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老师》侯几

3、chapter 3

　　贺沉抬眼，看见仪人正看着手中的茶杯。

　　仪人手腕动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便跟着晃动起来。
　　宋伊给仪人倒的茶水中有一朵可爱的小花。这一晃动，淡黄色的小花像是大海上的船只，无助地跟随波浪起伏漂动，好不容易“触了礁”，仪人手腕动作大了点，便整个花都翻过来。

　　仪人看着冲上的花托，将杯子放下，又抬头看向贺沉，笑着说：“就是突然觉得贺先生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贺沉面无表情地问。
　　“沉字带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很有意思吗？”

　　仪人在找一个人，她对那个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名字里面必然带水。
　　这水可能是一个单独的字，也可能作为一个字的部件出现。
　　就像仪人所属的人宗成员，名字必然带一个人字。

　　取水字，也正是她刚刚说的那样，因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贺沉真是她要找的人，说到这里，怎么也应该有点特殊的反应。

　　贺沉确实是反应不怎么平常，不过却不是仪人要的那种。
　　他嗤笑一声，道：“幸亏方老师是数学老师，要是语文老师，那可真是要为你的学生捏把汗了。”

　　仪人知道贺沉这是在说她说得太牵强，但是凭借这一句还是不能确定贺沉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仪人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贺沉正是她要找的人，那么除去在美国她无意救了他一次，应该算是他主动来找的她，毕竟美国那次她完全没有想过贺沉可能会有这重身份，如果他不想暴露，完全没有必要回国找到她。
　　如果是为了排除她已经知道他身份这件事，也完全没有必要在她身边停留这么久，毕竟这种行为只会加深她的怀疑，进而暴露他自己。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也想要找到她。

　　难道他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吗？

　　她脸上的笑意微敛，正了神色：“贺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直说，”贺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而后道，“一直在拐弯抹角的，难道不是方老师吗？”

　　仪人微微蹙起眉，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没有主动试探过，但也绝对说不上一直在拐弯抹角吧？

　　她正思索间，贺沉却又以为她是在想着如何推脱，心想，我今天还就要把话说清楚。
　　于是他又说道：“制造了那么大的动静让我注意到你，又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事吸引我，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我就坐在这里，你说吧。”

　　他是在暗示她，有情报可以交换吗？
　　但是这语气，实在是有点奇怪啊。

　　仪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贺沉见她不说话，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些烦躁。
　　“方老师做得出却说不出口吗？”

　　仪人更加觉得不大对头，不过这时候她奇异地获得了十分的平静，就那么安静如鸡地坐着，等贺沉继续不耐烦地说出更多他心里的想法。

　　果然，贺沉抛出了最后一个炸弹。
　　他带着绝对的自信，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看着仪人道：“方老师既然说不出口就算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打算接受你。说实话吧，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方老师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喜欢……
　　这个词出来的一瞬间，仪人猛然惊醒了。
　　原来是这样！
　　联系他上面说的，“制造那么大的动静”，他其实是以为在美国遇到的意外是她一手策划，在他陷入危险的时候，美救英雄，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他是因为不放心这么个能制造麻烦的“追求者”的存在，所以来“实地考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俩误会大了。

　　“……”仪人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在一秒钟之内处理好自己的表情，作出十分沉痛的样子，悲伤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缠着你，再见。”

　　贺沉显然没有想到她这次会如此痛快，一下子没想到该说什么。
　　直到她拎起包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立刻喊住她：“方老师！”

　　仪人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板，语气依旧低沉：“贺先生还有事吗？”

　　贺沉心想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
　　他的语气颇有些不自然：“来都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仪人稍微低下头，道：“我实在没有脸面再见贺先生，贺先生慢用吧。”
　　说完便打开门，走了出去，又一气呵成地将门反手关上。

　　门内的贺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才看着光秃秃的门板，小声自言自语道：“吃顿饭我还是能忍的嘛……”

　　仪人下楼时刚好与送餐的人迎面遇上。
　　宋伊领着一众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在最前面，见仪人出来，有些惊讶：“姐，你这就走了？”

　　仪人这时看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说：“嗯，我还有事。里面的人如果问起我，就说看见我挺难过地下楼离开了。”

　　宋伊不解，不过看着她依旧严肃的表情，不多问，点头应下：“知道了，那姐慢走。”
　　仪人点头，想起和袁翌航的约定，脚下速度快了一些。

　　宋伊进去送餐，贺沉果然问了一句有没有看见仪人。
　　宋伊按照仪人交代的说了，贺沉眉头轻轻皱起，看着一桌子的菜，突然就没了食欲。
　　宋伊带人出去之后，贺沉又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猛然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穿着纯白短袖，在蒙蒙的夜色中，倒是十分显眼。
　　她以往走路总是不疾不徐，今天脚下显然匆忙了不少。

　　来路的小巷弯弯曲曲，虽是站在二楼，却也看不到小巷子里面的全部景象。
　　贺沉只看见她瘦削的背影几个跨步间，便消失在了小巷的弯折处。
　　他刚刚轻皱的眉头紧了紧，依旧盯着那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沉刚站到窗前，仪人就感觉到了。
　　一路走到贺沉的视觉盲区，仪人才抬手按住耳朵里的蓝牙。
　　那边刚接起来，她便道：“错了。”
　　石倾有些惊讶：“不是贺沉吗？”
　　仪人十分确定：“不是。”
　　石倾虽是不解，但还是信任仪人：“知道了，我让他们都撤回来。”
　　仪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速极快地吩咐：“之前派去盯着贺沉的人也撤回来，他找的那些盯着我的人，应该不是故意暴露，是真的只有那么点本事，也不用再盯着了，我能处理。不过估计他们也不会再跟多久了。”

　　挂了电话，石倾有些若有所思。
　　容佩正好进门，看见他一副缥缈的神色，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想什么呢？”
　　“没什么，姐刚才说贺沉这条线废了。”
　　容佩皱眉：“怎么？”
　　石倾摇头：“姐没说，不过……”
　　“什么？”
　　石倾眯起眼睛回想：“我总觉得姐刚才其实很想骂人。”
　　“什么玩意儿？”容佩不信。
　　“真的！”石倾急了，“就是有种忍不住想爆粗，但是最后又还是忍住了的感觉。”
　　容佩呵呵笑了一声：“你可真能想，得了，既然废了，赶紧让他们回家洗洗睡吧，我也回去了。”
　　石倾不大开心：“嘿，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真的！”
　　容佩边往外走边敷衍道：“信你信你，赶紧做事吧啊，我回去了，晚安。”
　　“晚什么安啊，这才几点。”石倾当然知道他是敷衍，翻了个白眼也不再争辩，转头开始通知各路人马。

　　仪人一路飞驰到学校，晚自习第一节课刚好结束。
　　毕竟才是高一，晚自习下课比平时下课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吵。
　　仪人原本想去找袁翌航，但是想到她毕竟是个老师，这么过去，大约会影响他们课间休息的好心情，于是脚下一转，还是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仪人斜后方的周颖老师在，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仪人原本想打招呼，又觉得那位老师的状况似乎不大对，于是稍微加重了脚步声。
　　刚走没两步，周颖猛地抬起头，看见仪人，露出一个笑：“方老师，怎么又回来了，东西忘了？”
　　虽然笑着，但仪人还是看见周颖的眼眶红红的。
　　不过周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那么仪人也就当做没有看见，她也微笑着说：“是忘了点东西。今天是周老师看晚自习？”
　　周颖是高一九班的英语老师。

　　周颖给了肯定的答复，说完又叹了口气：“哎，做老师真难。”
　　仪人大约能想到她为什么红了眼眶了，她点点头，附和了一声，又道：“做什么都不容易。”
　　听了这话，周颖沉默了一会儿，稍显释然，兴致却依旧不高，叹了一声：“也是。”

　　上课铃敲响，周颖拿上手机往外走。
　　仪人喊住她。
　　与此同时，在教室里的袁翌航怏怏地将投放在窗外的视线收回。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十分钟之后，讲台上的周颖突然喊了袁翌航的名字。
　　第一节晚自习做了英语作业，在下课的时候收上去了，周颖刚才就是在批他们的作业。
　　周颖这一声喊了，大家纷纷以为她是找人一个个看错题，人心惶惶地盯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们看见袁翌航上了讲台，俯下身，周颖轻声对他说了什么，他便愣住了。
　　然后周颖又说了一句什么，他便笑着道谢，然后下来收拾书包直接出了教室。

　　他前座的江翔见他走得那么痛快，不服：“什么操作啊你，我也想走，你把我也装走吧！”
　　袁翌航彼时已经三个大踏步从后门口出去了，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一分钟之后，袁翌航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艺术楼门口。

　　周颖跟他说的是：“有人在艺术楼等你。”
　　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这个点，托看晚自习的老师告诉他在艺术楼等他？

　　晚上一般没有人在艺术楼，平时路过，只能看见绿油油的安全出口等，怪可怕的。
　　今天晚上不知怎么，连安全出口灯都没有，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但他却不觉得害怕，他知道，她正在里面等他。

　　袁翌航站在门口喘匀了气才抬腿踏进门边。
　　他脚刚踏到地上，原本漆黑的楼道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是LED灯，满天花板的灯。
　　袁翌航抬头，还以为看到了漫天繁星。

　　他愣得连另一只脚都忘记踏进来。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进了门，顺着被灯光缠绕的楼梯上了二楼。
　　左手第三间，她常呆的画室。
　　门开着。
　　她坐在老位置，见他进来，便站起来。

　　袁翌航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她正穿着一身魔法师的法袍。

　　他眨眨眼睛，笑了：“仪人老师，你这是？”
　　仪人扬扬手里的魔法棒，学着他眨了一下眼睛：“给你变魔术。”
　　袁翌航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俏皮的模样，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点响。
　　“什么魔术？”

　　仪人将身前的画板转过来，朝向他。
　　袁翌航便看见画板上那只栩栩如生的柴犬了。
　　他惊叹地俯下身仔细看，发现是真的像真的。
　　“仪人老师，你画得，也太好了吧。”

　　仪人笑了：“正餐还没上呢，你已经饱啦？”
　　袁翌航心里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他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要……”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要……”仪人举起魔法棒，然后……
　　袁翌航头顶一痛。
　　青色的东西从眼角一闪而过，袁翌航追着去看，原来是一只网球……

　　画上的那只网球啊……

　　袁翌航噎了一下，不过也并不失望，只是觉得好笑。
　　原来她也会这样作弄人。

　　仪人看见他不失落，还笑得更开心了，有些不解，不过她没有问，只是说：“可以帮我捡过来吗？”

　　“当然可以。”
　　那球就在袁翌航身后不远处。
　　他转身蹲下去捡球，刚起身，就被眼前一张毛茸茸的狗脸吓了一跳。
　　他愣住，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仪人笑意盈盈的双眸。

　　“其实我不会变魔法，”她轻轻说，“不过，它会长大的，长到可以叼住你扔给它的球，你愿意给它扔球吗？”

　　仪人抱着的是一只幼年柴犬，看上去好像才刚断奶，胎毛都还没有退掉。

　　他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有点发颤，听见自己用气息有些紊乱的声音虔诚地说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