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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与君相知(二) ...

  •   尚隆由玉叶领着来到水晶房的时候,阳子正一个人坐在里面品茶,身旁没有一个伺候的宫女。本该为阳子终于肯单独见他而高兴,但因着昨日归还发簪一事,尚隆知晓,今日的情况,不能想得太简单。
      玉叶为尚隆上了茶后,便自行退下。只余两人的水晶房,顿时安静了下来。回想起以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的,尚隆突然觉得世事无常。在这里,初登基的阳子为了无从下手的政务而求教于他,之后也曾因为形形色色的问题跟他在这里交谈交心,而今日,面对着神色如常的阳子,尚隆的心里却没底得很。
      “景麒为了昨日我没来见你的事烦了我半天,看来你的威望还是高啊。”阳子的突然开口,让尚隆摸不着头脑。
      “我早该意识到的,毕竟我的百年跟你的六百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以前总认为我们能平等相交,果然还是我在自欺欺人。”平静的话语,让尚隆很难体会阳子此刻的心情。
      “终于肯见我了?”尚隆看着阳子,问道。
      阳子淡笑:“昨天的事,怪我么?”
      “你是指不肯见我的事,还是指发簪的事?”尚隆反问。
      “随你想吧。”阳子随性地说道,“今天请你来,只是想和你说明白我的意思。”
      “你依旧坚持保住流月的性命么?”尚隆只想知道这一点。
      “是的。”阳子毫不含糊。其他的条件她都可以妥协,唯有流月的性命,她不会答应交出。
      “为此甚至不惜与我雁国为敌么?”尚隆又问,只是少了些许威逼的口气,柔和了许多。
      阳子一脸平静:“我庆国不愿失去雁国这个挚友,但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主张。”不单是我,更是我庆国。纵使出于个人的意愿而要保留流月的性命,如今也不再只是个人的问题了,一个国家,一个孱弱近百年的庆国,在她的手中,不会再走上之前的老路。
      尚隆无奈叹息:“阳子,今天我来见你,就是不希望搅和进国家,有什么事,我们先单独谈。”
      “当初景麒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我是景王,如今又怎能不搅和进国家?”阳子苦笑,“我这个中岛阳子,没死在来这里的那场蚀里,也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给消磨掉,到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景王赤子罢了。”
      “你就任由时间侵蚀?”尚隆反问,“那你当初,又为何要废除伏礼?”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延王陛下。”阳子淡然地说道。
      尚隆的脸色微变,不再言语。阳子知道他能猜出不对劲,也不多绕弯子,端起手中的茶杯,道:“尚隆,多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今日以茶代酒,算是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看着神色如常的阳子,尚隆并没有动手中的茶杯,静静地看着她。阳子放下茶杯,自己满上,继续说道:“严格说来,你既是我的前辈,又是我的恩人。被冲来的那年,如果不是你肯出兵,我这个景王根本就没办法被人承认,更别提之后什么整顿国家了。之后这些年来,也多亏你肯指导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我才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大恩不言谢。”又是一杯茶下肚,尚隆的脸色,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阳子再满上一杯茶,道:“这一杯,就不需要多说了吧。”干净地喝个彻底,阳子便陷入了沉默。
      “三杯了吧。”尚隆数着,“三杯以茶代酒,该说什么,都该说出口了吧。是想要决裂,还是公布立场?”三,不是尚隆喜欢的数字,三拜天地,他拜回了一个为利益而嫁入小松家的妻子,三场比试,他过早认识了一个未来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朋友,如今的三杯清茶,将给他带来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这结果定然不是他乐见的。
      “庆国离不开雁国的帮助,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阳子平静地说道,“只是,我想要废弃的,是那些对于你我来说都太过沉重的累赘。两个王之间,本来就不该有太多的私交,我和你,也只是因为同样从日本归来,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共同语言。现在想来,这些本就不该发生。如今,这一切该回复原状了。”
      尚隆终于明白阳子想要说的话,即便再怎么不在乎,他也终于变了脸色。本以为,阳子再伤心,最多只是躲着他,不愿见他,没料到她竟是要断绝与他的交往。而看她现在的泰然,尚隆更是清楚,这不是阳子一时冲动,自己究竟伤了她多深,现在终于能够看清了。只是,阳子莫非不知道,她下定这个决心后,也同时伤了他的自尊么?尚隆握住茶杯的手,指节苍白,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片平静。
      “你考虑了多久?”尚隆故作平静地问。
      阳子的心里有一丝苦涩,那一刻似乎希望能够见到尚隆的怒火,来说明他依旧是在乎她的,然而他没有。心中苦笑,她又觉得这是肯定的,他毕竟是延王,在百姓眼中完美如神的延王,那些多余的情感,早该抛弃了吧。收拾好自己乱糟糟的情感,她简洁地回答说:“到昨天为止,一直都在考虑。”也是到了昨天,突然见到铃拿着那支发簪,促使她下定了这个决心。
      “为什么?”尚隆的这个问题,突然问倒了阳子。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吧,原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多少王者之间私交过密,她和尚隆的这个例外,也不该存在的。
      看着阳子的迷茫,尚隆终于气上心头,他的声音中,不禁带上了怒气:“和我断绝私交,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么?还是你觉得,与我相交是你这百年来犯的最大的错误?”
      阳子一愣,尚隆的怒气,不该这么强烈的。纵使她自以为陪伴了他百年,但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小王,一个不足挂齿的后辈,从今以后再没有人会好奇他的过往,永远只是满满的敬仰,有什么不好的么?
      “还是你从心里根本就不屑与我相交?”尚隆的话,一句比一句逼人。他可以忍受阳子不顾他的立场死活保护流月,也可以纵容她和自己对着干,唯有这件事,他不能容忍。什么叫“两个王之间本就不该有太多的私交”?曾经他和蓝涤,如今他和骁宗,私交都算不错,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你最渴求的么?”阳子反问,没有人追问他的过去,没有人注意曾经的他。展示给大家的,永远只是那个仿如神灵的延王,天下太平,多好。
      “你口口声声说想要了解我,说出这番话来的你,就有资格说了解我么?”尚隆逼问。这个曾在他最为孤独的时候给予他温暖的女孩,竟真的以为自己渴求着与她断绝私交?百年的相依,那无数次的携手同行,在她眼里只是自己为了欺骗她的表相?若说自己下意识地伤了她的心,她就不知道,这么说也伤了他么?
      阳子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尚隆,再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如神男子,浓密的剑眉间,怒气渐盛,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眸中,也射出锐利的目光来。
      “你所宣称的要了解我,还是只想要探求我的过去?”尚隆再度逼问。
      “我没有。”阳子下意识地辩驳。
      “可你现在表现的,就让我觉得你只是因为我不肯告诉你我的过去而在赌气!”尚隆讽道。
      “若我想要知道你的过去,根本就不用吃力不讨好地来问你,水禺刀自会告诉我一切。”阳子也生气了,与他认识这么久了,难道他还觉得自己是那种一味刺探他人隐私为乐的小人吗?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尚隆也终于火大,或许之前,他是无意对阳子隐瞒了自己的过去,然而那到底只是六百年前的他,与现在毫无关系,为什么,她还是执着于那早已被他埋入黄土中的过去?“在你心里,现在与你相交的我,难道还不如六百年前的我吗?”
      “我根本就没有执着于那个!”阳子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没有兴趣抓住一个人的隐私死死不放,我也没打算自以为如何如何地要来干涉你的过去,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友谊,是否只是单纯地建立在国邦之上;我只是想知道,假若我不是景王,你是否依旧会珍惜与我的相识;我只是想知道,我要放弃的那些,对冠以小松姓氏的你而言,是否值得留恋而已。
      尚隆直直地看向阳子,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阳子沉下心来,一鼓作气说道:“尚隆,你总是那么冷静,那么运筹帷幄,又是那么冷酷,似乎于你而言再重要的东西,到了国家面前,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你在蓬莱的过去,我并不了解,但从六太告诉我的事情里,我大概知道,你至少是受百姓拥护的。你那不忠于你的妻子,听上去没有与你一样得到大家的尊敬。可是,我却同情她。或许嫁给你的时候,她不屑于你的地位,拒绝与你成为真正的夫妻,甚至后来做出了那样的事来。你就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为什么她宁愿背负不忠的罪名,你有考虑过吗?”
      尚隆冷笑。那个唯一有幸背负了他妻子名分的女子,在他转头离开蓬莱的那一刹那,便已被他忘却。本就没有太放精力在她的身上,也就不会有所谓的留恋与不舍。若非阳子此刻提起,只怕他甚至要忘记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只是他不懂,为何阳子要反复提起她?她们根本就是不同类型的女人,阳子又为何要在意她?如果不是偶然的放松,他几乎不会意识到阳子当年只是个妙龄的少女,现在依旧保留有那时的痕迹。可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你没有,是吧?”阳子苦笑,“尚隆啊,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似乎值得依靠,却从不会真正对人打开你的内心。那个为了家族利益而嫁给你的妻子,你也只是将她视为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吧。你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妻子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没有来亲近你,你也没有义务去亲近她。可是尚隆,她到底只是个女人,所希望的不过是丈夫的呵护和宠爱罢了,但当时,根本就由不得她选择自己的婚姻。你还能让她怎么样?说实话,我倒是有点佩服她,至少她还敢于对你提出抗议,尽管最后的结果同样可笑。”从前在蓬莱的时候,她也从史书上知道点古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出身贵族的女子,多是被当做联姻的工具,没有一点自由。尚隆的妻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会是个可悲的角色,或许她也曾幻想,至少自己的丈夫能够给予她一丁点的怜惜,一丁点就够了。可悲的女人,只是想要获得那仅有的一丝温暖,却被现实毫不留情地打破幻想,就像……就像予王那样。是的,尚隆永远不会理解女人,懂不了为什么她们要拼命地争斗,拼命地吃醋,只是因为那能够维系她们内心的火焰,太过脆弱。
      尚隆静静地听着阳子的话,听着她一直憋在内心不愿说出口的话。“尚隆你不会知道,也不屑知道那些女人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景麒强行将我带来这个世界,我也会成为那些可悲的女人中的一个。没有人要求她们背负着什么国家,她们的世界里只有丈夫、孩子和家庭,守着丈夫渐渐变老,看着孩子逐渐长大,这就够了。”曾经她以为这是她理所当然应该过的日子,曾以为她会读书,毕业,找个爱她的男人成立家庭,然后抚育孩子,在平凡的日子中度过平凡的一生。然而,这当初最为理所当然的日子,如今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每每下界看着那些普通女子搀着丈夫的臂弯、拉着孩子的小手时那满脸的幸福,她总是不由地羡慕,累了的时候,甚至也想过抛弃一切,然而景麒的期待,乐俊的信任,还有那些朝臣的眼神,都促使她将那种渴望深埋心底。其实她不想要国家,她不是尚隆,曾经拥有过国家,也不是骁宗,自信于可以领导好一个国家,她只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可是这百年来,连这个想法都不被那穿着王裘的自己允许拥有,剩下的,还有些什么?
      “尚隆,你是个出色的王,但你注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孑然一身对你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阳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换来尚隆的苦笑。的确一针见血的评价。
      “所以?”尚隆反问。
      “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从现在起,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不会再过问。”留下这句话,阳子转身翩然离去,衣角擦过尚隆,那决然的表情,不是玩笑。只是尚隆瞥到了,阳子眼角,那隐约的光芒。是泪光,或许。
      这非我所愿,然而,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哪怕最后失去。
      或许,我早已失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外地回家两天,又热伤风了,鼻涕流个不停,喷嚏也随时候着,受罪啊……TT
      这两天一到晚上家里的电压就不稳定,害得我都不敢随便开电脑了,白天又太热,只有抽空努力码字了。有可能影响到进度,还请大家原谅~~
      阳子和尚隆的矛盾,终于爆发出来了,尚隆觉得阳子执着于自己的过往,而阳子认为,尚隆只惦记着自己的国家,从不考虑身边人真实的想法,从不知道,其实她也有内心的渴望。这两人就像是两只刺猬,那为王所必须的伪装,常不经意就会伤害对方,最先放下防备的阳子,注定被伤得体无完肤。曾经的亲密,能否禁得住时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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