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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望仙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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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云歇雾散。
一缕晨光镀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身材。徐未生经年累月早起练功,这个时候最适合吐故纳新,炼养元神。修罢内功便回忆昨日罗烈打的那一套越门拳,照着路数练了几遍,他年纪虽轻,下盘沉稳有力,动作轻灵自如,一招一式隐有侠者风范。
罗烈无声无息走入院内,光着膀子看了许久,指点道:“短桥发力,用寸劲!”又道,“挺胸,合口,蓄宗气于胸……”
徐未生前几遍只打个空架子,这一遍得了指点有了内劲,打得扎扎实实,收招后额头微微发汗,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罗烈刚刚暗叹他聪明灵慧,天资过人,又看到他孩子气的举动,心下觉得好笑,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说:“你看一遍就记住了?挺有能耐,打得不错。”
徐未生头一回被夸赞,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罗烈笑道:“没想到你根基挺稳,学些拳脚功夫容易得很。看来你师父也不是什么都没教。我将越门拳这一套口诀传与你,听好了。”
罗烈一边念,徐未生一字不落地记下,其言简意赅,精深通达,入耳后仿佛印在脑海中,如何运气如何发力,他心中概都了然。
“日后勤加练习。”罗烈道。
“是,是,”徐未生笑嘻嘻,问:“罗大哥,我该叫你师父了吗?”
“……”罗烈觉得这小孩言行总是出人意料,解释道,“你不是已有师父了?只有师父能收二徒,没有徒弟敢拜二师的。”
罗烈难得一脸认真,“再者说,我教你什么了?我不过提点你几句,而你师父在你身上花了十年心血,你倒分得清孰轻孰重么?”
徐未生垂着头沉默良久,罗烈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过火了,忙道:“我不是那种意思。只是将这番道理说与你听。要把身上这点薄技传你,大哥愿意得很……”
徐未生不知听进了几个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问道:“罗大哥,你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望仙楼上:
八仙桌上摆满十来盘小菜,两人对面而坐。罗烈不明就里,压着嗓子问:“你叫这么多花生做什么?”
“打听消息。”徐未生端了两盘小菜起身,冲他狡黠一笑,“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罗烈叫了一壶竹叶青自斟自饮,等着看他又有什么花样。
徐未生随手抓了块抹布搭在肩上,往二楼雅间去。据说这望仙楼里常有官家子弟喝酒谈天,来时扒门偷听得不真切,这便要扮作小二入内打探一番了。
春熙阁内里坐了四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徐未生学着店小二的语气,恭敬道:“几位爷,这是小店赠送的下酒菜。”说罢磨磨蹭蹭地给四人添茶。只听得几人兜兜转转都说的些生意场上的事,穿插几句谁家的女儿多大了还没嫁,谁家的儿子读不进书要做什么买卖,叽叽叽咕咕咕,徐未生不好多呆,只得去下一间碰碰运气。
夏茗阁坐了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嘬着小酒侃侃而谈,桌上菜已摆不下了,徐未生端着盘子有些尴尬,胡乱把桌子收拾了,道:“给您撤个盘子,送一碟小菜哈。”
其中一个道:“唉,我还没吃完呢……”
另一个道:“随他吧,咱们说到哪了?哦,陵阳山倒真是一处胜地,周公子游历四方,遍访名山大川,可登过蜀中青鸣山吗?”
姓周的一脸叹惋:“张兄,不瞒你说,去年我曾邀一位友人与我结伴同行,走到半山遇着一条两尺多长,金目银纹的巴蛇。它长得十分显眼,到我脚边时竟没发觉,叫它咬上一口,登时便浑身脱力,就要横尸荒野,幸得仙童赐药,才保全了性命。”
张姓又问:“那仙童长什么模样?你们见了哪些奇景么?”
周姓男子道:“当时神志不大清楚,据朋友说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女娃娃,穿鹅黄色对襟衣,周身一尘不染,好似会发光一般。青鸣山上瘴雾弥漫,仅丈余可见,不要说看什么景了,若不是我二人经验足,又有东蓬莱灵药抵御瘴气,只怕都进不了山……跑堂的,你还愣在这做什么?”
徐未生意识到自己停留久了,忙抽身退下,心想那赠药仙童莫不是钟灵儿么?不知是受哪位师叔之命,连一个未笄女童也能替门中做些事情,他就当真是一块废柴吗……徐未生郁闷地想着,下楼与罗烈打声招呼,又拿了两碟,闪身进了秋韵阁。“啪”一只茶杯摔在他脚边,徐未生吓了一大跳,房内原有一对夫妇,那少妇看来已有五六个月身孕,怒气冲冲的样子,丈夫在一旁哄道:“唉呀不气了嘛,我娘平时疼你得很,这事先不去想他了,多吃点肉……”说着往妇人碗里夹了几筷子菜,“乖哈,莫麻起脸了。”
那男子指着地上的碎瓷,问:“小哥,这要赔多钱?”
“呃……”徐未生试探着说:“五两?”这的菜不便宜,茶具想必也是上等的。
男子惊道:“啷个楞个贵哦!”
霍,猜错了。徐未生豁出去般:“那十文!”
“……”男子满脸不信,道:“问你们老板去。”
“好的!”徐未生脚底抹油溜了。
窜到冬幽阁,内里三位男子正襟而坐,冠冕堂皇,绅带约整,徐未生心下了然,响亮道:“几位官爷,给您送个小菜,添些茶。”
本来是打听消息绝佳的机会,不想这些个官员有他在场时竟不再交谈,徐未生只得佯装走了,暗地里悄悄折回,扒出一条门缝躲在门后偷听。
徐未生贴在门上,只听到几个词,什么“摊丁”,什么“高升”,什么“附佣”,想不出是什么意思,正当时忽然被人一把揪住,压低声斥道:“在这鬼鬼祟祟的,你是什么人?”
估摸是隔壁妇人犯脾气砸东西,把老板招来了!徐未生想找个由头辩解,却已被箍着手腕拽到楼下。刚才老板怕雅间里的大爷怪罪不好发作,这时才放开嗓子吼道:“老实交代!你做什么来了?!”
徐未生急道:“来吃饭啊!我跟人一块来的,我找人呢!你放开我!”
老板横眉怒眼道:“老子信你才有鬼了!大吴,给我搜他的身!”
一身穿短褐的壮汉得令便要制住他,徐未生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真是跟人一块来的!我领你去找他……唉!别动我钱袋!”
壮汉从徐未生衽内摸出一只乾坤袋,一只粗制布包,老板便道:“好啊,你要不是贼,哪来两个钱袋?今天你讨不着便宜,跟我去官府走一趟!”说着就要去检查两个袋子。
这一番嚷叫,几人跟前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食客。罗烈也闻声赶来,拨开人群,问道:“出什么事了?王掌柜,这是我的朋友,你抓着他要做什么?”
“这……”老板素与罗烈相识,不敢说是怀疑徐未生偷窃,怕折了罗烈的面子,只得道:“……既然是罗老板的朋友,唉,这一定是误会!还望小兄弟海涵。”
徐未生挣脱出来,一把抢过自己的东西,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只草编蚱蜢,忿然道:“这里边没钱,你们无凭无据就冤枉人。”
“真不好意思,是我们的人眼拙了,今天这顿我请。大吴,还不快给客人道歉!”
大块头听话地向徐未生鞠了一躬。
徐未生:“……”
罗烈捡起地上的草蚱蜢,认出那是自己在市集上给他买的,往他乾坤袋里塞好,一手揽过徐未生,微愠的语气对王掌柜说:“弄清楚了?下次有话问话,别弄这么大阵仗,再吓着孩子。”
王掌柜忙点头称是,再不敢了。
看热闹的众人一哄而散,各回各桌。罗烈下巴一扬指向墙上的菜单,霸气万分地说:“没吃过的都点上。”
“噗。”徐未生没忍住笑了。
罗烈这才放心,问:“还郁闷不?能不能跟哥说说,刚才到底干啥了?”
徐未生将自己去包厢偷听的事说了一遍,罗烈想了想,伸手唤来店小二,塞了二钱银子在他手里,对徐未生说:“你要问什么?”
徐未生:“……”
徐未生觉得自己蠢得可以,绕了一大圈,直接问小二不就完了吗……转念一想,不过万一这人拿了封口费或者怕惹麻烦不肯说呢……徐未生内心纠结万分,试探着问道:“你听人说起过梅官人的消息吗?”
店小二垂手站着,一副老实模样:“您说那个全城通缉的采花贼吗?”
徐未生:“对,就是他!”
店小二:“没有啊。”
徐未生:“……”
店小二礼貌地道谢,一抖抹布转身便走。
徐未生怒道:“把钱还我!”后脚跟着小二满屋乱窜,“你什么都没说!”
店小二干活利落脚下不停,道:“我说了啊……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
徐未生挫败感顿生,整个人蔫了一般,趴在桌上呜呜呜哭道:“罗大哥——我得挨多少板子啊——”
罗烈乐不可支,大手揉揉他的头,安慰道:“莫哭了唉,打残了哥养你。”
“呜啊——”徐未生哭得更伤心了。
傍晚时分,罗烈将徐未生安顿好,对他说:“大哥有事要出门一趟,今天得很晚才回。你闹了一天,早点休息,不要跑出门了,免得走丢,知道吗。”
徐未生裹着被子,乖巧地点点头。
罗烈最待见他这副模样,恨不得亲他一口,一只手想触碰他又放下,最后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
春风渡上来了贵客,是上京途经江州的一位国戚,曾与罗烈交好,此时不得不去应酬。这一桌花酒两人喝得昏天黑地,满室莺燕,欢歌笑语。罗烈中途起身去茅房解手,回来时清醒了不少,路过一间包厢,忽听得房内琴声缭乱,不成曲调,怒道:“谁在弹琴?”
琴声戛然而止,罗烈推门入内,两个小倌倚在恩客身边不敢作声。他见屏风后坐着一人,露出月白色衣角与一截琴尾,登时便吼道:“好大的胆子!爷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我……奴家……呃,小的……”素衣人侧身出迎,原来是一个半大少年,生得如玉人一般。羽玉眉带三分英气七分天真,一双星目神光炯炯,藏笑含情。唇角不自觉翘着,显出一派娇痴跳脱的风流态度。不涂脂不敷粉,也不作些忸怩姿态,就这么自自然然站着,就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与这纸醉金迷的场景格格不入,又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他。
恩客看得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宠爱地唤他:“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莲生。”少年冲罗烈使个眼色,示意你快走吧!
罗烈片刻愣神后,更是怒不可遏,抓着少年的手腕将他拖出厢房,带到一间空屋内,门外依稀传来恩客的挽留声。罗烈一把将少年扔到榻上,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地问:“徐未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未生盘腿坐起,笑道:“我打听到消息啦,梅官人刚犯下了第三个案子。”
“哦,又是为了这个,”罗烈冷冷道,“刚才要是我没来呢?要是那人看上你了呢?”
徐未生狡黠地眨眨眼,“那我就陪他玩玩嘛。”
“玩?”罗烈满身酒气,痞兮兮地嗤笑,“你会玩吗?知道他们怎么玩小倌吗?”
罗烈脑子一乱,酒劲又上来了。他借着酒劲压在徐未生身上,粗重的呼吸打在他脸上,箍着他的头与他对视,眼神迷乱,含糊道:“要我教你不?”说着就要去扒徐未生的衣服。
徐未生先前呆呆傻傻的不知道反抗,象征性地扭挣了几下,罗烈便惩罚般把他抱得更紧。
同时,被罗烈冷落的国舅爷潘文茂从前几间房摸过来,推门而入,唤道:“哎,罗兄……”
榻上的两人一同望向他。
潘公子见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着舌头说:“你们,呃,玩呢啊?”
一时间气氛尴尬得要命,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徐未生脑壳打铁地说:“是啊……你也来?”
来的这位也喝大了,歪着脑袋想了想,礼貌道:“不了,上面挤……你们玩着。”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房门大开,回廊上来往的恩客歌伎有的好奇地往里张望。
“……”罗烈彻底败给他了,从徐未生身上翻下来,脱力般躺着。
徐未生笑问:“你这能过夜吗?”
罗烈闭着眼睛点点头。
徐未生起身将门掩了,回到榻上,跪立着把罗烈和自己的外衣扒了,将他手臂摊开,舒舒服服地枕上去睡着。罗烈这一夜着实委顿,任他摆弄了一会,便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