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浸透性/的痛楚充满了缝隙（《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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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楚被呛住了，是冬天里猛吸一口冷气后的清醒和刺痛，他觉得自己像条浑身疤瘌的草鱼，浸着污水，啃着烂泥，晶状体边缘有散不去的灰翳。他的视线越过李成墨绿色、染着泛白汗渍的衣领，越过酱紫的脸色和焦黄的发梢，最终停留在无云的天空——那里有光、空气，有万物，独独少了他。一切都在悄然淡去，一切都打着旋远离，他的脑海只剩下缥缈的嗡鸣，像从宇宙中传来的空洞回响，又像郑百强胸腔里闷闷的、低沉的愉悦笑声。
真实、柔软，如钝刀刃剌过腹部，留下令人麻痹的瘙/痒。
我就要死了，刘楚想，这次是真的。
然而依旧没能顺心遂意。
没人会认为旁边煎饼果子摊位上用来抹匀鸡蛋糊的小不锈钢铲将成为凶/器，它浑身蛋液的腥气和食用油的生涩，现在以一个不那么舒服的姿势钻进了刘楚的左腹，硬邦邦的，杵在那儿，仿佛犯了什么错，木柄继续颤抖着。
整条老鼠街登时陷入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两秒钟后才活过来，刘楚看见很多张开开合合的嘴巴，看见煎饼果子摊主惶恐的眼，正盯着她的铲子，好似母亲盯着她锒铛入狱的儿子，盯着她的半条性命。李成从他口袋里翻出了什么，想趁乱逃走，刚到街口就被几个黑制服按到了地上。褐色的拖鞋、开线的布鞋、山寨的三叶草，交杂着，乱哄哄地踩在刘楚眼前，成群结队的苍蝇一样，叮咬他飞溅的肉沫，对他的内/脏虎视眈眈。
刘楚位于这场闹剧的中心，但又像完全置身事外，那伤口疼得不扎实，隔着一层云雾似的，湿哒哒、暖融融。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从未如此平缓过。他该跟小歪说晚安了吗？
海城说白了只是个县级市，名字来源已不可考，又或是根本没人在乎，即便这里谁也没见过海。人们早上豆浆油条，中午馒头米饭，晚上随便对付。树荫下和酒馆里是永恒的鸡毛蒜皮交流 场所，最大的新闻无外乎王老四的老婆流水地换出/轨对象、张老三因为偷烟被超市老板打坏了眼，大家啧啧几声，说句“哎呀这可真是……”就翻了篇。“笑口常开”棋牌桌上没人真的在笑，但不至于要去喝农药，就也这么活着了。
它是个粗制滥造又坚不可破的笼子，人在其中无意识地降生、心甘情愿地烂掉，过程是被抹过的粉笔画，终点是早就挖好的窑坑。
这天，一小撮海城人有了新的谈资，街坊邻里都知道西山巷李家的地痞老大捅了孬/种老二一刀，目击者比比划划、唾沫横飞，听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甚至多添了一碗饭。问老大怎样，答：“啊呀被按在地上了嘛！一车的警察呀！肯定要判刑呢！”问老二如何，支支吾吾：“那谁晓得……一地血……送医院去了吧，大概。”
郑百强反而成了最后得知消息的那批人之一。
校领导的脑子有时候真的不怎么好使，他们想听节培优示范课，各班班主任就得火急火燎的抓壮丁，郑百强直接撞上枪口，享受了在第一排近距离观察物理老师的肚腩的“优待”。他坐立不安，听讲像听经，只能摸出纸来乱画，画了宝刀恐龙大□□之后，A4纸的边角缝隙里，塞满了“李儒”“李儒”。
他们中午还头对头地吃排骨煲，现在一转眼就又想得抓心挠肺。
他摩挲着书包侧兜里的乐高——昨天半夜狂风暴雨，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翻到李儒床/上，俩人挤进同一条毛巾被，打着手电筒拼完了这个小小消防员。
舍友们都被电闪雷鸣扰了清梦，用MP3一指宽的屏幕看小说的，在按键磨损严重的老人机上打贪吃蛇的，面朝墙打坐的，扯闲篇的。
郑百强和李儒在这静谧的喧嚣中互相倚靠着，像两株共生的植物。
他突发奇想：“到了夏天，咱们把床垫拖到阳台上去，我教你认星座。”
李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已经在考虑他们被蚊子抬走、被宿管发现、被全年级通报等一系列后果，但还是回答：“好啊。”
郑百强抚摸乐高的棱角，想象的是拽住李儒的手指，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揉过去。他傻笑起来。
小小消防员的寿命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它死在郑百强奔向医院的路上，他的手心里。
粉身碎骨。
海城唯一的三甲医院今天像中了邪，上午接了两个转院过来的重度烧伤，手烧成黏糊糊的一团，腿上黑一块红一块，伤口大面积感染化脓。医生护士正忙得人仰马翻，急诊又炸了锅——几个汗涔涔的泥人抬着一个血人冲了进来，一检查，是钢筋从天灵盖扎进去半拃深。一直到下午，腥味都散不掉。这个被人拿铲子捅了的男孩入院的时候，手术室门前厚厚一层血还没来得及刮。
郑百强呆立在那片血迹旁。
红灯依然亮着。他背后的蓝色塑料椅上坐着警/察——他们还等着要给李儒做笔录。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拍拍他。
“你是李儒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浸透性/的痛楚充满了缝隙（《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