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咫尺（十二国记同人）》穆吟诗

57、与君相知（三）

　　景麒打量着周围的院子，院前苍莽的古树，两边整洁的房屋，维龙城作为征州的州城，在子佑手中被整顿得相当出色。里家的主体是祠堂，周围才是住房，而景麒此时置身的地方，就是别院，这里住着十来个孩子，还有年长的里胥和几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一片平和之态。阳子刚过来的时候就被孩子们围住，东问西问的，而满脸疲惫的阳子，在见到孩子之后，也似乎变了个人，精神了不少。看着处在孩子包围中快乐的阳子，景麒大概明白了这里对她的意义。
　　每天晚上孩子们都会聚集在老人身边，听他们讲述遥远的传说故事，这个时侯阳子才有空闲单独和景麒相处。已经成年的蓝月依旧是孩子们爱依赖的对象，看着这个不要淘气，那个不要吵闹，手忙脚乱的，而阳子则是趁这个时候来到景麒身边。虽然这些年来景麒极得新生麒麟的喜爱，但那到底本着同族之爱，对一般的孩子来说，他的冷淡还是难以接近，尽管他本性并非如此。
　　景麒不动声色地给阳子递上一杯茶。对蓝月他们，景麒宣称是阳子的仆人，毕竟他和阳子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朋友。蓝月和孩子们都没怎么见过世面，对他的身份没怎么发问，而那些老者虽感觉出他或许不一般，但随意打探他人隐私也不是他们的爱好，就这样景麒太平地留了下来。
　　望着景麒那等待解释的眸子，阳子告诉他，这里就是她疲惫的时候常来的地方。淡淡的叙述，展现给景麒许多他阳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金波宫永远无法发现的另一面。她如何帮蓝月追回钱包，如何被孩子们所喜爱，如何被孩子们期待着带来新的惊喜，这些都是景麒从没听说过的，而阳子叙述时脸上的满足，又让景麒看呆。刚毅的气势褪去，留下的只是单纯身为女子的温柔，这种温柔猛然让景麒想起了他的前任——予王，那个不爱朝政，只爱针线女红的女子。或许，他的王，阳子，也隐藏着那一面，那只为女子的一面。
　　“这个地方，我今天告诉你。”阳子郑重地说道。这个她用来逃避云上阴冷的地方，她也只带尚隆来过一次，其他人更是丝毫都不知道。可是如今她想通了，这个地方不该瞒着景麒。这个世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若她还是对他存着芥蒂，那么她在这个世上，就真正只有孤独一人了。
　　阳子为何会突然带自己来这里，景麒并不清楚原委。暮色降临尧天山，出席完接见雁国代表团的晚宴，他便跟着阳子回了积翠台。为了流月的事情，雁国和庆国的秋官依旧没有得出两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而同时翠篁宫也送来国书，将于数日后派遣使臣赶来金波宫，留给两国秋官的时间不多了。阳子的态度坚决，但对应的延王也暂时没有松口的意思，这两人间压抑的气氛让官员们都很不适应。怕阳子太过勉强自己，景麒不得不劝说她好好休息一番。这个时候阳子突然说想下界走走，并希望他能够陪伴，这样景麒才跟着来了。这更是坚定了景麒的想法，主上和延王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主上，您和延王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知可能会惹恼阳子，景麒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摆着微笑，却看得人揪心的阳子，那辛苦得不得了的感觉，冲破了景麒的种种禁忌，他最终脱口发问。
　　阳子微微苦笑：“景麒，到头来还是你问出来了啊。”
　　景麒静静地等着阳子的答案。看着这样的景麒，阳子继续苦笑：“大家都感觉到我和尚隆出了问题，就是没人开口。是，我和尚隆是闹矛盾了，我只是说不愿再跟他保持私交。”
　　“主上？”景麒脸色大变。主上和延王的交情，是他们这些臣子引以为傲的。如果不是即位初延王力排众议对庆国大力支持，庆国的复原会艰难很多。雁国对庆国有大恩，如今主上却如此莽撞地要和延王断绝交往，要是传了出去，不知又要引起多少风波。
　　“别担心，我说了，这只是我私底下的动作，不会影响两国国交。”阳子淡淡地说道，　　　“这件事情，你也不需要太放在心上。我只是不想瞒着你，害你在那儿瞎猜半天。”
　　“可是……对方毕竟是延王……”景麒担忧地说道。
　　阳子干脆地打断他的话：“延王也无法干涉我庆国的内务。景麒，或许是我以前和尚隆的交情误导了你，但到底庆国和雁国是两个独立的国家，私交不保，国交还在。的确我们庆国一直受到雁国的帮助，但雁国也需要依靠我们庆国某些地方。国与国之间，只要利益还在，国交就不会断。”
　　看着这般清醒的阳子，景麒更是一阵心痛，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他刚带来常世的女孩，为了一个众人皆唾弃的叛臣性命也会犹豫再三，为了救助与本国毫无关系的他国麒麟可以当众顶撞延王。那个时候他虽然也会觉得自己的主上缺少为王的冷静，有时候会感情用事，但和现在比起来，景麒宁可她现在和从前一样。
　　“怎么了，景麒？”见到景麒发呆，阳子轻轻唤道。
　　景麒从回忆中转过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主上您忙了这么久，好好休息下吧。”
　　“我好多了，倒是你，又不肯跟孩子一块儿玩去，又不肯我离开你的视线，这么杵在这儿，大家可都对你这个仆人很好奇呢。”一想起孩子们缠着她追问自己这个仆人的来历，阳子就颇为头大。景麒不像尚隆那样没有架子，那掩藏不了的贵族气质实在很难打马虎眼。
　　“您知道臣向来不擅长这个。”景麒尴尬地说。蓬山的那些个小麒麟到底是他的后辈，对他都尊敬有加，而且同样身为麒麟的命运也使得他更容易亲近他们。可是这帮孩子……景麒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群孩子古灵精怪的，我也常被他们弄得头晕脑胀。”提起孩子，阳子就颇为无奈。这些个小家伙们，总爱给她出难题。像这回她和景麒来这里，他们就盯着她问尚隆怎么没来，这个景麒又是怎么回事，还说尚隆叔叔没来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搞得阳子一个头两个大。
　　景麒看着阳子，真心笑了：“可是主上您却很享受被他们折腾的感觉。”
　　“不然难道我该享受被你折腾的感觉么？”阳子淘气地反问。
　　“主上！”景麒抗议，得来阳子的鬼脸。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肯和孩子们一起玩，那就先睡去吧。这些天我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要是你倒下了，我可是会被大家怀疑要失道了的。”阳子调侃道。她和尚隆闹矛盾，可全被这只麒麟给看在眼里，景麒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但他还是留了心眼的。从来只把话埋心里的景麒，到头来还得弄得自己劳累，害人操心，每次这样，阳子都不得省心，又怨又忍不住地疼惜。
　　景麒猜到阳子发现了自己的疲倦，想要抗议下，却被阳子的眼神阻止。没有办法，他只有先去阳子住的客房休息。天色确实已晚，明日还有要忙碌的，他必须得保养好身体。不然，就如阳子所说的那样，整个朝廷怕是都会震三震了。
　　看着景麒回客房休息，阳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有准备景麒可能会发问关于她和尚隆的事，但真的被问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疼痛。还有那些孩子，围着她问尚隆叔叔怎么没来的时候，她不得不强装笑颜告诉他们说尚隆叔叔很忙，下次一定来看他们。每一声尚隆叔叔，都听得她心痛。
　　“阳子。”蓝月的声音传来，阳子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回头看着出现在院门处的蓝月。
　　“怎么了？”阳子问。看时间，蓝月应该还在照顾孩子们吧。
　　蓝月不好意思地回答说：“这个……孩子们让我来看看你睡了没……”
　　阳子先是一愣，然后猛然醒悟，泛起笑意来：“我知道了，这就跟你过去。”
　　“真是抱歉啊，这些孩子老爱给你添麻烦。”蓝月对阳子真的觉得有些愧疚，阳子来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会被孩子们缠着教剑术，压根就不给她一丝轻松的时刻，而阳子也总是纵容他们尽量不让他们失望。
　　陪着蓝月去往孩子们那儿，阳子方一出现就陷入了孩子们的重重包围。吉杰和茗丘更是扯着她的袖子不放手，嚷着一定要阳子再教他们一套剑法。经不起孩子们的吵嚷，阳子接过孩子手中的木剑，摆开架势舞了一段，然后看着孩子们一起练习，更是仔细地一个个指导，纠正他们的错误姿势。吉杰对于武术极有天分，常常是过目不忘，因为立志要成为夏官，对自己要求更是严格，阳子正是知道这一点，对他也是比较上心。至于茗丘，到底是个女孩子，习武没有那么上进，倒也能坚持练下一套剑术来。看着孩子们练完一路剑术，蓝月便将他们一个个赶回去睡觉，折腾了半天，安顿好这批小鬼，蓝月才有时间和阳子独处。
　　阳子住的客房现在让给了景麒，带阳子来常世时被劫持导致了景麒对陌生的环境都比较警惕，这次虽说阳子就在身边，维龙的治安也不错，不过阳子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因为如此，阳子并没有让蓝月帮忙另外整理间空房，而是将自己的让给了景麒。于是，阳子便被请到了蓝月的住处谈心。
　　离上回见到蓝月已经快两年了，蓝月比当时更清秀了，只是阳子注意到，她的气色似乎不太好：“最近过得还好么？”
　　“嗯，我分到的土地就在维龙附近，坐马车过来半个时辰就到了，很方便，可以随时来看孩子们。”蓝月解释道。
　　这时的阳子，一眼瞥到桌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好奇下起身去瞅瞅。蓝月正在给她泡茶，一时没发现。走近细看，阳子才发现是写着诗的纸，不由开口问道：“蓝月，这是什么？”
　　蓝月转头，然后笑着告诉她，这是白天孩子们学的诗，非要教她。这回阳子更好奇了，俯身仔细一看，不禁愣住。纸上写着的，是一首叫《上邪》的诗，这首诗阳子并不陌生，讲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坚贞——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如此浓烈的爱情，曾几度让阳子羡慕不已。
　　这个时候，阳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吞吞吐吐地开口喊道：“蓝月……”
　　“怎么了？”蓝月有些奇怪。
　　“你和子佑……”
　　蓝月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阳子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带她在床边坐下，无声地安慰着。蓝月对阳子感激一笑，才开口说道：“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从今以后，我们依旧是朋友，但我不可能在他身边陪着他。”
　　阳子无语，半晌才犹豫着问：“你……知道他是谁？”
　　“是啊，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他是我们的州侯大人，是我们百姓都为尊敬的州侯大人。”蓝月苦笑着说道，“前几日雁国的使节团来访，州侯亲自出城迎接，孩子们都爱凑热闹，缠着我带他们去。那个时侯我才知道的。”征州是与雁国接壤的大州，雁国的使节团如此大动作的来访，并且惊动州侯亲自到城外迎接，机会并不多。据说延王陛下也在一行中，但到底是雁国的王，高坐于辇御内，百姓并没有见到，反而是他们高居于云端之上的州侯，为了表示敬重，亲自在前御马引道。虽然行着跪礼，但蓝月还是偷偷抬眼看了看，结果却是见到了太过熟悉的那个人。
　　阳子恍然大悟，尚隆出访极少会惊动百姓，就算有使节团行动一般也是走云上，这次偏偏选择地上路线，曾让阳子百思不得其解。但接待来访使节是春官府和秋官府的分内事，阳子也就没太操心的必要了，余下的自有下头的官府忙活。而从雁国来的话，征州州城维龙是必走的路线，对方是稀世名君延王，子佑怎敢懈怠。这么一推算下来，蓝月能在下界见到朝服打扮的子佑也就不足为奇了。
　　“阳子你大概也是个京城里的官员吧。”蓝月叹气道，“上回我跟子佑提到你的时候，子佑的语气好像变了，现在想来，能够让州侯改变语气的，也只有京城里的高官了吧。虽然看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不过想来还是有可能的。”
　　“对不起蓝月，我……”对于瞒着蓝月自己身份一事，阳子知道有不妥之处，但相比于暴露身份所引发的后果，她不得不这么做。不过既然蓝月这么猜测了，阳子也没有打算纠正她，这样挺好。
　　蓝月摇摇头：“我没事的，你也有自己的苦衷。何况你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回想起之前蓝月的话来，阳子猛然觉察到蓝月在此事上的决心，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你不愿接受仙籍住进州城么？”
　　蓝月点头：“那天以后子佑来过，我告诉他说我知道他的身份了。子佑当时就愣住了，半天才问我说，今后打算怎样。”
　　阳子的心不觉沉了下来。她知道蓝月的心思很简单，只想简单地过日子，和心爱的人共同组成家庭，然后抚育孩子，白首偕老。而子佑是被阳子交付了征州，唯一一个从被任命起至今未更替过的州侯，而目前为止，蓝月还没有重要到能够让子佑放弃阳子的嘱托。如果子佑对蓝月是真心的话，他应该会给予蓝月仙籍，让她成为仙人，成为州侯的夫人。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蓝月恐怕舍不得这帮孩子，舍不得常世的那些感情。果然到最后只有分别这一条路么。
　　“你不愿升入仙籍么？”阳子问道。
　　“阳子，你是仙人吧，那个世界，你应该比我了解。”蓝月起身看向月亮，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偶尔听老人们说过那些传奇的故事。遇见子佑之后，我能感受到他的孤独，可是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说到这里，阳子看到蓝月红了脸，“可是啊，如果要我因为这样而舍弃这些孩子，跟子佑去到云上生活，我做不到。”
　　“蓝月……”阳子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我问过老人，他们说，一旦升入仙籍，就必须得割舍下界的感情，因为仙人能够长生不老，而普通人则会生老病死，我不忍心一个人看着孩子们逐渐变老，看着这个世上再没有我熟悉的人。”蓝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阳子知道，对于热爱孩子的蓝月来说，这是最无法忍受的孤独吧，纵使有子佑的相伴。
　　“我告诉子佑，我不会跟着他去云上生活，不过我欢迎他空闲的时候来看我。至于我自己，会去找一个能陪伴我度过一生的男人，跟他结婚。”说到这里，蓝月开怀一笑，尽管那笑中包含着多少伤感。
　　眼前的蓝月，虽然带着感伤，不过阳子还是觉察出了她的豁然与乐观。知道她已下定决心的阳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接着只是听她细数孩子们的麻烦，无奈地叹息着，又开心地笑着。这样的蓝月，让阳子很是羡慕，她知道，蓝月一直期待着有自己的孩子，相信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的。
　　桌底下，阳子握紧了那张纸，心头滋味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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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蓝月和子佑这一对，虽然很可惜，不过还是决定让他们分开了，毕竟蓝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如果非让她陪在子佑身边，将来一定会出问题的吧，现在就分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蓝月的事情无疑又给了阳子一个打击，之前她也曾相信会有超越时间的感情存在，然而身边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都要证明那个想法的错误，阳子如今的心灵，已是伤痕累累。究竟如何进展，她和尚隆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