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与君相知(四) ...

  •   和蓝月聊了会儿天,阳子便起身回自己的小院了,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景麒。看向暗暗的屋子,阳子忍不住无奈一笑。景麒应该睡了吧,就是不知道他睡得熟不熟,毕竟他还是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这只麒麟啊,总让她犯难又不舍。
      尽管已经夜深了,阳子却没有丝毫睡意,她便在小院的树下坐着。今晚的月色很好,夜空中也没有一丝浮云,澄净得可以轻易地用肉眼看到漫天的星星。倚靠着树干,阳子不禁想起了日本。记得小时候也喜欢从二楼自己房间的窗户仰头看夜空,傻傻地数着星星,只是那个时候的日本,夜晚已看不到多少星星了。常世没有重工业,自然不存在所谓的污染,阳子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特别喜爱这澄净得一丝不染的星空。只是,如今已过百年,日本变成了什么模样,怕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而这样的星空,在那边应该早就看不见了吧。
      不知为何,明明过了百年,日本的一切都被自己忘记得差不多了,却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重新想起。阳子苦笑不已,果然那边的一切还是不可能被自己彻底抛弃。在这百年的关口突然怀念起过往的一切,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一般人或许无法注意到,但对于精于剑术的阳子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留意到的。有人在接近,不过并不是有威胁的感觉,大概是景麒睡不着吧。没有回头,阳子笑着问道:“怎么了,景麒?还是睡不着么?”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夜寂静得蹊跷。阳子突然觉察到来人不是景麒,悄悄握紧身侧的宝剑,缓缓站起,猛然转身挥剑。这一剑,虽然因为景麒在附近的关系阳子拿捏了分寸,但即使对方是用剑高手,恐怕也不容易躲避,还会被制住要害。然而来者并没有如阳子想象般束手就擒,反而轻松地架住阳子的剑,对视着她。
      “尚隆……”阳子一愣,眼前的男子手持古老的宝剑,轻松地用单手架住阳子凌厉的攻势,只是嘴角再没有平时那抹随性的笑。
      利落地收剑回鞘,阳子冷冷地质问尚隆:“你怎么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出宫一事只有景麒和几个近臣知道,她还特地吩咐他们不能给雁国的官员知道此事。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到这里来?
      “让使令跟踪我了么?”回想会泄露行踪的可能,阳子只有得出这一个结论。
      “你未免太小看景麒的实力了吧。”尚隆说道,“虽然没有黑麒那般能够降伏饕餮的力量,但他好歹也是被蓬山当做典范的麒麟。”
      “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阳子可不相信自己的行踪会这么轻易地外泄。而且老实说,现在的她并不想见到尚隆。漏洞到底在哪里,她不想放过。
      尚隆耸耸肩:“我是受景麒的拜托才来的。”
      “景麒?”阳子回头看了看房间,里面依旧是没有一丝光亮。景麒不在自己身边没有太长时间,就算当自己被拉去陪孩子时派出使令通知尚隆,以驺虞的脚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金波宫赶来这里。
      显然尚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干脆地打消她的疑惑:“你家麒麟在你到了这里后就派出使令了。”
      阳子恼然。景麒该是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的,居然还会偷偷传送消息。那一刻阳子真的很想走进房间好好问个明白,只是考虑到景麒在休息才没有付诸行动。
      “要找他发牢骚也没用,他已经回去了。”发现阳子的目光对着那个房间,尚隆说道。然后为了回应阳子那疑惑的眼神,他再度解释说:“他说,现在的金波宫里不能再经受王和台甫不在的风波了,必须得有一个回去控制局面,而你又是难得出来,所以只有他回去了。”
      一听尚隆的解释,阳子幡然醒悟,同时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这个家伙啊,以往总会怨自己不肯告诉他心事,难得自己肯把不轻易说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却又为了那些政务什么的自己跑回去。
      景麒,你这个傻瓜。阳子闭起眼,心中埋怨,却藏不起嘴角那丝笑。
      “那么,这里能够让我们好好谈谈了吧。”尚隆环视四周,问道。已是深夜,里家的人们都已熟睡,阳子住的客房与厢房隔开了个庭院,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知道阳子在宫中拼命躲着他,这一回,尚隆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阳子冷脸以对,她本想拂袖离开,但到底她跟尚隆相交了百年,私交不再,也不会如此不给人面子。征州地处西北,如今又是初春时节,到了夜晚凉意透人,阳子便叹了口气,转身推开房门,将尚隆请了进来。给他满上一杯清水,阳子面无表情地坐下,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尚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许久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并不希望见到我,但是景麒告诉我你在这里,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坐下来谈一回。”
      “我要说的话早已说完了。”阳子如实说道,既然决定和尚隆断绝私交,她就不打算再抱有什么幻想。纵使以前不懂的事情或者困难的事情会习惯性地想请教尚隆,但如今她必须全部靠自己。
      “那你就听我说。”尚隆干脆地说道。阳子可以拒绝开口,但必须听他把话说完。
      阳子固执地看着他,这决绝的眼神,突然让尚隆觉得相当无力,也让他意识到阳子一旦下定决心,还真是没人能够改变。现在的他,也终于能够体会景麒常有的无奈。
      “阳子,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本想开口解释什么的尚隆,终于抵不过阳子的眼神,败下阵来。这样的气氛,根本就不适合推心置腹的谈话,哪怕他想开口,也会被阳子给冷冷地驳回吧。
      阳子礼貌却冷淡地回答道:“从我归还那支发簪的一刻起,延王您可以如此理解。”
      听阳子提到那支发簪,尚隆更是无力。在他人眼中,那只是一支质地罕见的精美发簪,或许有人惊叹于水晶的神气与珍贵,很少有人会联想到它的意义。但对尚隆来说,完全不同。百年来私下里他送给阳子的东西不算很多,为了国交什么的而专门的贺礼都由手下的官府决定,他很少干涉,但如果是他亲手送的,都有着特别的意义。他们都是王,见识过的东西太多,在常人眼中的宝贵物什他们是不会稀罕的。他送的东西,很多都是他自己在下界自己得来的,而不是从宫中找出来,毕竟只有自己想办法得来的东西,才算得上是代表了自己心意。
      去年的七夕,他带着无意邂逅的阳子游玩尧天的夜市,遇上了那位昆仑的将军寒江,一场意料外的比试,最后获赠这支发簪。这些并不是尚隆所要强调的,但那支发簪包含的故事,他无法忘记。原本很是普通的故事,得志的少年,呆在家中静候丈夫的妻子,哪怕最后妻子不愿原谅丈夫,或者是其他的关系,一人孤单离开,都不过是各人的选择。有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也有人乐得享受家庭的温暖,一旦做出选择了,就无法后悔。如果就此抱着这支发簪老去,那也只是个赚人眼泪的凄美爱情故事,可是寒江却连怀念也不被允许。想要触景生情,那景却太过陌生,想要找个人倾诉,已是身处异世界,到头来被抛弃的还是自己。虽然雕琢这支发簪的时候,寒江倾注了自己对妻子全部的爱,但赠给阳子的时候,他也说过了,天意。他的本意,是希望他和阳子能够惜取眼前人,或许当初作为过来人的他已瞧出什么端倪,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和阳子,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
      那支发簪,尚隆晓得,自从阳子得到后便爱不释手,经常簪在发髻上,或许阳子是感伤于寒江与妻子的故事,或许是留恋于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可在尚隆的心里,重要的却不是发簪本身。他不会忘记,那一夜为阳子盘发时,她眉宇间的羞涩与淘气。一个男子一生只会为自己的妻子盘发,这件事,他始终没有告诉阳子。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不敢。对妻子这个称谓,他相当反感。从自己出生的一刻起,到小松家灭亡,再到来到常世,他始终是个统治者,这注定他得不到想要的爱情。阳子说他的妻子无权选择婚姻,他又何尝有权?六百年来游离于各色美女间,他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说他无情也好,浪荡也罢,玄英宫雄伟浩大,而他找不到一间能够让他觉得温暖的屋子。他注定是个无家的男人,他注定是一阵风,无根的风。
      “你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妻子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没有来亲近你,你也没有义务去亲近她。可是尚隆,她到底只是个女人,所希望的不过是丈夫的呵护和宠爱罢了,但当时,根本就由不得她选择自己的婚姻。你还能让她怎么样?”阳子曾这么问过他,可阳子不知道的是,不是他觉得没有义务去亲近谁,而是那赴死的眼神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妻子是为了家族而嫁给他的。她嫁的,不是小松尚隆,而是小松家族。这样的女子,让他如何去尽一个丈夫的义务?
      “看来,你对我有相当大的误解。”尚隆无奈开口。他从没有告诉过阳子关于他妻子的事情,因为当初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阳子和他妻子是完全不同的人,那样刚毅,那样谦卑的阳子,又何苦去纠结于那种所谓为了家族而牺牲呢的女子呢。“如果只是为了我那位所谓的妻子,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我没有在那上面花太多的心思。”阳子冷冷地回应。尚隆那位妻子的故事,六太也只是百多年前听尚隆无意中提起过,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尚隆自己清楚,而六百年冗长的记忆,怕也只够让尚隆记得曾有这么个女人吧。她可没闲到为了一个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女人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但她的的确确为我们如今的关系贡献了相当大的一笔。”尚隆暗讽道,同时相当无奈。尽管知道阳子跟自己有很多思想不一致,但绝大多数都是与治国相关,“风流”这一块阳子从来不过问。偶尔跟着自己神色如常地走进绿柱子,看着歌女们舞姿曼妙,当时的尚隆怎么也想不到之后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女子的问题而引发争吵。
      “我们之间早存在问题,你的妻子只是个导火索,最终问题还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阳子很客观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她说起。”来的路上,尚隆思虑半天,决定这件事一定要和阳子说清楚。阳子对他的误会,多从这事开始,而当时自己的态度,也是搞砸的一个重要原因。
      阳子直直地起身,坚定地说道:“我并不想探求你的过去,如果你只是为了安慰我而这么做,那么,现在你就可以停止。”
      “我知道你不想,但现在,请你坐下来,至少听完我想说的话。”从谈话一开始,尚隆的语气就失去了强硬,只剩下请求。坐在这里与阳子面谈的男子,不是主宰雁国的延王尚隆,而是那个多年不曾出现的小松尚隆。
      这样的尚隆让阳子无法拒绝,她唯有重新坐下,虽然不是很想进行这场谈话,不过听听也无妨。至少在尊重他人这一点上,阳子从来不会马虎。
      “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当时有一定地位的人都不可能自由选择婚姻,何况是我这种继承人。本来如果上头那两个老哥没死的话,我大概不至于为这种事头痛,然而当我成为唯一的少主以后,我就知道我的未来根本无法选择。小松家族依附于大内获得生存,联姻是早就定下的,我的母亲和父亲的几位侧室都是大内出身,到了我这代也注定如此。原本大哥去京都出仕就是背负着联姻的责任,只是他命不好,死在路上。我那二哥又妄图抢夺祖父的冥土被家法处死,到头来只有我能够接收那位大内的小姐了。”说起过去,尚隆没有任何的感情,似乎只是在讲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故事。如果不是阳子提起,他或许早将一切埋入黄土之中,再不会想起。
      听到尚隆用“接收”一词,阳子不觉皱了皱眉,尚隆知道她在想什么,点破她的心思:“不要觉得我用接收来形容我的婚姻太过马虎,事实就是如此,其实这桩婚姻的双方都是不定数,男方只要姓小松就可以了,而女方么,只要出身大内也足够。这就是政治婚姻。”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他也就懒得多管,反正到最后依旧是白忙活一场。
      “你可以选择对她好一点。”阳子知道尚隆的出身导致了他在婚姻选择上的被动,可他至少可以选择如何对待他的妻子。
      尚隆苦笑:“那么,现在我们的争执就出在这里。你觉得我是应该可以对她好一点而没有,是吧?”果然,最大的分歧找到了。
      阳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确实是她内心的想法,既然无法改变婚姻的对象,至少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结果。毕竟有时候无法改变的东西太多,能够做的只有努力去适应。
      似乎知道阳子的想法,尚隆再度苦笑:“都是乱世中身不由己的人,我又何尝不想对她好些?她为家族而嫁,我为家族而娶,在婚姻上,我们都是平等的,都没有资格怪罪对方。如果她不是执着于嫁给我这个家族,那我也会努力忘记这桩婚事达成的条件,哪怕自欺欺人,但至少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可是……”
      听到这里,阳子恍惚觉察到以往自己的想法似乎出了问题,但具体错在哪里,又实在想不起来。无奈下,她只有听尚隆继续说下去。
      “选择是两个人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愿意选择,有用么?她的眼神,总是提醒着我一个事实,她嫁的是小松家族,不是我。她不愿以单纯的自我来接受我成为她的丈夫,那我又为何要将她视为我真正的妻子?她自己关上了和我交流的门,我再怎么试图推开也是没用。”尚隆冷笑。阳子说的是不错,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的怜惜彼此,首要条件是要彼此尊重,彼此接触,这个基础都没有的话,何来之后的共同生活?阳子在和人交往中都是真诚相待,所以她不会想到这一点,可是那些贵族女子,执着于所谓的身份地位而封闭了自己的心灵,又要如何让人去了解她们?
      被尚隆点破了这一层,阳子才明白过来。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提到他不够怜惜妻子时尚隆的怒火,不是不想去怜惜,而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怜惜。阳子不曾爱过谁,所以她不懂那种感觉。但尚隆游走于众女子间,他早已看透。
      “既然她嫁的是小松家族,那家族就给她提供保护,这些都与我无关。而至于后来她自己做的选择,既然没有背叛小松家族,也不算违背她自己的誓言。”尚隆轻描淡写地说道。
      阳子不觉有些别扭,想起自己曾经对尚隆的误解,知道自己是彻底错怪他了。不过想起尚隆对待女子的一贯态度,她又不由很生气。说实话,她可没见过尚隆如何珍惜过某位女子,他不是向来标榜怜香惜玉么,一个美女都不肯漏掉。自己这次错怪了他,也不算太过分吧。
      觉察到阳子态度软化,尚隆脸上的表情放轻松了些,然后开始显露本性:“这样说来,阳子你是不是错怪我了?”
      “我……”阳子被他这一句话给噎住,本想诚心道歉,不过认识他到现在,阳子敏锐地觉察到,尚隆这话之后还藏着什么,因而也就警惕地不多说什么。
      明显感觉到阳子警惕起来的尚隆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如果阳子这样就道歉了,那尚隆会觉得很失望,不过呢,既然这个丫头让自己吃了这么些苦头,小小的报复也是允许的吧。这么想着的尚隆,嘴角吊起一丝笑来:“既然如此,你之前那么严肃地说着要跟我断交的话,该如何处理呢?”
      提到断交,阳子顿时呆住。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阳子突然很无力。虽说断交一事起源于一个误会,但对阳子来说,作出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她很清楚,无论在治国还是私事上,她和尚隆都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不同的出生背景,不同的生活年代,不同的成长经历,早已注定他们之间的差异。救助泰麒一事早已露出端倪,之后她也曾尝试着磨合,但现在看来,显然是彻底失败。
      “延王,我说的断交一事,不是赌气之言。”仔细考虑后,阳子郑重说道。风雨沧桑,她本以为可以和尚隆一起走过,可惜照此情况看来,他们之间的情分,还是抵不过时间的冲刷。
      见阳子脸色凝重起来,尚隆也不觉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那么,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足以让你下定断交决心的障碍存在?”或许一直以来真的忽视了阳子的想法,尚隆并不希望今后还会出类似的问题,目前来说,得先问清楚她的心思。
      阳子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和你,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哪怕能够容忍一时,但在之后无止境的时间里,究竟会变成怎样,没有人能够说得准。与其到时候两个人都伤痕累累,不如现在没接触得太过深入的时候止住。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这个不是问题。”尚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阳子很是摸不着头脑。她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件事,她和尚隆,这件事上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严重起来可能会影响两国的国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完全一样的两个个体,你是你,我是我,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我也不会改变成你这样。而你所说的差别太大,那也完全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种差别而已。好吧,我跟你差别再大,总没闹到过跟蓝涤那样水火不容吧。百年来你能够容忍各色人物呆在你的朝廷中而不是一网打尽,求同存异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还是……你已经受了什么其他的打击被气傻了?”
      开头十分严肃的话语,到了结尾又成了典型的尚隆式玩笑,哪怕是一心伤感的阳子,也不得不被他给逗笑。然而一想起蓝月和子佑的结局,她又突然笑不出来了。
      看到她那丰富异常的表情,尚隆明白自己最后一句话还是猜中了什么,之前阳子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这回突然这样,莫非是到了这个里家后得知了什么?努力回想起和这里有关的事情,尚隆挑了挑眉:“我说阳子,该不会是你那位征州侯怎么样了吧?”
      “你怎么知道?”阳子吓了一跳,然后猛然醒悟,尚隆大概是在乱猜什么,十分后悔自己反应如此强烈。可惜,由不得她后悔,尚隆已经等着她自己老实交代了。
      “虽说这里是你的地盘,不过若你真不肯告诉我的话,到时候只有我自己打听去了哦。”尚隆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阳子哭笑不得。
      “我又没说不告诉你,”阳子言不由衷地说道,如果不是尚隆摆出那种让她无奈的态度,恐怕她还真不想告诉他,“蓝月说不愿抛弃孩子们去云上生活,所以……拒绝了子佑。”虽然蓝月迟早会知道子佑的身份,但如果不是这回这么偶然间得知的话,她和子佑或许不会走到这无可挽回的一步吧。
      听出阳子话内淡淡的落寞,尚隆再度收起笑容,凝视着她。而阳子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唯有将头深埋,苦笑道:“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跟蓝月他们一样。”
      尚隆走到她面前,亲昵地抚摸着她绯色的长发,柔声哄道:“这个没有任何可比性吧。虽说你和蓝月表面年岁差不多,你可好歹是活了一百多岁的小妖精了;蓝月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再怎么伤心难过最多也就是一个人哭哭,你这只小妖精可是金波宫的主人,一个不高兴了庆国都能抖三抖。”
      被尚隆称呼为“一百多岁的小妖精”,阳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难得的悲戚的心情都被他给搅和了,她不由抗议:“尚隆……”
      “听我说,蓝月可以选择去不去云上生活,因为她原本就是属于下界的。可我和你是无法选择要不要继续当王,因为我们从被麒麟选定起就属于玉座,注定站在国家的最高点。这么说你懂了么?”尚隆耐心地开导着这位一时钻了牛角尖的小女王。
      “是啊,无法选择。”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打从一开始她就无法选择的东西太多,那么这一回,依旧如此,无法选择和尚隆分离么。
      “想歪到哪里去了?”尚隆发觉了阳子眼神的不对劲,便猜出她的思想跑题了,马上纠正回来。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这次我做的决定到最后还是会作废。”尽管不情愿,但阳子还是做出了如此很有可能实现的假设。
      “因为你这个决定原本就是没有任何意义。”尚隆肯定万分地说道,“你要真想彻底断交,那恐怕得等到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失道驾崩了。所以,你给我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思想收好。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出这种话来,我就当你是累坏了,如果被金波宫的人知道了,到时候恐怕有你好受的。”虽然金波宫的臣子顽固依旧,但尚隆能够感受到,他们是真心将阳子奉为主上的,或许他们心中,还有着赶超雁国的野心吧。如果被他们发现阳子在这个百年的关口迷茫了,恐怕又将生出事端来。
      阳子默然。她也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总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失常。她不由地趴在桌上,闭眼苦思。尚隆知她心中烦乱,不忍再去为难她,便换口吻说道:“我说阳子,随随便便就要和我断交,害得我特地从玄英宫奔来,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表示呢?”
      “哈?”猛然听到尚隆冒出了这么认真的一句,阳子刷地抬头,很想看看他是否摆出了在朝堂上震慑群臣的那副模样来。好吧,的确此刻那英俊非凡的脸上出现的那股威严让人起敬,不过熟知他家底的阳子实在无法对应做出凛然的表情,不用多说这家伙肯定是在假装啦。不知为何,看着这般假正经的尚隆,阳子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阳子,你不觉得在我如此认真地说着某事时,笑出声来是对前辈莫大的不敬么?”尚隆严肃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那个……非常抱歉,不过所谓的前辈应该在晚辈面前表现出人皆敬之的举止吧?”阳子努力止住笑,然后也相当严肃地反问。
      “我倒是很乐意听听我哪一点没有表现出人皆敬之的范例。”尚隆双手撑桌,摆出接受指教的姿态来。
      看着这样的尚隆,阳子再度低头浅笑,半天才开口说道:“尚隆……我们能不能就此打住?”
      尚隆痞痞地挑了挑眉:“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是……我被看低了?”
      虽然了解他的本性,但阳子不得不承认,他刚才那一挑眉,真的很容易诱惑那些纯情的女孩子,而阳子自己,虽然见过无数世面,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两拍。
      “我真的没有看低延王你的意思。”阳子努力屏住笑,如此回答道。总觉得,话题似乎完全偏离了原先的方向。
      盯着阳子打量了半天,尚隆才撤去迫人的目光,不想再把事情往严肃的一方引导。阳子明显感觉到气氛变轻松了,也松了口气。她可没本事在自己理亏的时候对着尚隆的目光太久。
      “那么,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这回阳子私自出宫瞒住了雁庆两国绝大多数官员,金波宫内雁国的一个正规使节团还在等着她,不多久翠篁宫的使节也将抵达进行商榷。虽说尚隆不太想催阳子离开这个能够给予她心灵抚慰的地方,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明天一早就回去。”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即便是在庆国领土上空飞行,又是在初春时分,连夜赶路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基本上都会选择降落到地面歇息一晚。
      “要跟那帮小鬼告别么?”尚隆回想起这里的一帮让人头疼的孩子,忍不住问了句。
      阳子贼笑着看了看尚隆,嘴角挑起一抹坏笑来:“如果延王陛下乐意的话,我会很荣幸将孩子们带来的。”
      尚隆脸色微微一变,然而马上回嘴道:“景王陛下难道不需要赶回去参加朝议么?”
      笑着摇了摇头,阳子调侃道:“尚隆你哟,有勇气面对众多美女的包围,就没勇气面对孩子们么?”
      尚隆无奈地耸耸肩:“阳子你也知道,我素来只擅长应对美女,特别是在她们心灵脆弱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进行抚慰。反正我从来都是怜香惜玉的,因此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不会吝啬的。当然……我可以安慰你的不止是心灵。”
      这话若是被别的女孩子听去,恐怕当即就该是脸红成一片了,不过此刻阳子却是一脸正经,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严肃地说道:“原来尚隆你平时是这样得到佳人的芳心的么?”
      “当然,如果只靠言语是无法真正得到佳人寂寞的芳心的。”尚隆也是一脸正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能否打断一下,你是否有考虑到,不是每位佳人都愿意被你抚慰的呢?”阳子对此事也是相当有兴趣,摆出一副探寻到底的姿态来,继续严肃认真的谈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以我六百年的经验来看,佳人应该都是不了解我所以才对我抱有警惕。”
      阳子听了不觉莞尔,本想着笑出声来,但既然尚隆难得正经一番,她也就拼命忍着:“那何为知者?何为不知者?”
      尚隆抬头看向天花板作沉思状,然后似乎是得出了什么结论,走到阳子面前凑近她,嘴角泛起一抹极有魅力的笑来:“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些时候要深刻地了解某一件事必须身体力行才可以。”
      阳子正为了尚隆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而不自在时,蓦地看到这个笑容,一时间便傻了眼。保持着这个呆滞模样的阳子,让尚隆似乎看到了百年前初遇时那个因为与妖魔搏斗耗尽体力的女孩,和之后被自己的玩笑话戏弄而几乎发火的表情。还真是怀念呢,这么想着的尚隆,不由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阳子依旧是那副呆傻的模样,然而不经意间,脸颊泛起了点点红晕。她从不知道,自己露出羞涩表情的时候往往拥有摄人心魂的魅力,不过这一点尚隆深有体会,是以当他发觉自己的目光流连在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庞上时,心头忍不住起了攒动。
      缓缓俯下身去,尚隆温柔地吻上阳子的双唇。原本就有些失神的阳子脑中“轰”的一声炸开,顿时一片空白。室内静悄悄的,阳子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击打的声音,感觉到双唇湿湿热热的,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啊。觉察到阳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尚隆心中暗暗叹气。不过算了,这家伙本来就没什么女性的自觉性,这么想着的尚隆又稍稍加深了这个吻。不知为何,他颇为留恋这温暖柔和的感觉。是阳子的味道,一如她的名字,温暖如太阳,总能给他孤寂的内心带来光明与活力。他闭上眼,静静地让这种感觉充斥全身,驱走这些日子以来的矛盾与失落。
      窗外的月色漏入房中,微弱的夜风吹过庭院,带起悉悉索索的树叶摇曳声。房内的时间似乎停滞不前,空气也凝结在了一起。尚隆的吻如同风一般,在平静无波的海里泛起波澜,渐渐的,渐渐的加深,并非霸道,也并非柔情,只是让人觉得挣脱不了,像是逃不开的劫,唯有乖乖地停留在他的这一吻中。
      尚隆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让阳子缓缓回过神来,也让她意识到了现在的状态。是的,尚隆在吻她,而她却如同一根木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瞪大着双眼,愣愣地盯着无限放大的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直到这个时候,她那混沌的大脑才吃力地开始运转。
      不可以。这是脑中跳出的第一个词语,直觉告诉她应该拒绝尚隆这种无礼的行为。他们不是恋人,怎可以进展到这种地步?可是,真要伸手推开的时候,阳子又觉得很是无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甚至,是有点淡淡的欢喜,似乎自己是被疼爱着的,似乎自己,可以依靠一个坚实的胸怀,纵然只是暂时的,纵然,这个胸怀里还有三百万的人民,但这一刻只属于自己。
      静静地闭上眼,本要推开的手也改为轻轻按住胸膛,阳子暂时放任自己沉迷于这种感觉中。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回应,尚隆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尽情享受。然而,渐渐深入的这一吻,却随着尚隆将她突然推开而结束。
      阳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对上这双依旧认真又带着些许怀疑的眼睛,尚隆忍不住笑了出来,趁机在她耳垂边再印下一个吻,然后拽住阳子的一只袖子,问道:“这是什么?”
      阳子一愣,只见尚隆从阳子的袖子里掏了张纸出来,待阳子发觉是什么的时候,立马红了脸,忙不迭地扑过来要抢,然而结果也只是被尚隆一手抱住,而尚隆的另一只手则高举那张纸。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尚隆俊眉一挑,贼笑道:“真是难得啊,阳子你会写这么热情的诗啊。”
      知道他是在调侃会在她身上发现《上邪》这首诗,阳子忍不住急急辩解:“这是……孩子们教蓝月的时候写的……不是我的……”
      “认识你都一百年了,你觉得我会不认识你的字迹么?”尚隆调侃道,一边满意地看着阳子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你就会欺负人。”阳子又气又无奈,却又无法挣脱尚隆的怀抱,只有把头埋低,尽量不让他看到满脸的红晕。
      尚隆止不住笑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环视周围,故意问道:“这么说来,今晚我跟你只有挤一起睡了是吧?”他是临时造访,并没有专门为他准备好房间,随性如尚隆也不可能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住进未加打扫的客房。
      “怎么可以……”阳子连忙打断,趁机脱离尚隆的控制。万一明天早晨被孩子们和蓝月发现自己跟尚隆睡一起,那自己还走得了才怪,“你睡地板,我睡床。”
      “哦?原先你就是准备让景麒睡地板的啊?”如果按照阳子的计划,大概会留下景麒,等到次日一起返回。
      “我……我是打算让景麒睡这间,我和蓝月挤一挤啦。”阳子急着说道,“可你这家伙突然冒出来,又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叫我还怎么好意思去打搅蓝月睡觉啊?”
      尚隆干脆地耸耸肩,摊开手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那没办法了,我只好委屈下和你一块儿睡了。”
      “什么叫委屈下你!”阳子忍不住嚷出声来,“你这种家伙……反正你要么睡床,要么就自己到外头解决去!”不过这么晚了,就算是客栈,只怕也早就关门了吧。
      “喂喂,你就这么狠心啊。”尚隆苦笑。虽然他不是没吃过苦头,但说要他睡地板还真是很久都没有的事了,何况还是被这丫头命令着。真的很想痛哭一番。
      可惜阳子没时间看他哭,而是相当利落地捧起棉被扔给了尚隆,自己则和衣睡到床上去了,也不管尚隆强烈抗议说睡地板会睡坏身体。等尚隆再喊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回应了。尽管知道她是装睡,尚隆也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在床边铺开被子,就这么熬了一晚。
      次日清晨,当蓝月来叫阳子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桌上留了张条子,是阳子推说家中有急事需要赶回去。走回院中,抬头看向天空,只有两个渐行渐远的黑点。
      何敢与君绝?

  • 作者有话要说:  费尽心思,总算让这两只和好如初了,让我先趴着歇会儿~~
      老实说我不擅长写情感文……所以后半部分花费了我N久,结果最后就是出来这种情况……饶了我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