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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一 朱衡篇(下) ...

  •   自常世开辟以来,各国的王者便是谨守本分,不去越权管别国的事务,而天纲的限制阻止了王者间的交流,各国君王见面不相识的情况十分常见,因此,似景王与自家主上那般密切的交往就显得十分奇怪。景王第一次被尚隆带回玄英宫的时候,朱衡曾有过短暂的接触,那时他相当怀疑这位少女是否真是景麒选择的王,谦恭、迷茫,对于王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位少年女王似乎还无法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信。纵使经历了五百年的岁月,他依旧不解这样的少女怎能成为王,而尚隆,又为何坚定地对她伸出援手,甚至主动提供解决庆国内乱的方法——借兵。这在当时,遭到了多数臣子的强烈反对,毕竟有遵帝血淋淋的先例在,没人敢挑战天纲。
      其实至今没有人能弄明白,原先对于庆国的糟糕情况无动于衷的尚隆,为何会突然决定插手庆国的事务。虽说庆国的难民已给雁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以雁国的国力,多担待几年绝不是问题,何况一旦新任景王登基,许多难民都会选择归国,最多就是底下的官吏为这来来回回的事儿折腾一番。朱衡还记得,景台甫曾前来拜访台甫,询问蓬莱那边的情况,据景台甫的推测,景王极有可能是流落到了那边的胎果。当时激动的唯有自家台甫一人,而尚隆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态。之后听说景台甫突然出现在乱军一方,本该带来的景王不见踪影,也没见尚隆去打听,只是让台甫去仔细探听下现今庆国的情况,让朝廷做好应对伪朝的准备。直到后来底下人呈上一份给台甫的书信,因台甫不在,尚隆代为拆阅,态度才起了变化,对着拦截他的帏湍扔了句“我去接景王”,然后就晃悠悠地下山了。景王被邀至玄英宫后,朱衡才从尚隆那里稍稍得到些消息,知晓景王被人追杀,然后承接了尚隆决定插手庆国内务,出兵助景王夺回玉座的决定。帏湍和成笙极力反对,朱衡也颇为不解,但尚隆坚定的态度让几人无奈地思虑起应对朝臣争执的方法。
      为了助景王出兵的事,雁国朝廷上下起了极大的争执,景王不知,可朱衡却十分清楚,难得尚隆为了这件事连着开了三天的朝议,并依着他极少显露的强硬霸气定下了出兵的决定。只是大家都没料到,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玄英宫的官员,而是景王本人。按着尚隆罕见的雷厉风行的举措,成笙早在尚隆下定了决心后便调集起禁军中的精兵,随时可以出动,哪知等了三四天没有动静,后来才经由朱衡得知,景王没有把握能够统理一国,不愿轻易为王,直到景王的朋友与自家主上轮番劝说,才勉强接受。
      尚隆的那一番举措,在历史上留下了深重的一笔,然而没有一位史官记录下了这件事的因由。除了尚隆本人,恐怕无人能够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尚隆自绝口不提真正的原因,但至少朱衡明白,绝对不会是景王当初认为的那样,仅仅为了庆国的难民。
      高处不胜寒,久居高位的人,活得越久,对于世情的冷暖也越麻木,只是人终究还只是人,永远做不到无欲无求,无喜无悲。看多了悲欢离合,大起大落,朱衡心里早已失了初入国府时的雄心壮志,太过宏伟的目标什么的,在永无止尽的时间面前,都只是句苍白的空话。如今的朱衡,只想着如何继续维持雁国的统治,让国家继续平稳地走下去。
      谁都会厌倦,朱衡自然晓得,尚隆也不例外,以往他要是倦了犯懒了,恐怕就会一头扎进青楼,在那儿好好地颓废一番,等到收拾好心情再回来。所以每回帏湍为了尚隆滞留青楼不肯回来而大怒的时候,朱衡极少赞同真把尚隆给拖回来,谁都需要一个发泄的空间。然而少有人留心到,尚隆滞留青楼的次数,在近百年逐渐少了起来,更多的时候帏湍发怒,都是为了尚隆又开溜跑到金波宫去串门子,大骂他不顾礼节,丢雁国的脸。朱衡本也没有注意到,若不是一次帏湍无意中得知尚隆居然带着景王去青楼增长见识,景台甫亲自发来国书表达不满,朱衡才发觉,自家主上被逮住溜去青楼的次数的的确确是少了许多,只是如今造成的影响更恶劣。
      王的世界,朱衡自知自己只能揣测五六分,而自家主上又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心事透露给别人,这使得朱衡始终无法弄清尚隆对于景王的真正态度。若说毫不在意,尚隆也不会亲自率军助景王夺回玉座;若说真的关怀,自那以后,也没见到尚隆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最多只是派人多盯着庆国的情况,随时报告。然而朱衡毕竟是朱衡,他虽无法窥探王的世界,却不会放过尚隆于细节中流露出的情感。从尚未见面时的不在意,到初次聚首后的好奇,朱衡明白,尚隆对这位景王,已不再只是单纯的相识而已。景王对于政务不在行,国内属于自己的力量又薄弱,加上景王对同来自于异世界的尚隆有着难言的亲近感,是以总会求助延王尚隆关于治国的问题。也曾有过君王前来请教,尚隆只是极为平淡地打着太极,没给出多少主意,帏湍曾嫌他对人太过冷淡,尚隆却冷冷地回了句,跟他们又不熟,做做表面文章足够了。可每次景王来请教,不是被冷嘲热讽几句,就是被骂得凄凄惨惨的。帏湍几个都知道实际上尚隆私底下对景王颇为欣赏,却极少将这份赞赏摆上台面。成笙偶尔也挺纳闷的,不懂为何自家主上只对景王如此严苛,问出这话,尚隆却只是一言不发,转头看向殿外的那一片樱树。
      这数百年,尚隆的极少与他人有着深入的交往,与达王和颐、卓郎君利广虽保持着友谊,却只算得上是“酒肉朋友”,若是碰头,不是把酒言欢,就是秦楼楚馆内共赏绝色,虽能谈天说地,却扯不到私人的事务,于那两人而言,尚隆可能更多的是名为“风汉”的男人,一阵来去无影的风,一阵无人可以约束住的风。事实上,尚隆从不主动对人打开内心,即便是和颐和利广,也都是靠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敏锐的注意力才能偶尔窥探一二,哪怕是得知了这一二,也绝不会说出口,这是身为男人的默契。而景王……
      朱衡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家主上和景王间诡异的关系。尚隆不爱人打听自己的事情,可对着景王的好奇发问,却似乎乐得言传身教,闲暇时分,一小坛子酒,两个小酒杯,然后便能闲扯许久。没人认为尚隆会是个好老师,可当景王出现时,连帏湍都不得不承认,尚隆多了许多的耐心,除了在景王死脑筋的时候给她灌输些天纲之类的游戏规则,其余时候,从不会提到那些死板的东西,若有政务上的请求,也不会直接点拨,而是总能找着他自己曾有的经历,说完让景王自行领悟。要是景王单纯是来放松的,那便更是悠闲,甚至于会传授各国的风土人情。有时候帏湍骂他不务正业,景王自有当年辅佐达王开创盛世的“松伯”为太师,他这个延王何苦去插一脚。景王倒是丝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承认,松伯这位太师教的都是为贤王的道理,其他的很多东西,还是从尚隆这边学到得多。这一点朱衡心中也是默认了,那位松伯虽然在庆国历史上名声显赫,可对比雁国的三公,活得还是短了些,更遑论严格来说松伯称不上是位名臣,他能教的,最多只是如何以仁治天下,何况臣与君,到底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一位名臣,未必能成为一位名君,并且,为人臣者,忠心是必须的,同时也得考虑到自身性命,真正的名臣,能够游走于险恶的朝廷中而不受一丝伤害,而没有一个臣子能够做到绝对的忠诚。但身为君主,必须要统领大局,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臣子多少都会为自己谋利,唯有君王,谋的是国的利益,很多手段,都不能正大光明地使出来。权谋之术,景王唯有靠自己才能学到手,也唯有同是君王的尚隆,才能够不带太多顾忌地传授。经尚隆调/教后的景王,早不是当年初登基时那个被众臣排挤而无能为力的少女了,据女史孙昭所言,景王有些时候的手腕,都会让人产生一丝错觉,似乎在景王身后见着了延王的身影。
      虽然众人不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延王和景王这两位举手投足间就能影响常世的君王,师生之谊极重。若不是延王浪荡风流,景王又是那般明艳的少女,两人的为人处世偏都是那般不为人解,坊间流传的红颜知己论,恐怕也得不到支持。碍于两位君主的威严,自是没人敢在两人面前胡说八道,可人总是有着好奇之心,出众的相貌和显赫的身份,都带给人无限的遐想。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谣传,朱衡不信自家主上和景王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景王似乎未通情事,心中又敬重尚隆,不曾往那方面去想过,而尚隆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不出他究竟作何感想。
      然而,不管两位王者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朱衡唯一能确定的是,尚隆对待景王的那份心意,绝不同于其他王者。落樱殿是尚隆特地为景王辟出的居所,景王不喜铺张,自是极力摒弃那些金银玉器,这对安排的天官来说自是十分为难,后来是尚隆知晓景王的性子,拿了主意,一切皆以他平日用度为准,无需过头。之后台甫带回蓬莱的樱花树种,尚隆亲自命人植满景王在掌客殿的住所和他自己居住的花殿,十年之后,已成一片樱林。除此之外,尚隆更是亲自插手客殿的布置,营造出了一种不同于玄英宫其他地方的温馨,还将其命名为“落樱殿”。直到樱树可以开花的那年阳春二月,玄英宫的众臣才明白尚隆取这名的意义。满目的嫣红怒放,却不在枝头停留,生命中最为绚丽的那一刻,便是凋亡曲的奏响。樱永无凋残的时候,有的只是坠落的瞬间。观察许多年才发现的特征,终于让朱衡明了了每年二月赏樱会,两位主君静默不语时眼中的那份萧瑟。樱如君,一生灿烂,却于最鼎盛时谢落,似血的颜色,预兆着王的结局。赏樱,是为了赏那份悲,那份无奈,那份……孤独。
      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尚隆不许他人随意进入落樱殿,便是他国的君主来访,尚隆也派人将它们安排在远离落樱殿的殿宇中,那个位于掌客殿不起眼的角落的宫殿,被尚隆严格地保护了起来,不许人随意窥探分毫。越界的后果,相当严重。曾有一次供王珠晶来访,撞上主仆二人皆在外未归,安排供王下榻时,供王无意中见到了落樱殿,心有欢喜,欲更换住所,朱衡百般阻拦,惹得供王不快。当供王得知落樱殿是专为景王而辟时,更是不满,只是碍于延王的颜面而不便发作,又碰上主从二人未及时归来,惹得供王大怒之下愤而离开。待到尚隆回宫之后,听说此事,沉默了许久,亲近如朱衡自是能够觉察出他的不悦。尚隆一直与供王珠晶不对盘,朱衡大约也晓得些原因,供王自幼便接受常世正统的教育,对于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有着莫名的坚持,而对于那些奇怪的事情不太容易接受。尚隆对于整个常世来说是个异数,没有人懂得他究竟重视什么东西,也从不说出口。供王无意中触碰到了尚隆的底线,而尚隆又不打算明说,如此一来矛盾自是累积起来。朱衡也大胆推测,另外让供王不满的事情,大概是尚隆对待她与对待景王的明显亲疏有别,尚隆对他国的君主态度实在算不上热络,唯有对景王照顾有加,恭国在供王珠晶手中变得十分强盛,却惟独在延王面前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对于心性高傲的供王来说自是十分不顺心。供王无法了解尚隆与景王之间的情谊,却受了那些流言的影响,这才惹上了尚隆。
      尚隆对许多事情都是漠不关心,于他而言,不在乎流言蜚语,而似乎传言中的“浪荡子延王”这个称谓也挺对他的胃口,用他的话来说,当官太过枯燥,总需要一些话柄来调剂生活。然而,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来当做饭后谈资,目前为止能让尚隆阴脸的事情,大约也只有涉及到台甫六太与景王赤子的私事了,而传言的平息,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当众臣觉察到的时候,方明白终究是惹到了自家主上。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公开地拿这种事磕牙。由此自可看出,尚隆对这两人的重视,也不许他人随意中伤。可惜供王不懂,尚隆也没打算让她懂,两人之间的矛盾这才越闹越僵,而供王犹不自知。朱衡冷眼旁观,虽能明白其中的关系利害,却碍于尚隆的态度而不能多说,幸而听闻似乎有奏太子利广从中斡旋,两国之间的关系才没陷入过冷的局势。
      百年孤寂,朱衡自知不是那个能够排遣尚隆内心孤独的人,也明白常世的那些艳丽女子根本无法走进他的内心,然而身为邻国女王的赤子陛下,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即使相聚,两位王者间谈论的也更多是国事而不涉及彼此的心事,毕竟尚隆需要的似乎只是一位知己陪在身边的那种感觉。只是世事变迁,变化慢慢积累,当朱衡再度留心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尚隆对景王的态度,似乎已不止是单纯的欣赏与旁观了。虽说觌面之罪尚隆不会明知故犯,但朱衡注意到,每次景王不注意时,尚隆凝视景王的眼神里,都深深埋藏着的不为人所知晓的情感。尚隆是个感情极其内敛的人,饶是朱衡也不易窥探他的内心,然而这偶尔的流露,让朱衡深切明白了景王于自家主上完全不同的意义。
      ——————————————————待续——————————————————-
      十年相看樱,百年相携手。年年不间断的赏樱会,年年不断的思念,无人能够体会的那份身为胎果的羁绊,如陈酒般沉淀,最终酝酿成醉人的琼浆。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层层的波涛,突如其来的冲突与矛盾,揭开了长久以来平静的表相。冷战,表面的和平,躲避,朱衡眼见着景王那双灵动的翠眸沉寂如一潭井水,从容不迫的举止和神态,本该是王者的典范,然而对于那时的景王来说,却总觉着是厚厚的一件保护衣,抗拒着所有人的关心。罕见的,朱衡觉察到了自家主上的那份无奈,虽说依旧是那副万事皆有把握的模样,可面对着景王的全面防堵,私底下说不上一句话的尚隆,再也无法保持着好心情,连使节团的秋官们都能明显感觉到主上的不悦。女史孙昭拜托自己转送的那个檀木盒,里面装着的那支晶莹剔透的簪子,虽不知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故事,但看着自家主上阴沉的脸色,朱衡便能确定,约莫是关乎着两位王者间的情谊。
      私交素来良好的两位王者,明显地关系冷却,终究是给人感觉出了大概,百年来庆国依赖着雁国的背后支持而逐渐强大起来,虽然内部问题依旧很多,可是终究还是立稳脚跟,成为东部的一大国。若是开罪了雁国,对庆国来说,恐怕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面对着庆国的朝廷的惶恐不安,景王坚定的立场最终成功安抚了一帮臣子,却也给两国的谈判造成了困难。景王的坚持与不退让,让雁国使节团极其为难,也让尚隆颇感挫折。使节团将希望寄托于自家主上身上,而庆国朝廷也意识到问题的解决还是得依赖于两位王者的协商。只是,这种事,身为局外人的他们无能为力,纵使女史一直传递给自己求助的目光,他也只能保持沉默。换在平时,或许他能够旁敲侧击一番,可在这种敏感时期,什么也不能做。
      当景王终于愿意私下会见尚隆时,本国的几位官员都松了口气,唯有朱衡自己,心中暗暗担忧。相识景王近百年,她的脾气也略微有所了解,在这种时候终于同意了与自家主上的私人会面,只怕不是协商解决问题这么简单,不然断不需要如此正式地遣官员前来告知。无人知晓那一回华亭内两位君主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是听闻那夜景王带着景台甫悄悄地出了宫,去向不明,自家主上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那模样,让朱衡猛然记起了那被尚隆亲手埋葬的一夜,满室的烛光,和那沉浸于阴影之中的脸庞。看着尚隆过于平静的表相,朱衡蓦地心惊,六百年的辅佐,他已能摸出自家主上的三四分心思,不似这一回,完全读不出一丝可能。朱衡明知没有什么自己能够插手的余地,只是见着尚隆那近乎死寂的表情,心中难免复杂万千。
      这件事究竟是如何解决的,同样没有人知道,便是朱衡,也只是晓得,那夜尚隆随后也跟着离开了,等到回到金波宫的次日,整个人似乎都没了那股阴沉的感觉,那时的朱衡便明白,雨过天晴了。最后事情以大家都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两位王者间的矛盾似乎也已解决,对雁庆两国的朝廷来说自是欢喜异常。回朝,忙着迎接尚隆治世的第六个百年大庆,似乎再也没有人记得不久之前,两位王者那异乎寻常的争执。朱衡心中虽仍记挂着结局究竟如何,却只能将问题埋藏在心中,任时间洗去自己的疑虑。
      经历了纷争纠缠的两国君王,在本国的六百年大庆上重逢。没有了争执,没有了冷淡以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景王与延王,并肩而行,脸上带着不容错认的真诚微笑。身为下臣的朱衡,已记不清上回在尚隆脸上看到这笑容是什么时候了。只是那样的尚隆,在朱衡眼里,似乎沾染了景王的温暖,变得不再遥远而孤冷,反倒多了一丝的人情味。
      庆典时的欢庆,之后的会访,尚隆毫不掩饰身为君王的自己对景王的亲近,这在各国的使节中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即便过去传言有多凶狠,但延王与景王的交情,毕竟只涉及到两国之间,纵使他人想要指摘,但两位王者并没有触犯天纲,也没有因为彼此的交情而误了本国的国务,身为他国的君臣,丝毫没有立场去批评他们。可此次的情况并不相同,这是在诸国君主或代理君主皆在场的情况下,尚隆以延王的身份对名为赤子的景王陛下表示出的敬重,自心底而发出的尊敬与信任,不同于过往那般无意识地将庆国视为救助国的情况。纵使常世的国家都是独立存在,不干涉其他国家的内务,然而景王赤子的异常也实在难以处理,尚隆的插手虽然为景王赤子之后的治世奠定了基础,也给庆国扣上了还不清的人情债。无论是庆国国内也好,其他国家也罢,都认为景王的成功依赖于延王的帮助。但是,若以延王的身份,不仅限于礼节上而当众展示的尊敬,则意味着向世人昭示,他——延王小松尚隆,以雁国国主之名,向庆国,以及其国主——景王赤子,传递上最为真挚的友好——以平等为基础的友好。
      举世震惊。
      雁史邦书上,已记载了六百年来不知多少的震惊常世的事项,然而,这是头一次,这位统领雁国六百年的王者,以天帝赐予的王权,对另一国展示的平等的承诺。雁国与庆国的史书上,不约而同地为此事留下了厚重的一笔。同样的,没有人知道缘由,留给后世的,只是个谜团。
      动机究竟是什么,朱衡不好奇了,也不愿探究了,他只知道,庆典次日,开溜的景王和自家主上,在玄英宫高处的露台上,迎风而立,肆意飞扬的绯红长发和墨色长发于空中纠缠,无意中见到这幅画面的女官们,都为此惊艳。而朱衡因为有要事禀报尚隆而寻来,远远地就看见执掌两国天下的王者并肩而立。吸引他的,是紧握的那双手。男人粗犷的大手和女人纤弱的小手,就这么牵握着,连接着两个国家,相连的,还有两颗心。
      或许对于金波宫来说,有了予王的前车之鉴,身为少女的景王赤子的感情归属会调动起那些臣子敏感的神经,何况对方还是另一国的国主——这在常世开天地以来还是头一遭,中间更是有天纲的限制。应该是太过清楚这些困难,尚隆似乎打算小心珍惜着这份情感,防止他人的破坏。朱衡约摸能体会尚隆的心意,也从心底里祝福这两位王者。孤独了半个世纪的主上,虽然因为达王的出现和奏太子的存在而拥有了可以谈天的对象,但这位赤子陛下却是头一次能够接触到他内心的人。朱衡并不担心因此而出现的问题,毕竟身为延王的主上,永远将自己的国家和麒麟摆在首位,至于赤子,能够发布废除伏礼那样的初敕,也绝非是那种无法把握自我的人物。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尚隆的身边,与他眺望同样的,高处不胜寒的风景。
      眼神的交流,无言的信任,彼此相握的手,将两颗孤独的心,仅仅牵连。同站于世界的最高端,掌握有一国的大权,那临风而立的两位君主,只为了同看繁荣的天下。朱衡知道,风一般的那个男人,不会被任何事物约束,也不会为了任何事物停留自己的脚步,唯有同处于空中的那轮明日,才有资格成为他的陪伴者。无需时刻的陪伴,只需明白自己心中对彼此的思念,便能撑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日子。

      许多年以后,历史上名扬整个常世的那些君主归于尘土,只留下人们代代口述的传说,依稀还能窥探曾有的辉煌,以及那些传奇人物身上发生的故事。《雁史邦书》,这部雁国开国至今最为厚重的史书,记载了一代名君——延王尚隆的整个历史。无论是哪一国的史官们,在研究这位传奇君王的一生时,总会发觉不少与景王赤子有关的记载。凡是学史的人都知道,这位记载中的景王赤子陛下,是庆东国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胎果女王——后人更习惯称呼其为“端王”。一国的正史中,极少会出现别国的君主,但《雁史邦书》中却罕见地多次出现了赤子陛下的名字,印证了两国王者间非比寻常的交情。
      在研究这一段历史时,不少史官都对两位君主间的亲密而好奇不已,试图挖掘出史书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来验证“红颜知己论”这一说法。然而,正史中关于两国王者间的记录都只有寥寥数语,没有交代任何的原因。当年的情况,无法真实重现。
      在正史中没有提及的两位君王的事情,却是诸多野史喜爱的题材,不止是野史,甚至是朱旌们表演的节目,都爱回溯那曾经辉煌的过往,和两位声名显赫的王者间引人遐想的情愫。传言虽多,但得到史官们信任的,只有两本手记而已,其中一本是玄英宫的宫人们整理宫殿时发现的,记录者是尚隆陛下时期的大司寇杨朱衡,手记中记载了不少未被录入史书的事情,并且从身为延王重臣的角度客观地记载下了两国君主交往的细节。这本手记如今被玄英宫的春官府收藏起来,作为研究那位主上的珍贵材料。另一本手记,如今保管在端王时期的重臣——孙昭后人手中,以女性的角度,详细写下了赤子陛下的各种面貌,从赤乐二年一直持续到端王薨。相比之下,孙昭的这本手记中难得录下了端王罕见的失败的一面,以及被忽视的少女的心境,因此对于研究的史官而言,更为珍贵。只是孙昭在将手记传给后代时曾说过,她留下这本手记的原因,只是希望后人能够用更为平等的角度来看待已成为传奇的赤子陛下,而不是过度将其神化——这也是端王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希望被人牢记的是那位在为王的路上走得磕磕绊绊的十七岁少女,而非高居云端、被视为神的王者。是以这本手记并未上交到国府,而是在常世中继续流传,诉说着那位被人唤为“赤子”的少女艰苦崎岖的旅程——
      我只想成为一个真实的我,我不奢求能够将王朝维持多久,只希望创立一个百姓丰衣足食,能够昂首走在路上的国度,一个即便王不在了,也能按着自己心愿继续生活下去的国家。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来了……汗颜……朱衡篇将近结局,敬请关注……谢谢……(一鞠躬退场)
    朱衡篇终于完结了,大笑三声……其实前几天就把主要的写完了,只剩下结尾,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才终于想出这么一个,以许多年后常世众人的看法收尾,将朱衡也置于传说的地位……这个,希望没有让大家失望……接着,敬请期待番外二……
    那么,下一位诉说者是谁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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