临风手上递了一块,他拿起一瞧,笑道:“这不是长公主最喜欢的芙蓉蜜糕么?”
她脸上有些不乐意:“你只记得长公主爱吃什么,这蜜糕我和宝月也爱吃,你倒不记得了。”
李临风笑道:“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
李临风惭愧地咬了一口蜜糕,那滋味甜津津的在唇齿间蔓延开,他其实并不爱吃甜食。看着这块蜜糕,他的思绪有些飘忽。
马车抵达逸山书院门外,辰时也才过了不久,正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李临风轻轻叩了叩门,看门人在书院供职多年,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即兴奋地叫道:“哎哟!这不是,这不是李……”李临风马上让他不要声张,只告诉陆先生即可,看门人点点头,笑着领他进门,看到后头还跟着碧云,顿时高兴的眼泪汪汪,不住的说着:“三小姐也回来了,三小姐也回来了……”
他们熟门熟路的往陆先生书房走去,却瞧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正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手里轻摇一把团扇,悠然坐在水边。碧云不顾伤口还未痊愈,飞快地朝那人奔了过去。她在亭中,褪去了平岚长公主那一身华服,只着一件藕荷色罗裙,晨间的光映照在她薄施粉黛的脸上,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李临风遥遥看着,一时间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