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老师》侯几

2、chapter 2

　　仪人刚下课，便接到了贺沉的电话。
　　“方老师下课了吗？我没打扰到你吧？”
　　仪人正在往办公室走，走廊上很多学生跟她打招呼，她一边微笑点头一边道：“已经下课了，贺先生有事？”
　　贺沉听见对面不断传来的“方老师好”，她带着微笑和学生点头示意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他放下正无意识开合笔盖的钢笔，稍微坐直身体道：“方老师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仪人又补充一句，“也不挑食。”

　　就是说不管他说要吃什么，她都会去咯？就那么想跟他吃这顿饭？
　　贺沉嘴角斜起一个笑，身子又懒洋洋地倚进椅背里。
　　“那就好，那我等一下把用餐地址发给你，如果你不认识再拨给我，我去接你。”
　　“贺先生真是周到，”办公室没有人，仪人把书随手放在桌面，走向办公室侧面的小阳台，“不过我会用导航，就不麻烦贺先生了。”

　　贺沉手一伸，桌上的钢笔又回到手里，大拇指稍一用力，笔帽便与笔身脱离开来。
　　他嘴角的笑意敛起，声音却能依旧带着笑意：“那我等着方老师。”

　　挂了电话，仪人确定小阳台没有人之后，走到门口，四周看了一下，后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陌生人的短信，大约是贺沉发来的地址。
　　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大约是石倾已经看到短信内容，开始着手调查那家餐厅。
　　仪人点开查看，和她猜想的一样。
　　只不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贺沉发来的餐厅还是让她愣了一下。
　　她微微蹙起眉，很快松开，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办公桌。

　　老师办公桌都是一样的棕色实木桌。
　　中间一格大抽屉，右侧是一个小柜子，左侧则是一列三个小抽屉。每一个小抽屉的正中间都有一个金属样式的装饰品。
　　仪人坐下来，稍微弯下腰，左手食指在最下面那格抽屉的金属环扣上按了一下，轻微的“滴”声之后，那格抽屉缓缓向外移动，一直到最里面的轮子已经到了滚轴最边缘，眼见就要掉出来，滚轴却向外侧多伸展出一截，等轮子滚到多出来的那截上面，那滚轴又向上升起来。
　　这时候整个抽屉已经到了第二格抽屉的下缘。
　　仪人将手掌伸进抽屉底部给她留出的空隙中，手掌向下，入手是一片冰凉，幽幽的蓝光泛起，不到一秒便熄灭，机械声响之后，仪人终于从下面拿出了一个带着锁的小盒子。
　　她将盒子放进包里，大拇指按上金属按钮，那抽屉便迅速地恢复原样了。

　　仪人拎着即使揣了一个金属盒子也丝毫不显鼓胀的包包准备离开，手刚搭上门把手，便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侧身站在门后。
　　那脚步在门口停下，大约十几秒钟之后才有敲门的声音响起。
　　“请问有人在吗？”

　　听到来人的声音，仪人一瞬间便放松了身体。
　　她快步回到办公室前坐下，扬声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拧动门把进来，在关与不关门之间犹豫了一下。
　　仪人拿上刚放下的包，站起身：“不用关了。”

　　来人是个男生，个子高高的，还有一副一看就是爱运动的好身材。
　　他看见仪人拿包的动作，愣了一下。

　　仪人走到他身边，笑着问：“怎么不去吃晚饭？”
　　仪人今天是最后一节课，这时候照理他们都该去吃饭了。
　　“仪人老师，你要回家了吗？”他的神态不是十分自然，倒是有些别扭的样子。
　　仪人看在眼里，却没问，只说：“不是回家，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我把饭卡给你，你去教师食堂吃饭吧，现在学生食堂可能没什么剩下了。”

　　仪人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饭卡递给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饭卡，嘴角向两边扯起，露出一个笑：“谢谢仪人老师，那你路上小心。”
　　他拿着卡就转身往外跑，仪人喊住他：“翌航。”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嗯？”
　　仪人看着他明显失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袁翌航被她这一笑，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仪人正了神色，认真道：“生日快乐，翌航。”
　　“记得我常用的画室是哪一间吧？晚自习之前我没有回来的话，礼物只能你自己去取咯。”

　　袁翌航睁大了眼睛，虽然嘴角扯出的笑不见了，真正的笑意却几乎要从眼睛里面溢出来。
　　“那我等老师回来。”

　　仪人正想说不用等我，说不定我回不来的。

　　袁翌航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补充道：“今天出门前妈妈特意说要我邀请你去家里吃蛋糕的，她亲手做的蛋糕，有冰激凌的那种。”
　　这下愣住的倒是仪人了，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道：“我尽快赶回来。”
　　得了这句话，袁翌航终于是笑了，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那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
　　仪人看着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又从二楼走廊看见他出了教学楼，才转回身，将办公室的门带上，然后从教学楼另一侧的楼梯下了楼。

　　刚上车，石倾的电话便来了。
　　“姐。”他的声音是显而易见的紧绷。
　　仪人将手机挂到支架上，带上微型入耳式蓝牙，而后一边启动车，一边平淡道：“也许是误打误撞，不要乱了阵脚。”
　　“姐，还是带上白仲……”
　　仪人摇了摇头：“石倾，你还是慌。”
　　石倾顿了一下，没有否认：“姐，这太冒险了，万一贺沉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万一他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如果他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仪人却并不被他的激动所影响，熟练地挂挡，平稳上路，“他不该站在任何一边。如果他站在我们这边，倒反而成了问题。”

　　石倾沉默。
　　是啊，如果作为中立的突然偏向天平的某一边，那被偏向的那一边反而有沉没的危险。
　　石倾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我知道了，一方那边基本确定过，没有问题，除非……”
　　“除非这都是他提前为我们准备好的假象，”仪人接上他没说下去的话，“那我们也别无他法了。”
　　听着她这孤掷一注的语气，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种即将牺牲的英勇，捏了捏拳头，十分中二道：“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仪人正在找机会汇入车流，听见他这么说，恍惚了一秒钟，石倾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肉麻了，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秒，他立刻切断了连线。
　　仪人听着被挂断的滴声，找准机会汇入车流。良久，她忍不住小幅度摇着头笑了。
　　这些都化成最后一句轻轻的自言。
　　“傻小子，基地教的全还回去了。”

　　贺沉发来的餐厅名为“一方”，在国际城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
　　那边车开不进去，仪人便在国际城下了车。
　　关车门的时候，眼角扫到一片白色，立刻转头去看，已经不见踪影。
　　仪人的动作有零点几秒的迟疑，很快便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向一方走去。

　　这条小巷幽长而人烟味十足，国际城的人声鼎沸和居民区的家长里短各占一边。
　　仪人安静地走着，大约一百多米之后，这些声音渐渐地都远了。
　　继续往前走，这条幽暗的巷子终于到了尽头。
　　一栋双层楼房竖立在夕阳暖色的光下，不是西式洋房，而是江南小镇里那种白色小楼。
　　黄色的阳光打在墙壁上，似乎整栋楼都带上了淡淡的暖意。

　　从这里看上去，二楼只有唯一的一扇窗。
　　窗口正坐着一个人。

　　仪人抬头，刚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越来越快，她静静地感受着，呼吸依旧平稳，面上却淡淡笑了起来。

　　包厢里的贺沉站起身，看着楼下正仰头看着他笑的女孩。
　　她依旧穿着白天那身白衣黑裤，手上拎着一个黑色金属质感的方包，脸上的笑容与平时那种礼貌有度似乎不大一样。

　　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这栋楼，然后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贺沉的目光却依旧没有收回。
　　他回想着她刚才的那个笑，原本只是轻轻扶着窗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皱起眉，在心里说：看吧，果然就是这种女人而已。不过是约她吃个晚饭，她就以为自己有了什么莫能有的希望了吗？不过，不过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而已……

　　仪人走近门边，便有一位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迎了上来。
　　那人十分恭敬地垂下头，旗袍衣襟包裹着的颈项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您来了。”
　　与以往并无二样，但是想到一种可能，仪人还是在她抬起头之前十分迅速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仪人的目光极淡，宋伊并未察觉，脸上依旧是开心的笑。
　　不过说话时还是克制地平稳：“您好久没来。”

　　仪人看进她的眼睛里，道：“是挺久了。”
　　宋伊又是一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碧云阁有人订了，要不要......”
　　她停顿一下，仪人知道她是询问需不需要把人换到别的包厢。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仪人却依旧没有松懈，看着她说：“带我过去吧。”

　　宋伊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头在前面带路上了二楼。

　　到了碧云阁前，宋伊还是又问一句：“姐，要不还是我去沟通吧？”
　　仪人最后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看着门把：“不用，里面是我的朋友，你下去吧。”

　　宋伊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一步，为她打开门。

　　门打开，仪人抬头看向依旧站在窗边的贺沉。
　　贺沉刚好转过身来，看见门边恭敬站着的宋伊时稍微愣了一下。
　　也只是一扫而过，视线最终还是停在仪人的眼中。
　　“方老师来了。”

　　仪人走进来，语气带上抱歉：“贺先生久等了。”

　　“没多久，”贺沉手臂微抬，指着座位，“请坐吧。”

　　仪人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贺沉也坐下，看向宋伊。
　　宋伊这才走过来，为仪人倒茶，又为贺沉添上新茶，才说：“菜品马上就好，请二位稍坐片刻。”

　　关门声起，贺沉抬眼看向对面的仪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经理亲自领人，方老师以前来过？”

　　仪人对上他的眼睛，停顿了几秒才回：“是来过。”
　　贺沉眉梢一动，似乎有些好奇：“这家店知道的人很少，方老师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仪人又道：“是朋友。”
　　她这显然敷衍的态度让贺沉有些不愉快，嘴角微抿，不再说话。

　　仪人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直到耳朵里传来一声提示音。
　　她拿出手机，是石倾发来的消息。
　　他说宋伊很八卦地打电话告诉他，仪人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正在碧云阁里。

　　仪人看完消息，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手刚抚上茶杯，对面的贺沉又道：“方老师不回信息吗？”

　　“垃圾信息。”仪人看着他说。
　　贺沉挑眉，不置可否。

　　仪人端起茶杯，凑到鼻下，轻轻闻了闻。
　　贺沉端起自己的那杯，抿了一口，道：“方老师似乎很喜欢花茶。”
　　仪人放下杯子，淡淡道：“还行。”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贺先生似乎挺喜欢咖啡。”
　　贺沉也学着她淡淡地说道：“我也还行。”
　　有点堵气的感觉，仪人甚至觉得他在说，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我也不跟你说实话，哼。

　　仪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把这个奇怪的想法屏蔽。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仪人突然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