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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往事如烟(中) ...

  •   阳子沉默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口,果不其然被那辣味给呛着,挤出几滴泪水来。以往尚隆虽会让人送酒来,但考虑到阳子的酒量和她喝醉后自己可能会收到的谴责,不敢上太烈性的酒。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是要堵阳子的嘴,还是要和她开个玩笑,阳子明显觉得这酒怕是有点后劲的。放在平时阳子尝一口也就不喝了,可这次,或许是心里有所感慨,阳子却是端酒杯在手,细细品味。
      正当尚隆以为阳子不肯给他个交待时,阳子却淡淡开口:“尚隆,你说过,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王。在无止尽的时间里,如果没有个指引的方向,很快就会失去正道。能走过这百年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对于我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流月让我看到以往的自己,就像一面镜子,不是看到丑陋的胆小的自己,而是让我看到最没有牵挂的我,最真实的我。这面镜子,我不想让他碎掉。”
      “所以你才想着保住流月?”阳子的心思,尚隆这下才稍微明了了点,但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毕竟流月实在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没有一个王者会轻易放过他。
      “我只是不想对着一抔黄土去缅怀再也留不住的过往。”阳子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她不想像尚隆那样,每年都去重霄在斡由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发呆,也不想像骁宗那样,亲手结束了宿敌的性命,不留下一个坟墓供自己缅怀。时光匆匆,即使是坟墓,长年累月之下也会被侵蚀,而那之下掩埋的记忆,能够停留多久,没有人说得准。
      听着阳子的话,尚隆难得没有开口打断她,而是继续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阳子是那种全心为百姓考虑的人,几乎从不为自己多想一分,像这次宁可违背律例而要保护一个人,必有她自己的理由。以往两人聚首多是为了国家,太过私人的事情也不会去打探,这一次,尚隆很想听听阳子的心声,哪怕现在自己心里已是很不满。
      “哪怕是为了国家,或者是为了我自己,流月都必须活着。”阳子的语气再次坚硬了起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留下流月,哪怕要与尚隆闹僵。这一次,唯一的一次,请允许她任性一次。
      尚隆终于开始认真考虑阳子的问题:“那你准备如何面对你朝中的那帮臣子?你又准备如何给我那些臣子一个交待?”流月行刺麒麟一事,在雁国朝中引起了愤怒和恐慌,六百年来过惯了太平生活的人们,绝对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崩溃。正因为如此,朝中严惩凶手的呼声才十分响亮,想要摆平,绝非易事。毕竟,民意只能引导,不能堵截。这一点,尚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严重性。
      阳子沉着应对:“流月毕竟是巧国人,我庆国和你雁国都无权处决他,就算朝臣要追究他的责任,也需经过翠篁宫的应允。翠篁宫与我金波宫素有嫌隙,与你雁国除了在木材交易上有接触外,其余也无甚来往。所以,查处流月这件事,你我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阳子,你未免也太小看那帮臣子了吧。先不说我手下那些家伙,单就你金波宫那几个顽固分子,你有几成的把握能够封住他们的嘴?”尚隆哂笑。他自己的手下他心里有数,至于庆国那几位高官,他了解也不少,知道他们的斤两。
      阳子却是不客气地回嘴道:“这些都是你的推辞而已。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她如何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天纲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游戏规则,他也不是那种会向天屈服的人。当然,如果不了解他,怕是会就这样被他糊弄过去。
      尚隆突然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以他的个性,与雁国无关的事情他都懒得过问,若非因为对方是阳子,他不愿也不能够马马虎虎地欺骗她搪塞她,而阳子的固执劲上来,除非拿出一个能够绝对说服她的理由,否则她不会罢休。这也是让尚隆头疼的一个问题。但是他到底只是个小小的延王,不是天帝,做不了也不能做所有的事情。他不可能为了阳子去冒犯天纲,尽管在他眼里天纲不过是游戏规则而已,但他还需要考虑他的麒麟他的子民。
      “阳子,我不是天帝。”跟阳子扯了半天废话的尚隆终于再度认真起来,决定把这个事实跟阳子好好解释清楚。
      “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完美地解决。”阳子固执地说。尽管不乐意,但她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与这个出生以来就接受帝王教育的男人相比,她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可说。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干涉此事呢?”虽然这话是假设句,但只要是对尚隆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么只有我以景王的身份亲自出马与翠篁宫进行交涉了。”尚隆是认真,但她更加认真。唯有这件事,她不能退缩。
      尚隆的脸色瞬间铁青,原本他就不愿让阳子牵扯进这整件事里,所以才亲自拦下了所有的麻烦,而且让与巧国无甚纠葛的雁国官府出面,不留情面地处决流月是最完美的结果。金波宫与翠篁宫的关系相当之微妙,作为邻国至少关于难民问题一定会有交流,而因为错王追杀阳子的关系,金波宫的那帮官员觉得这是有损国家威严的事情,一直都不肯放过此事。流月是巧国的重要人物,翠篁宫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要是阳子以景王的身份亲自干预此事,说不定事情会朝着更加难以预料的地步发展。这是尚隆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若说百年前他还可以对着庆国的慌乱无动于衷,现在,至少是目前,他却得想办法维护住依旧处于盛世的庆国。流月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太平了六百年,他的子民早已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崩溃,所以这次朝内要求严惩凶手的呼声才会如此高。他要头痛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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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王陛下,您什么时候仁爱满天下了?”被阳子给气着的尚隆变换了称呼,更显讽刺意味。
      “既然您这位英明伟大的延王陛下在忙着继续发展雁国,那只有我这个小王出面了,怎么说这件事总需要个解决的方案。反正就算我不小心失道了,延王陛下也会收留我庆国那些可怜的子民的吧。”阳子也不客气地回道。
      “那你是不是先让夏官府安排好军队将那些百姓给成队运送到雁庆边界?未雨绸缪,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尚隆冷讽道。
      “是个好主意,我这就通知夜迦去调遣禁军左军。”阳子针锋相对,丝毫不肯落下风。
      正是这样的态度最终激怒了尚隆,原本就极不赞成阳子主意的尚隆再也沉不住气,猛地起身,拍案怒喝:“够了,阳子,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顶着尚隆颇具压力的目光,阳子平静地起身抬头看向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淡然说道:“那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平静的声音中,掩藏不住那疲惫的倦意,以及淡淡的凄凉。这份凄凉,顿时冷却了下尚隆的火气。这种倦,这种凄凉,他已多年没有感觉到了。他又猛然记起,现在正是阳子的百年,于她于庆国来说,这个关卡,恐怕不容易过。
      然而阳子并没有注意到尚隆猛然的警醒,只是缓缓向出口步去,直到快走出门口,才猛然回头问了句,声音平静:“尚隆,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在日本,你究竟有没有重视过除了百姓以外的其他东西?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妻子,甚至是那个顶着你孩子名义的婴儿,那一切,你究竟有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过?”
      “这些都与流月无关。”尚隆冷冷地说道。
      “也与我无关,是么?”阳子淡淡的问。
      “是。”尚隆生硬地回答说。
      “我知道了。”阳子微微苦笑,迈出门口,在内小臣的引领下离开了书房。看着她离去时无力的背影,尚隆的心,突然有些堵,只觉得百年来由他无意中精心维持的亲密关系,出现了一条隐约的裂缝。

      回到仁重殿的阳子,与景麒和六太闲聊了几句,又怕打扰到景麒的休息,过不多久就随六太退了出来,并婉言谢绝了六太的邀约,遣退了跟随的小臣,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转下了关弓山。与尚隆的一番谈话搅乱了她的心神,现在的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哀怨,只觉得脑海中填满了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自己在蓬莱的记忆、刚刚知晓的尚隆的过去、来到这个世界后被追杀的惨痛经历、百年来被臣子愚弄欺骗出卖的辛酸、因治国而产生的无力感,还有与流月相识后的每一个场景,都让她疲惫不堪。每当这个时候,阳子都会选择下界混入人群中,不去刻意想些什么,完全随着自己的下意识而行动。
      黄昏时分,是雁国最为空闲的时刻,忙碌了一个白天的人们都归家用餐休憩,而那些惯于在夜晚开始狂欢的人们也在养精蓄锐,等待着夜幕的降临。作为六百年雁国的首都关弓,在夕阳的映照下不失柔和,大街上众人行色匆匆,或是带着满足的微笑,行走于其中的阳子,心里不免有些酸涩。雁国的百姓,总是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们的王,而她庆国,那些对于期待中的盛世没有到来而抱有怨言的百姓的声音,常在私底下流传。这些声音,百官不会告诉她,自己掌握的那些探子也不会告诉她,只有每次混迹于人群中时,她才能亲耳听到。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阳子苦笑着自语道。景麒也好,浩瀚那些臣子也罢,谁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看待她的,即使愿意执行自己的命令,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只因为那是敕命,不愿丢了性命。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个真正懂她的人。这个世上,果然她还是孤独的。
      出神地想着自己心事的阳子,待到回复意识时,才发觉自己处于一条巷子口,本就没有目的的她也就随性走入巷子,躲开纷杂的人群。走了片刻,抬头望向院内的树木,阳子猛地停下脚步。墙内的院落,植着不少高大的木芙蓉,透出丝丝凄凉。里面的院落,便是风月楼专门辟给紫清的小院,惹动三国官员追捕的流月此刻就被秘密地囚在这里。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阳子自己也不清楚,望向那堵高墙,想象着墙内的那人,她的心实在是无法平静。明明想要救他,明明不希望他为了不同于整个世界的想法而丢掉性命,明明想要留着他,让他看到依旧保留着自我的自己,却无能为力。是啊,尚隆做的一切,想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都是于国有利的,那样缜密的思维,那样洞察全局的目光,那样把握万事的手段,是任何一个王者所渴求却又无法轻易拥有的东西,也是阳子从心底敬佩尚隆的原因,然而此刻,这些却让阳子觉得离尚隆好遥远好陌生,也让她突然意识到,百年来她所认识的尚隆,只是一个精心伪装了自我的君王。讨厌华服,风流成性,时而严肃认真时而浪荡不羁,都是那个叫做“延王尚隆”的表相,或者说,是他降低他人警惕的一种手段。真正的小松尚隆,她从没认识过。
      被欺骗的感觉突然涌出,一直以与尚隆的交情为骄傲的阳子,只觉得一把尖刀插在自己心上,血无声地流了一地。在她心中,尚隆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被他堤防的感觉无异于被最亲密的人出卖。在这个人情淡薄的世界里,这个打击足以毁灭阳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唯有默默地品尝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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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内传来一阵隐约的琴声,若不是周围太过寂静,只怕这琴声很难被注意到。然而阳子却留心到了,不知为何细心听了下去。低哑的琴声徘徊良久,像是在诉说着长远的过往那不为人知的故事。然后渐渐地琴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琴声也有简单到复杂,再不是单一的叙述,像是个特别的故事。琴声流露出了弹奏者的心境,那种如止水般的感觉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春日阳光般的温暖,和如潺潺流水般的柔和。那段日子,可能是弹奏者最为珍惜的时光。紧接着,琴音突然大变,声音激烈而尖锐,像是柄利剑直刺心脏,时而高亢时而压抑,更像是在质问天,挑战整个制度。最后声音重新回落,纤细而婉转,却多了份平实与出尘,不只是发泄后的平静还是心如死灰。琴声逐渐远去,曲终人散,灯火阑珊。
      是流月的琴声,阳子能够肯定,早就听说他是个才子,见识过了他的画技和诗词,以及对政治气息敏感的嗅觉,唯有乐理没有领会过。只是阳子不清楚,这首曲子,究竟是流月凑巧弹奏的,还是特地为她而弹。她虽不是特别精通乐艺,但在祥琼的熏陶下,还是可以领悟琴声中所传达的东西。
      流月的琴声勾起了阳子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包括他们的相识、相游与再会。初次见面为了尚隆不愿回宫的事烦心,再度聚首则是操心乱成一团的国府,说实话阳子自己都觉得愧对流月的一番心意。然而待到她有机会清空自己的思绪时,流月的命运却前途未卜。琴声中透露出的萧索和无畏,也让阳子隐隐担心流月对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留恋,她想告诉流月,请他继续坚持着活下去,如今却不知该如何传达这意思。
      阳子沉默,墙内的流月也停下了弹奏,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气息。时间已是不早了,玄英宫中受伤未愈的景麒对阳子的依恋丝毫未减,还有心思难测的尚隆,加上自己不吭一声地溜达出来,如今玄英宫内怕又是要起骚动了。但是现在的阳子,并不想挪动脚步,似乎觉得接下来还有些什么。果然,琴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回没有起伏华丽的技巧,只是单纯的演奏,随心而动,平静幽深而不失大气,细听下来,只觉得烦恼的事情都从脑中清扫出去,心境平和,再无半点杂念。大概明白了流月心意的阳子,会心一笑,抬头深深看了眼墙头的木芙蓉,便转身在落日中离去。琴声伴随,萦绕心头、耳边,背影远去。
      花飞满天,红销香断春风远;雁去痕无,衡阳影错觥筹散。望不尽,天涯路途何处去;心成灰,蜡炬泪干,谁人共话阑珊?

      在晚膳前赶回玄英宫,景麒已变回人形,正在焦急地等候着阳子。阳子走入仁重殿景麒的住所时,正听见六太在好言安慰他,而景麒还是掩盖不住满脸的担忧,虽然外人很难看出来,但阳子毕竟与他相处了近百年,他的心思还是比较容易猜测的。
      果然,见到阳子平安归来的景麒明显松了口气,还不忘扔给她一个埋怨的眼神,对视着那双太过清澈的紫眸,阳子不禁缩了缩头。阳子离开书房后,六太曾进去找过尚隆,当时他那难得黑线的脸庞让六太意识到大概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接着就有把守路门的官员来报,说是景王独自去了下界,害得六太担心不已,怕景麒知道后又要钻牛角尖,不得已只有先来稳住景麒。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又惹得几人担心了,阳子只有无奈地低下头去准备接受景麒长篇大论的说教,见到她这副模样,景麒无奈一叹,扭开头去,哀怨地说了一句:“主上爱做什么,咱们这些当下臣的想管也管不了。”
      “我错了啦,景麒。”阳子最是拿景麒没办法,听他这么说来,更是晓得他满心别扭,但碍于室内还有玄英宫伺候的天官在,不好怎么多去安抚他,只有苦笑不已。幸而这时天官传话来邀请三人前去用膳,阳子才躲过一劫。只是这一次,天官安排用膳的地点并非是在阳子居住的落樱殿内,也不是在尚隆常呆的书房偏殿里,而是选在了接待外国使臣的掌客殿专用的殿内,这一细微的变化落在那些略微感觉出两位王者之间变化的人眼中,自是觉得不对劲。但这件事两位王者都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表现出来,其他人也都不好开口。
      安静地跟随者天官去往掌客殿,席上早已摆满蓬莱的菜式,至于主人则是待到三人都落座后方才慢悠悠地晃出来。用餐的气氛依旧轻松随意,只是有点不太舒服。偶尔尚隆的目光投向阳子那边,撞上的也只是阳子埋头用餐的模样,始终不肯多看他一眼。六太虽满腹疑问,但这种隐隐的压抑弄得他食欲不佳,而景麒也不太常与雁国主从一起用餐,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因此今天的饭局就变得异常怪异。
      除了外表正常的尚隆,其余三人都是各怀心事地早早解决面前的美食。用餐完毕,阳子便提出,景麒身体已在康复,自己突然外出,浩瀚等人也无法长期隐瞒此事,想必如今国内事务堆积如麻,自己必须得归国处理。尚隆对这些情况也十分清楚,所以也不多留。平日里景麒留在国府足以震慑众臣,这一次,庆主从确实不该再停留在玄英宫了。
      简单地收拾了下,阳子便带着景麒动身往回赶。尽管已可以保持人形,但考虑到景麒的力量还未完全复原,阳子选择了从云海上空直接飞回金波宫。简单地告别后,这对主从便消失在了南方的天际。骑兽起飞的时候,六太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尚隆,那眺望远方的眼神,看不出任何喜怒。

  •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复习还不是太忙的时候,再扔点东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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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要考试,更新速度会放慢,请见谅……至于文么,接下来的气氛可能依旧有点压抑,不过迟早会柳暗花明的,我不会虐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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