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灵》starland

2、第二章 过山风

　　“猊骨吹，番天印，天遁宝鉴，潜龙令，天木神针……好嘞！”

　　徐未生点了点自家宝贝，一样不少地收进乾坤袋，又带了些肉干、烧饼，拿了师父师叔师伯师公每年封给自己的压岁钱，下山去也。

　　他今年正十七，少年心性，正是渴望冒险与变化的时候。这青鸣山上清心寡欲，同龄的小辈们都潜心修剑，没有玩伴，到外界寻些乐子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师父是个闷葫芦，整日不与他说一句话的时候也有，山脚下村里的菜市场都比师门有意思！

　　待一切收拾妥当，忽来一个白玉小童跃进未生掌心。原来灵物皆通人性，芝仙在他府上养了几日，此时对他已十分亲近，带它同去，路上作个伴也是好的。徐未生走时想了想，未免师父以为自己让豺狼吃了，或是在山里摔死了，留了一张纸条搁在案上：徒儿下山游历，勿念。

　　徐未生驭飞剑能日行千里，顷刻间已在群山上空盘旋数次，寻到一处热闹地方，在城郊落下，将宝剑用破布缠好，背在背上，步入城中。

　　城门上书“江州”二字，城外群山环绕，层峦叠翠；城内阡陌纵横，古木参天。徐未生从袖口揪出芝仙，放在手上，小声道：“你得记住了，呆会有人的时候好好藏在我袖子里，不可乱动。否则让别人瞧见了，还不得吃了你……咦，你是不是长胖了？”芝仙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躬身作道别状，接着跃起丈余高，落在墙头上。“……喂！”徐未生拔腿便追，吃力地攀上墙体，芝仙又跃上一屋顶，转瞬间溜得没影了。

　　“嗨呀，没良心的萝卜！”徐未生叹道。

　　真是突生变故，徐未生又气又饿，寻了一间酒家，打算找些吃食。店内挂了一墙竹牌，每样菜式明码标价……他探头看往隔壁桌，叫了约摸六钱银子的菜。照这种吃法，自己在这江州城里呆不过半月就该把盘缠花光了！因为囊中羞涩，只吃了碗龙抄手，又打听罢客栈住宿的价钱，顿时没了住店的念头，心想来时经过城郊的一座破庙，兴许可以将就过夜。

　　徐未生在市集闲逛半日，沿街有摆摊的卖艺的，卖小吃小玩意儿与日用首饰的，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天色渐晚，他便往城郊走去，那儿果然有一座破庙，年久失修，但门还能合上。徐未生也没什么好嫌的，在山中幕天席地睡过，这处所虽然破败，好歹有片瓦遮身。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方圆几里没有人烟，远不如城中热闹，今早他唯一的玩伴也跑了。没想到山下与山上俱是一般的孤独。

　　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吱呀——”一声，庙门似乎被推开了。

　　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熟门熟路地走进庙里，不料与神台下枕着两个蒲团睡着的徐未生打了个照面，一惊之下险些大叫出声。

　　徐未生让来人逸出的半嗓子惊呼吵醒，迷迷瞪瞪睁开眼，一片漆黑里有两只发亮的眸子盯着自己。

　　来人：“……”

　　徐未生：“……呵呵呵呵。”

　　徐未生：“这位大哥，这是你的地盘么？小弟在此借宿一晚，莫见怪哈。”

　　来者用火折子点燃神台上半根残烛，两人这才看清对方样貌，来人竟是丰神俊朗的一名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反问道：“你看大哥像叫花子吗？”

　　原来破庙是叫花子住的地方么？徐未生不免尴尬，“我也不是啊，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恐怕还得在这住些时日。”

　　“大哥也有苦衷。”男子无所谓道，“半夜让婆娘赶出门了。”

　　徐未生看他外袍敞着，几乎只穿一袭单衣在夜里奔走，送上一枚同情的眼神。

　　这两人互通姓名，方知男子名罗烈，本地人士，做水上营生，自幼习武，家财万贯，父母双亡，尚未娶妻……

　　“啥？？？”徐未生惊道，“你刚才说，你不是被……被……”

　　罗烈嘿嘿嘿：“我可没说是自家的婆娘。”

　　罗烈：“分哥一个枕头成不？”

　　两人并排睡了，罗烈把未生当作半大孩子，揉揉他脑袋，低声道：“小子，相逢即是缘，哥明天带你去城里转转，找点好玩的？”

　　“霍霍霍，那敢情好……”徐未生被这么一闹，困顿已极，两眼一翻昏睡过去。

　　翌日罗烈刚醒转，便觉浑身酸痛，睁眼看到一条手臂圈住他脖子，一条腿搭在他肚子上，徐未生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呼呼大睡。

　　罗烈大手猛拍他屁股一下，“哈麻批！”

　　徐未生撑起迷蒙的眼，几乎与他贴在一起，对视半晌，终于认清这人是昨夜的不速之客。

　　“哇啊！”徐未生吓得就地一滚，从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变成屁股沾地，一副被糟践的黄花闺女样。

　　“鬼叫什么！”罗烈坐起身整了整衣襟，悲愤道：“你睡相还敢再差点吗！”

　　“嘿嘿嘿……”徐未生心虚地挠头，“我也没跟人一块睡过，睡成啥样我自个都不知道……”

　　罗烈问：“没跟爹妈一块睡过？”

　　徐未生坦言：“没有，打我记事起他们就没了。我有一个师父，对我挺好，但也不跟我睡。”

　　罗烈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安抚地拍拍未生的头，感慨地说：“没事，有些人就是这样，和父母的缘分浅，那是老天爷让你自己选择你的亲人。你看，大哥虽然被不少姑娘相中，却迟迟没有成婚，就是觉得，你选择的另一半，将是与你共度余生的亲人，万万不能将就。”

　　…………

　　“我去你二舅的！！谁家的姑娘能看上你啊！！！！！！！”徐未生咆哮！

　　罗绮遍布金碧辉煌的包厢内，十来位各色美女众星捧月般拥着罗烈喂酒亲热，环肥燕瘦，各有风姿……里面居然还有男的？

　　“哈哈哈哈……大哥略尽地主之谊，好好享受嘛！”罗烈把一个小倌拉进怀里，放在自己大腿上又摸又亲，抬头问道：“还是你喜欢清纯的？害臊的？”

　　屏风前有一歌女身披薄纱，半点不害臊地，兀自弹唱淫歌艳曲，仅有的衣衫什么也遮不住，只抱一把琵琶遮在身前，挑逗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徐未生看得面红耳赤，忙不迭逃了。

　　此处乃罗烈名下青楼画舫——春风渡是也。徐未生跑到船尾，欢乐得想跳江。没想到罗烈在水上做的是这种生意！

　　罗烈一阵风般尾随而来，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说：“姐姐们看你长得乖嘛，逗你好玩的，不气了嘛。”

　　靠近几步，又道：“又不是没长雀雀儿，怕啥子。”

　　徐未生扶着护栏，崩溃大叫：“别过来！”

　　罗烈哼哼，一副流氓痞样，大手将他一把抓住，挠他胳肢窝和肋下，“让哥看看，长没长？长没长？”

　　“呀！”徐未生怕痒得很，眼泪都笑出几滴，拼命挣扎，两人环抱着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罗烈平躺在甲板上，呼呼喘气，侧过头问他：“不想在这玩？跟哥说说，你来江州城想做啥？”

　　徐未生枕着手臂，与他并排躺着，“我想在外学点功夫，师父教的太深，我学不会。”

　　“小子，看着。”罗烈笑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一双醉眼顿时神采奕奕。此人马步落地，足下生根，沉发劲使出一套越门拳。只见他拱手发势，沉肩切掌，先一记双刀劈桥，收掌藏手，再出横拳直取中路；承上势，疾抽手护额，变作上金剪——交臂格挡状，攻守兼备，滴水不漏。后招多用短拳，一招未收一招便至，沾手连发，气劲不绝。其拳路刚健迅猛，大开小阖，步法极简，下盘沉稳如山。岂料后招便跃身而起，势如山崩，以一式猛虎落山制敌，扭手落拳，收势从容自如。

　　“好！”徐未生看得不由拍手喝彩。

　　罗烈打完拳周身松弛下来，又吊儿郎当地将未生一揽，唇鼻贴着他头顶，呼出滚烫的气息，低声道，“想学不？锅锅教你哈……恐怕你得多留些时日……”

　　“要多久？”徐未生觉得脖子有点勒。

　　“少不得三年五载噻……”罗烈脱力般把下巴搁在未生头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徐未生大声抗议，“不行，太久了……唉呀你起开！重死了啊！”

　　罗烈道：“那三五个月也行，其实哥轻功最厉害，人送外号过山风，今天不施与你看了，刚喝了两壶，脚底发飘。”

　　徐未生如释重负，忙道：“好的！那我明日再来！叨扰了！”抬脚便走——

　　罗烈勾着未生脖子将他往回带，“急着走做甚，你又没处可去。西市逛过么？不想看看？”

　　说起要去好玩的地方，徐未生有些心动，道：“好罢，但是我不去这种地方了，你别哄我。”

　　两人便离了楼船，往江州城繁华地段去。这一位是俊俏公子，一位是风流侠客，一路上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引来不少女子为之侧目。罗烈对朋友十分慷慨，不一会手里提满了小孩吃的零嘴，合未生穿用的衣饰，更有许多新奇的物事，山里见不着的，徐未生只多看几眼他便买了。

　　饶是徐未生这种从小被十几个师叔伯娇惯着长大，要啥有啥的娃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诸般推辞无用，想还他些银钱，此时却囊中羞涩，只得由他去了。

　　先前觉得，相比妓院老板，罗烈更像个小混混，此时又像家长一般，给他塞了许多吃的玩的。徐未生望着他挺拔背影，想不通这人为什么对他好。

　　忽见街巷间一面砖墙上粘了七八通告示，除了新颁布的几项禁令外，还有数张海捕令，赏金从几十两到百两不等，徐未生心花怒放，带了这许多法宝，总算有用武之地。当即撕了赏金最高的一张去唤罗烈，后者仍在金铺里挑来挑去，找出一根银龙簪，“这个衬你不……”

　　徐未生手中挥舞着榜文，笑道：“罗大哥，我要发达啦！”

　　“嗯？”罗烈不明就里，待看清他拿的那张纸，骇然大叫：“你揭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