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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梅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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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揭了榜抓不到人,要坐监的!”罗烈不住数落,“居然还挑了个采花贼!”
“罗大哥,榜书上说以二十日为限,抓个小毛贼绰绰有余了。”徐未生振振有词:“我师叔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铲奸除恶本来就是我们习武之人的本分……”
“你习个屁的武!”罗烈一指巷口身穿黑色官服的衙差,“你快随他去官府领个二十大板,或许还能饶你。”
徐未生嘻嘻嘻一溜烟跑了,幸福地傻笑,“一百五十两啊……”
徐未生脚下不停,使出轻身功夫穿了好几条街,罗烈提着大包小包,一路沉默地跟在身后。
“呼……”以为甩开了那人,徐未生心下一松,转头正对上罗烈冷漠的脸。
徐未生:“……”
罗烈漠然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哥也没什么好说的。时候不早了,给你找个地歇下吧。”
徐未生学着他的样子道:“哦。”
罗烈想笑又正在气头上,简直拿他没办法,问:“去我家?”
“嗯……方便么?你家里有几个……呃……丫鬟?”想起先前的遭遇,徐未生尴尬道。
“没得丫鬟,也没鸨儿,那种人怎么可能带回家去。”罗烈无奈道,“脑壳里都在想些啥。”
“哦,好喔。”今晚不用睡破庙,徐未生欢快地随他走了。
罗烈所置宅院在城南一处繁华地段,与春风渡所在的渐漓江相隔十里有余,布局简洁开阔,也没想象中那种淫靡之气,只一个小厮替他打点生活起居。
徐未生被安排到偏室住下,屋内寝具用具一应俱全,也无积尘,时时有人打扫的样子。方坐定便拿出今日所揭公文翻来覆去地看,大意是:城中近月来有一采花大盗,专用迷药放倒良家女子,以逞兽行。两名受害者后颈均有三粒红点,状如梅花,兴许是案犯有意留下,故得名梅官人。姓名相貌未知,身材高大,七尺有余……
“太坑了啊,通缉令上居然没画脸!”徐未生哭号,“所以梅花印是唯一的线索?”
罗烈哼哼:“现在知道后悔了?”
徐未生忽问道:“这人才犯了两个案子就值一百多两?”
罗烈道:“□□妇女是重罪,这人若抓到了要罚二百杖,留不留得性命还未可知。”
这张公文再看不出花来,有外人在场也不好使法宝查案,徐未生只得佯装要睡下了。
罗烈替他整了床褥,要将他破布乱缠的剑放起来,未生忙道不用,接过搁在床沿,要抱着它睡觉。
罗烈奇道:“你这剑不能离身?什么贵重东西,连大哥也信不过?”
徐未生心想,这才认识一天,有什么可信得过的。嘴上却说:
“一把破剑,叫做\'从来不用\'。”徐未生信口胡诌,“先父是名不成器的铁匠,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所以虽不合用,却一直带在身边。”
“怎么个不合用法?”罗烈问。
徐未生一脸认真:“拔都拔不出来。”
“……”罗烈表情复杂,仿佛在说,你小子耍我呢吧。
直至安顿好了这位祖宗,罗烈回房歇息,又过半晌,徐未生摸下床,望见正房灯火已灭,这才拿出乾坤袋,将天遁宝鉴取出,搁在案上。
徐未生心思重,不敢在罗烈面前坦白飞剑的身份,也不让他见乾坤袋里的东西,是因为他方渠师伯说过,给他炼的这些小玩意虽不是什么厉害法宝,在凡间看来也是稀罕的仙家之物,切不可显摆宝物妙用,免得招人觊觎。凌虚剑也本不该交与你,但它既选中你作主人,肯使你御剑飞行,便给你作防身之用。凌虚快过天下间一切飞剑,他日你若遇到邪教中人,只管逃命便是。等师父来救。
徐未生从小就被各师叔伯千叮咛万嘱咐,邪教要取他的命,与之对上时,切记不可逞能,唤师父来救。徐未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使邪教兄弟痛恨至此,他们只说正邪不两立,两方一旦相遇,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徐未生便问,自己父亲也是死于邪教之手么?
没有人回答。
徐未生又问师父,我这一生也学不成飞剑了么?
师父也不答。周围人亲他疼他,却又似乎给他划定了界限,超过他所能知道的,他便一概不知;超过他所能做的,他一概不会。
即使没人告诉他也知道,他本不该囿于一山之中,终究要自己去寻找一切的答案。
徐未生凑近些许,镜中看不见自己的脸,却现出一个纷繁陆离的世界,中有无数个大小形状各异的门,门外有人有物,各自演着现世的景象,也有的门后漆黑一片。徐未生定神,指尖轻触镜面,黄铜表面泛起水波纹一般,接着将他整只手溶进去——这宝镜大小由心,此时已变为一人高,未生躬身走了进去。
眼前一片金光灿烂,徐未生将由近及远的数十个门外景象细细端详一番,停在一方半人高的矩形门前,门后一对夫妇仿佛正在吵架,看背景地点应在卧房。门中那男子对妻子质问不休,推推搡搡地将那哭红眼的妇人掀在地上,大声责骂着什么。徐未生想,兴许是受梅官人所害的妇人正遭丈夫责骂呢。只可惜镜中世界听不到外界半点声音。徐未生又往近凑了凑,侧着身将左耳探出门外,说话声忽停了,正疑惑时传来“啊——”一声高亢的尖叫,将他吓得往后一滚!
此时夫妇两个均转头往他望去,面露惊恐,妇人仍撕心裂肺地叫着,好在他已听不到了。
原来这天遁镜内是通往其他镜子的一处异界,普通人家谁若见到自家镜内现出一只人耳不会抓狂呢!
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徐未生郁闷至极,只得先睡下罢了,明日再另作打算。
夜里,有人轻手轻脚地溜进他的房门,取了他的“从来不用”,闪到院内,揭下布条,只见这一把细剑精巧非凡,银制剑柄嵌有红色宝石,剑鞘竟似由整块玉石制成,配以素银纹饰,似行云,如流水,精致优雅,超凡脱俗,月光下隐隐发出淡绿光芒。
“我滴个乖乖……”那人惊叹,欲拔剑一仰真容,使出全身气力也拔不出来。想他行走江湖时日不短,却从未见过这等神兵,更觉这少年身份大有来历。
而房内,大有来头的少年睡得极其不雅,仿佛知道“从来不用”教人取走了,手脚并用地寻那把破剑。
梦里他看见自己身穿白色剑仙袍,与师父并排走在一起,两人俱是一般的俊朗飘逸。梦中的“自己”站到面前,向他伸手,背上的宝剑便向“自己”飞去,认主一般。他忽然意识到,那人不是他。未生将白衣人的容貌端详一番,那人像极了他,却不是他。仿佛过了很久,天地间一片虚无的惨白,只余他们二人,照镜子般看着彼此。
未生忽问道:“你是我爹么?”
另一个轻笑着,驭起飞剑将他刺穿了。
未生心口被刺出一个空洞,他却不知道疼,追着飞剑在虚无中奔走,那剑左闪右避,时而疾转,不肯为他所用。
黑暗中,偷剑贼站在他床头,将从来不用递到他手中,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