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里个浪》酒很好

17、琼州二子（2）

　　宣石特立，腊梅绽芽，萧条的小院总因些细致的小心思而独具一格。院里两人，一张戴着面具的颇有兴趣去掐那小芽，结果手立刻被旁边灰衣青年打掉。

　　“哎呦！”花面摸着自己的手，“好久不见啊师兄，你怎么打我呢？”

　　白石出看着面具下的眼睛，敢信又不敢认，毕竟时光冲刷掉太多东西，他这故步自封的刻板之人还能信任些什么？

　　“师兄？”

　　白石出伸出手，正欲去摘他碍人的面具，忽被花面握住手臂制止，随后听里面有个声音笑道，“给我留条活路吧！我可不想到哪都被人指着鼻子喊打喊杀。”

　　“我记得——你走时这东西戴不住，总是掉，后面绑了绳子。”白石出放下手。

　　“这不是长大了么！吃好喝好脸也长大一圈儿！”

　　两人性格似乎丝毫没变，相处方式也是如此，一个叽叽喳喳乱叫，一个沉闷起来逗小孩子玩也只字不提，有趣还是无聊，都做出了选择并为走出的一步承担着后果。

　　“平安就好。”白石出转过身。

　　“师兄过得——”

　　“不要叫我师兄，”白石出用平和语气将花面话语打断，“你早已不是休灵关的弟子，世上也再没有休灵关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重现休灵关的办法，我相信，这也正是你跟着潘爵的原因。”花面语气已听不出半点笑意。

　　白石出沉默，确切地说是隐忍。自他跟着潘爵以来似乎是为天下人做了不少好事，铲恶霸除奸佞，别人不知道是潘爵所命，最后竟把不少好名声全都归结于他，甚至被人扒过身份上了九云班高手榜，无缘无故得“黑袖”一称。这些花面或许都是看得到的吧！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外界所有事情都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在和一个自己信任的人约定，一个修行重现休灵关的宿力，一个为他所召随时听命，这便是二人维持了十二年的关系。

　　可到头来，潘爵却将十二年所修传给一个身份未知、一无是处的愣头小子，这算什么？

　　“潘爵可以是吗？他反悔了是不是？”花面见白石出不语，只能逼问，“若是，真该教教他怎么做人！”

　　白石出回头看他，突然觉得面具并不碍事，因为他已经完全暴露了小时候的习性，不好就说，说完就上。

　　“潘将军会有他的打算。”

　　花面一愣，转身倚靠在墙边让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白石出看着那人身形，或在脑中勾勒他这些年的经历，不善言辞，面无表情，幸好此番情境下能有个同门站出来帮他讲话。

　　不知两人的状态定格了多久，潘爵办完一切事宜才独自从厅内走进小院。白石出转而盯着他，花面只瞥了一眼便蹩过头去。待潘爵走近，花面忽然消失瞬间移于那人身前反手劈去，潘爵不动，白石出也不动，直到他的手停滞在咫尺之间，什么伤害也没发生。

　　“一个人来，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么？”

　　“小兄弟，你当真觉得凭你和断掉铁袖的白石出能闯出潘府吗？”潘爵运气，指间空气波动，起到上方内力汇集将花面一劈牢牢固住，随即出掌化拳抵住，几分扭转便将花面打退十尺以外。

　　花面的确有些吃惊，莫说他是否中毒压制了宿力，即便单凭自身武力也足以证明他和方简的刺杀实在是困难重重。

　　“能否告知，你们究竟为何而来？潘云改？还是我？”

　　花面站稳笑了笑，“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潘爵走过去拍了拍花面的肩，“看你武力宿力没有一点巳岁的影子，你不是巳岁的人吧！你我又可曾有过仇怨？”

　　花面转着眼珠不说话，听潘爵后话看他话中意图。

　　“若是没有，小兄弟可是有何把柄落在了巳岁手里，强迫受其牵制，潘某来帮帮你如何？”

　　“你们家还真是喜欢收买人心，前不久那沧园的唐少爷还收留过我，打算和我共同筹划怎么祸害你的事——”

　　潘爵一顿，“所以，后山寒潭也是他带你去的？”

　　花面感受到了潘爵此刻的心情，像是得知自己的亲生骨肉要杀父弑兄一般，如何掩饰都很落寞，他只能为这有趣的爷俩贡献讥笑，以示应答。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筹划了，马上，潘府已不再是他的牢笼。”

　　“所以你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把宿力传给了他？”一旁沉默许久的白石出突然愤愤开口。

　　“棠骨没有潘府庇佑，就没有生存于世的本事，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在世道受欺凌。”

　　“你既是做了必死准备，我倒不介意将他宿力挖出来送他和你一起上路。”花面不屑道。

　　潘爵愣了愣，难得露出愁态，“棠骨过了三月初五就十七岁了，他有权掌握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永远背负着上辈人的东西。”

　　“棠骨究竟是谁？”白石出冷不防一问。

　　“他是当年——被国主下令满门抄斩的安宸将军府遗孤，是我的外甥谢绽。”

　　“窈夫人是你的妹妹？”

　　花面重新退到墙边倚靠，无心听两人谈话，却颇为有心猜测着前因后果。

　　刚从休灵关逃出来时花面第一次知道年号，那是昶元二年，他九岁。一个叫孙挽的人占领了除琼州外大部分土地，建立了国家国号为太。

　　有段日子，任他流落到哪里，耳中总是绵延不绝听到同一个消息，便是安宸将军谢冬荣因私放贼寇李文约被满门抄斩，人人提起这桩孰真孰假的案子时总不免胡乱猜测，再暗暗惋惜一番，可天下大局已定，只待看那礼襄侯潘大人与诸位有功之臣最后是何下场，才好下这兔死狗烹的定论。

　　旁人不知道，可如今名胜江湖的潘爵最后果真告老还乡了，这就是下场，花面面具下的嘴笑笑，又无奈摇了摇头。

　　“白石出，是潘某人不义在先，若要取命等我拿下巳岁自会任你处置，可我要让你知道，潘某毕生所学全在棠骨身上，重现休灵关之法也自然只有他知道——”

　　“你想让我保护他？”白石出一言，立刻惹得花面浑身不自在，敢情这潘爵让他师兄吃了十二年哑巴亏，完事还要再赖着他。

　　“潘爵！你倒是会算计——”

　　“你不怕我将其宿力剜出来为自己所用么？”

　　花面听白石出这样一说倒颇为痛快，“唐少爷这小身板，剜出来便正好可以与你地府作伴了。”

　　“带他去琼州，他可以帮你，让他安稳活着就好。”

　　潘爵盯住白石出的眼睛，一字一句恳求地道给他，白石出脸色愈发不好看了，旁边花面正想将这厚颜无耻话语驳回去，忽见白石出头一低冒出虚汗，他的手臂抖得厉害，白色的绷带不停有黑点冒出来，人同潘爵赶忙上前查看。

　　白石出被扶到屋内，花面正想上前查看绷带处的情况，见潘爵架起他的手臂抚手而上。

　　“你干什么？”

　　潘爵上前点了两处穴道，花面将伸出的手停下，转眼看了看白石出的神色：他额头汗滴直直滑落苍白的轮廓，紧皱的眉头却稍稍舒展，眼睛也睁开任潘爵对其手臂施力。

　　花面冷冷站于一旁，有种无法插手两人关系的感觉，是谁信错了人？是谁在鸟尽弓藏？一切全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他甚至有种直觉，他这师兄怕是真要帮他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了。

　　“感觉怎么样？”

　　潘爵放下手，白石出也镇定下来，稍稍点点头。

　　“以后即使找到锻造铁袖的材料，也万万不可再练那宿力。”

　　白石出眼眸黯淡，花面知道他在想什么，师父让他所学白石出定然会学，哪怕知道戴上这铁袖会腐肌噬骨，前期的日日夜夜百般折磨，休灵关的弟子哪个不是作茧自缚，可一旦练到至纯境界便可化蝶成神，不但不会受到伤害，宿力绝学挑一个出去绝对每个都数一数二，因为人已与这宿力融为一体，除非被割裂，留下终身伤口。

　　花面伸手拍了拍白石出的肩，白石出侧眼看他，什么话也没讲。他这师弟正是受不了这份苦，又惧怕休灵关的选人法则才拼死逃出去的，只是身上带着休灵关的武力心法，想必十二年也是苦苦一人钻研才能练到如此地步。说到底，谁吃的苦头多一点，谁也说不清。

　　“敢问潘老爷，可知从哪去找锻造铁袖的材料？”

　　“晶山玄洞府。晶山矿石用焱火所炼凝聚一颗不灭，方能成其一角。”潘爵以为这人要帮他师兄，故一字一句道得郑重。

　　花面当然知道问题的答案，当潘爵亲自说出口时他倒有些意外，还以为他又在耍什么重情重义的把戏。他是个多年混迹街头的浪荡子，自然凡事都将人往最丑恶的一面想，尤其是对这种万人称颂的正人君子。

　　“休灵关的东西，潘老爷也知道？”

　　“休灵关不是闭门造车之地，只是远离纷争相对清静些罢了。”潘爵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出这花面有些锋芒。

　　“既然如此，又怎能将一个被朝廷追杀的余孽带到那去呢？”

　　潘爵一时语塞，不小心着了这小子的道，光听花面语中不屑就觉格外刺耳。当了多少年的掌权者，条件只在自己嘴中向别人施压，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向人开口，哪曾有过这般失落！

　　白石出知道潘爵窘迫，冷冽面孔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答应你，我会将棠骨带到琼州。”

　　潘爵回头看着白石出，花面料到如此，两手一摆扭过头去，暗叹掺杂了外界这些混事岂是且欠且还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