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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青梅煮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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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青梅煮酒
冷风瑟瑟的,正是冷落的清秋时节。一切都显得十分萎靡萧条,一如这暗淡的天气。大梁的西北边疆是防御要地,历来都有重兵在那里驻扎。顾世修带领的军队,实则是为了支援。而启程的时间,就定在了后天。
京城离江南,马不停蹄的赶路也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顾世修此时去不到烟雨的江南了。所以临行时,特地来了一趟许府,来见锦年。
“许夫人,我想拜托您件事。”灵犀阁里,顾世修站在锦年面前,抱拳谦逊的说道。
锦年面对他,心情也是极复杂的。他是烟雨的青梅竹马,是她感情生涯里一段难以磨灭的存在。可他同样是她的劫,是她一生悲伤回忆的开端,但此时见到他来,锦年突然觉得,许烟雨当初并没有看错人。错的,是他们的缘分。欲把相思说谁似,浅情人不知。
“你说吧。”锦年内心唏嘘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这时顾世修从怀中小心的掏出了一个窄窄的木匣子,上面是镶金的雕花。轻轻打开,递到锦年面前。
锦年顺着看过去,只见木匣子里精细的放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玉佩。而且是个龙凤佩,两块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而盒子里,只是其中的凤佩。
“这是我给烟雨准备的聘礼。只是,我没有机会亲手送给她了,”锦年低下头去,发现顾世修腰间戴的,正是缺少的那块龙佩,“我走后,请告诉烟雨。此生,我顾世修,没有负她。”
他真的没有负她。顾世修自成亲以来,就没有回过顾家。而是去了西南镇守。如今刚回来被提升成了镇远大将军,转眼又去了西北。孟氏自成亲以来,见到丈夫的面用一根手指都可以数得过来,可却无可奈何。
锦年郑重的接过玉佩,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转告。只是你此次去西北,自己一切小心。”
“多谢许夫人。”顾世修又对锦年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了。
锦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从中看到了许多孤独。他到如今还放不下许烟雨,可见用情至深。但是他们生错了世道。这世道,原本容不得许多圆满。
许烟雨是在六天后收到这块凤佩的。连带着一封锦年写来的家书。家书与信物送到时,许烟雨刚让碧儿开了一坛吴三郎前年酿的青梅酒。陈年的果酒散发着浓郁的梅香与酒香,轻轻倒入天青色的酒盅里,喝第一口时,一股辛辣与微酸同时冲向咽喉。青梅枯萎,竹马老去。相思万里,君去不回。从此,江南的烟雨里,不再有顾二郎的影子。
许烟雨嘴角含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眼角却悄无声息的滑下了一滴泪。吴三郎其实对她很好。从小倾慕于她,更是在得知许家要送女入宫选秀的时候慌得要命,赶紧从江南跑来娶了她。婚后,夫妻二人的感情也是美满异常,吴三郎拼命护着她,宠着她,不纳妾室,不收通房,甚至都不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饮酒作乐了,只一心陪着她。她对顾世修,是青梅竹马难以忘却,而对吴三郎则是日久而生的依恋与爱。她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在感情生涯上,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可是,到了这一天,为何她还会落泪?还会心伤?
碧儿看到许烟雨这样的神情,默不作声的退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许烟雨就一个人坐在梨花书桌前,一杯又一杯,饮着杯中酒。相思未解难青梅,竹马归去烟雨回。她在这属于烟雨的江南里,心伤却不悔。
西北,羌族边界。
两军已在羌族与大梁边界汇合。轩辕佑骑在羌族特有的纯种战马上,持着铁戟,傲慢地看着对面的顾世修。
此时的顾世修也身着战袍,金光的铁甲在阳光下冷得刺眼。顾世修此时面容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一双丹凤眼淡然的看着敌人,但还是可以从眼中看到那难以压制的杀气。轩辕佑在两日内攻下了大梁边界的两座城池。攻下便屠城。是以两日之间,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尸横遍野的空城。不过之前他一直没有取出那批从大梁偷渡过来的兵器。他在等,等大梁派的守军到来在与之决一死战。终于,他等来了顾世修,大梁新任的镇远大将军。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将军。
轩辕佑在看到来人后,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这大梁是没人了吗?竟派这么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来迎战?”
后面的士兵都跟着应声笑着。
顾世修毫不理睬轩辕佑的挑衅,挥了挥手中的长枪,面色不改:“废话少说,刀剑上见功夫吧。”
轩辕佑也挥了挥手中的铁戟,嘴角歪了一下:“竖子轻狂啊!”说罢扬起铁戟,直指顾世修,策马而去。
顾世修看到轩辕佑凶狠的攻势,毫不慌张,举起长枪便开始迎战。他是顾家子弟,从小习武,跟着父亲祖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是以如今才二十三岁就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靠的可不只是家族的荫蔽,更多还是因为自己的能力。
是以二人兵戈相见,一时间竟然分不出高下。轩辕佑的戟法应承了羌族的个性,野性十足,力量巨大。而顾世修则是靠着灵活的枪法,不骄不躁,沉稳应敌。却也是枪枪精准,直指要害。但场面还是胶着了起来。双方的军队都开始了混战,武器相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轩辕佑和顾世修激烈的决斗着,双方之间还看不出谁输谁赢。可突然,轩辕佑喷出了一口血来,手上的力道也弱了下去。
顾世修奇怪的看着他。自己并没有怎样伤到他呀?为何突然成了这样?
而轩辕佑此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难忍。表情也因疼痛而变得扭曲。他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手心泛出浓郁的青绿色,而且奇痒无比。吓得轩辕佑瞪大了眼睛,指着顾世修道:“你!你这小人,竟然下毒!”
顾世修才迷茫呢!怎么明明没有伤到人可对手却突然败了?而且看这样子,像是中了中原之毒:孔雀胆。这下可是更加说不清了。
但轩辕佑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了,直挺挺的从马上摔了下来,连带着铁戟一起倒在了地上。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铁戟的尾端,竟是空的。里面正在往外漏出白色的粉末,想来正是他中毒的原因。可是现在他已没有力气再去追究究竟谁是幕后的凶手了,他的五脏六腑现在都已经充斥了孔雀胆的毒性,嘴角也在不停的淌血。看着对面好生生立在马上的顾世修,轩辕佑真是愤怒,憎恨到了极点。为什么?明明胜利离他那么近,为什么就这样失之交臂了?他不甘心。
轩辕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手上带毒的铁戟朝着顾世修的方向狠狠的扔了过去。顾世修没料到他会出这么一招,赶忙用长枪挡。长枪精准的打掉了铁戟,但是此时铁戟中残留的孔雀胆粉末已全部飞散到了空中。
轩辕佑倒在地上,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完了这一幕,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顾世修还是吸入了孔雀胆。在轩辕佑闭上眼睛后,也喷出了一口血,面色苍白的摔下了马。
此时羌族的士兵们都已中了孔雀胆的毒,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但这场仗,还是在两军主帅纷纷下马后也决出了胜负。顾世修的副将一看到顾世修倒地,赶忙冲出一条路来飞奔到了他的身旁,身上一连中了三四刀,脸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但还是坚持着爬到了顾世修身旁小心的扶起来顾世修呼喊着:“将军,将军醒醒!”
顾世修此时已无法再应答,手虚弱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紧紧的攥着。副将不明所以,问道:“将军是要把它给什么人吗?”
顾世修努力张开嘴:“许......许烟雨。”
“好,下官一定带到。”副将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抱着顾世修不停的喊着,但再也没有人应答。
大梁。地牢内。
轩辕宁作为重犯,已经不能在简单的牢狱里关着了。她被带到了地牢的最深处,双手都被生了锈的铁手铐紧紧的靠着。头发早已凌乱,原本簪着的发簪也早已被贪婪的狱卒无情的拔去。不过就算没有拔去,她现在又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身上穿着单薄的囚服,右手还在不断滴着血。而此时的轩辕宁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浅浅的昏迷之中,脸色惨白的吓人,眼睛紧紧的闭着。好像幽暗地狱里将要开放的曼珠沙华一般,只是现在还只是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
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轩辕宁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皮。可是眼皮还是沉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
但她的耳朵可以听到声音。她听见脚步声近了,停了,好像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意识开始努力争斗着,想让自己清醒起来,想挣开眼睛。可是眼睛好像被粘住了一般,还是睁不开。
可她面前的人却开口了:“王妃在这待得可还舒服?”话中的讽刺之意难以抑制。
这声音让轩辕宁的心脏忍不住一颤,她终于奋力挣开了眼睛,看清楚了对面的人。玄色的衣袍,上面织金的蟒纹正栩栩如生的盯着自己。
轩辕宁现在还很虚弱,声音也小了很多:“王爷?你怎么来了?”
她与他,从开始便是段孽缘。他为了锦年,主动请旨娶了她。而她为了国家,为了羌族的阴谋,心满意足的嫁了他。可轩辕宁也是女子啊。世间女子皆逃不开幻梦,情爱,美满。她也想在这之间能感受到一点温情。能与孟卿阳生活那么一段短短的时间,只短短的一段也好啊。在遇见他以前,轩辕宁只为了权力而活。为了父王的大计,不惜牺牲自己来大梁当奸细。可是,在御花园遇见他的那一刻,在他搂住自己的腰温柔的问自己有没有事的时候,她真的,动了心。她喜欢的一直都是像孟卿阳这样的男子,有野心,有手腕,有魄力。更何况他主动要求娶自己。
可是她忘了,她忘了她的婚姻从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她带着目的而来,带着阴谋而嫁。这份不单纯的婚姻,注定不会有感情可言。到如今,她们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兵戈相见。那唯一的一点情分,如今也散了。
孟卿阳此时冷冷的看着她。他对这个女人,原本还带了一点愧疚,想着自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娶了她,实则耽误了她的一生。可不想羌族竟如此贼心不死,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意图还是要与大梁为敌。最关键的是,轩辕宁她碰到了自己的底线,锦年。谁也不可以动锦年,包括他自己。
此时轩辕宁并不知道孟卿阳心中所想,右手的伤口疼痛难忍。伤口现在已经化脓,看过去一片血肉模糊。她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孟卿阳:“王爷现在来,是来取我的性命的吧?”
孟卿阳早已恢复了以往的冷血,毫不留情的肯定:“是。羌族蓄意挑起战争,而你,意图伤害许夫人。这两条罪名加在一起,你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轩辕宁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但听到他口中的答案,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疼痛。她苦笑了一声,呆呆的看着孟卿阳:“王爷,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还是问了出来。
孟卿阳冷漠的点点头。
轩辕宁知道了。她自顾自的说着话,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下泻:“你当初娶我,是不是因为唐黎?”
她一开始感受到孟卿阳的态度,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不是喜欢自己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可是后来她慢慢知道了。他有一院子的铃兰花,从不允许别人经手,总是自己在照料。他的书房总是不让她进。有一次她好奇偷偷在窗边向里看,就看到书房的墙壁上有一幅丹青,画上的人正是唐黎。
原来他从未忘记过她。而自己,什么也不是。
她从来都知道答案,可她还是想亲耳听他说出来。哪怕答案是残酷的,她也想听到。可如今,他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了。答案,只能留给她自己知晓。
孟卿阳挥了挥手,后面的侍卫就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上前解开轩辕宁手上的手铐,轩辕宁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
孟卿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道:“自己选一样吧。”
她面前的东西,正是白绫,匕首和鸩毒。他要自己死,他一定要让自己死。轩辕宁看着面前的东西,一半恐慌,一半绝望。
“孟卿阳?”轩辕宁大喊着,“你想我死,并不是因为羌族的战争,是因为我刚才要杀死锦年是不是?你还是忘不了她是不是?哪怕她喜欢的是许衡晏,你还是甘愿为她做一切事情?可她呢?她根本不爱你!你就是傻!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我是傻子,”孟卿阳看着轩辕宁说道,“可我甘愿为她傻!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任何人!只要伤害了她,就必须付出代价!”他的眸子在阴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明亮,带着杀戮的气息,看着地上的轩辕宁。
轩辕宁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而且现在,她也不愿在苟活于世上了。她什么也没有了,她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甚至没有一个支撑下去的信念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等待着大梁胜利,她受尽凌辱?还是羌族胜利她能衣锦还乡?轩辕佑会允许自己活下去吗?现在,死亡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她耐心的看了看眼前的三样东西,手指一一划过去,最后停在了鸩毒上面。
她端起来了酒杯,看着杯中的美酒,惨淡的笑了。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孟卿阳,毫不犹豫的一口饮下杯中酒,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熟悉的画面:幼时自己学骑马,轩辕佑就紧紧的牵着缰绳走在马的一边,耐心的告诉自己要怎样握住缰绳,怎样骑马。
她八岁生辰,父皇为她大办宴席,当着所有臣子的面为她带上了一串红珊瑚的项链。要知道,红珊瑚在羌族可是最尊贵的女子才能带的饰物,连皇后都只有一对珊瑚耳坠,还一年都舍不得带一回呢。
再之后,她来了大梁,遇见了许衡晏,唐黎。孟卿阳。
御花园里,孟卿阳温柔的问她。大婚之日,她忐忑的坐在喜房等待孟卿阳掀盖头。
然后,她的视线回到了现实。肮脏不堪的地牢,孟卿阳冷漠不堪的眼神,还有难喝的鸩酒。
她这一世,享尽荣华,却未感受过一天的温情。到最后,惨死于地牢中,还是被自己的夫君亲手杀死的。她的死,无人会知晓。
轩辕宁口中有血缓缓的流下,她早已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不想有下一世了,我不愿再入轮回,受尽人间苦楚。
西北,羌族的军队气势汹汹的来,最后仓皇而去。大梁取得了这场战争完全的胜利。可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顾世修的灵柩被副将守着,一路运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