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憾（戬心）》菠萝包包包

4、第 4 章

　　07八公主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时值傍晚，司命星君低着头夹着一本册子匆匆穿过南华门，于南华殿内拜见王母。向她行完礼后就报告了与王母下凡相关的一些准备事宜。
　　末了，王母又问：“嫦娥在人间过的如何？”
　　司命站的平平稳稳，轻描淡写的回道：“尚可。”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司命将目光挪了挪，小心翼翼的询问：“回禀娘娘，上次司法天神并未说嫦娥仙子需要转世多久时间？眼看一世将尽，娘娘以为该当如何？”
　　王母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姿势不变，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看着自己的脚下，慢声说道：“既然她在人间过的不错，那就不用回来了，广寒仙子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多余的。”
　　“是。”司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司命走了以后，王母仍在这儿枯坐了三个时辰，命人请杨戬前来南华殿。
　　杨戬身上有很多优点，法力强大、头脑灵活、进退适宜，是个什么事情都能做的恰到好处的男人，王母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这些年来，两人一路走来合作默契，她几乎就要相信他的忠诚了，可是最后她到底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要想把狼训成狗，看来是不成了，有些事情只怕要重新考虑。
　　王母细细的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当年在欲界四重天被她几句话，就说的几乎要放弃生命的稚嫩少年早已经不见影子，他已经完全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杨戬知道王母有话要说，但他很能沉得住气。在杨戬心中王母既是他实际的对手，也是他学习的榜样，他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八妹在昆仑面壁多年，日子一定十分清苦。”王母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奇异的韵律：“陛下这些年来思及女儿，常常暗暗叹气。”
　　王母喜欢借玉帝的口吻说话，这种迂回的方式杨戬十分熟悉，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静静的等待她的正题。
　　“本宫下凡的这些日子，天庭的女仙就由八妹管理，你觉得如何？”王母将目光移向窗外，天边有一道细长的红云，红的十分鲜艳仿佛一条被撕裂的伤口。
　　“小神并无异议。”杨戬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说话的声音很冷淡。
　　“杨戬，你和八妹也算是亲戚，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就把她托付给你了。”王母笑眯眯的，语气十分轻快：“要是知道你没有照顾好她，本宫回天后可不饶你……”
　　杨戬看了王母片刻，再开口就有语重心长的意味：“娘娘放心，小神一定不负所托，让人好好照顾表妹。”
　　王母的脸色变的阴郁而复杂，她略带讽意：“杨戬，你也别太得意，新天条也惊动了上面不少老家伙，他们可比你外甥那一伙人难缠多了。”王母顿了顿，感叹道：“只怕本宫和你都会有麻烦了。”
　　王母脸上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忧郁，杨戬恍然明白了王母的真实意图。杨戬有片刻的呆愣，王母真是天生的政治家，审时度势，逆境中依然不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将危机转化为契机，取舍之间，毫不犹豫。
　　王母自认是观察力很强的人，而且头脑聪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种女人的直觉，她的直觉一向很灵。但是这一次，她从杨戬的眼神和语气表情中完全得不到一点有意义的东西。可是她却毫不担心，因为她知道杨戬和自己其实是一类人。
　　杨戬绕过几重山壁来到昆仑雪洞洞口，洞外有一只腊梅迎风怒放，“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笑了笑，看来八妹过的不错。
　　一位身穿大红衣衫的女子坐在石案之后，脖子上围着一圈貂绒，白肤黑发，耳配明珠，手持书卷，温婉安静。与多年前的记忆相比，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对他一笑，明眸皓齿、灿若春花。
　　“八妹，你自由了。”杨戬柔声道：“娘娘让我来接你。”
　　八妹眼中闪动着泪光：“这么说天规变了？三界虽广，也只有二郎表哥你可以做到。”
　　杨戬的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笑容有三分感动三分欣慰和一分得意。
　　王母临行前单独召见了八妹。
　　王母交代了很多八妹在管理女仙时需要注意的东西以及处理方法，八妹也向王母讨教了不少问题，王母语重心长的叮嘱：“八妹，这段时间那个位置就交给你了。”
　　“这些年来，蒙母后教导，母后的恩情和教诲儿臣铭感于心。”八妹行了一个大礼。王母拍了拍她的肩膀，八妹觉得肩头重逾千斤。
　　两人又聊了聊这些年彼此的生活，最后基本都没有话说了，可是王母还是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屋子内渐渐笼罩上厚重沉闷的气息，连香炉里的熏香嗅着都觉得说不出的压抑。
　　八妹拿起碧玉茶壶替王母倒上一杯香茗，王母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碧玉碗，两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后，王母终于说道：“八妹，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八妹只求能做好母后交代的事情，不要让父皇母后为儿臣担忧。”八妹到如今的境地，早已经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她简单的回了王母一句。
　　王母看了她一眼，将目光挪在那杯茶上：“你觉得杨戬怎么样？”
　　“二郎表哥挺好的，大家都很敬佩他。”八妹回答的很利索。
　　王母定定的看着她：“母后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八妹一怔，脸色有点苍白，勉强笑了笑：“母后不怕招人非议？”
　　王母斜睇她一眼：“众人言论就像一把锋利的刀，要看是握在谁的手里。坐那个位置你就要学会如何运用不同的武器。”
　　八妹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阴郁：“坐那个位置真不容易啊。”
　　王母笑了笑：“你错了，坐在那个位置上不难，只是，”她喝了一口茶，站了起来走门口“要一直坐稳就很难。”
　　“母后”眼看王母就要出去，八妹急忙叫住她，上前几步有些揣揣：“二郎表哥不会答应的。”
　　“他会的……”王母转身握了握了八妹冰凉的手指，笑道：“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八妹觉得心里一阵阵的苦涩，人生如梦，午夜梦回的时候，是不是连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经变成了曾经十分鄙视的那种人。

　　08三愿
　　杨戬忽然惊醒，已经是午夜时分。
　　屋内烛火通明，哮天犬卧在桌角睡的很熟，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化出原型露出了肚皮上的一块白毛。事情实在太多了，兴兵作乱的妖魔、吃人放火的恶龙、尔虞我诈、玩忽职守的神仙要严惩，各路英豪又做出了很多了仗义勇敢的状举需要表彰，军营派系斗争火拼两败俱伤需要调节，还有那些弹劾某某的案子需要查实，……杨戬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其实这些年在哪里睡也没什么差别。
　　天庭同样是夜凉如水，杨戬走了出去，凭栏而立，浩瀚的云海在脚下缓慢漂浮，抬起头就是千年不变的明月。“二哥，你果然还没睡。”杨婵微笑着走了过来；“事情再多也要爱惜身体啊，过来喝杯参茶吧。”自从刘彦昌和沉香先后去世，杨婵就很少回华山了。杨戬点点头，走过去看了一眼水蓝色的琉璃杯，笑了笑：“三妹，这肯定不是你泡的，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喝这个。”“二哥，这个对身体有益。”杨婵微笑：“以前不习惯的，喝着喝着也就会习惯的，来试试看，温度刚刚好。”杨婵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很柔韧，要不然她也挺不过丈夫和儿子的死亡。她微笑着坚持的时候，让人很难拒绝。
　　杨戬无奈只好端过来，喝了一口后眉头就扭成疙瘩，杨婵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完就拉他往屋内走去。
　　“二哥，八妹确实是个好姑娘。”杨婵凝视着他，缓缓的说：“而且，她也很适合你。”
　　杨戬闻言沉默了很久，慢慢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八妹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王母走后将天庭的内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她能言善道八面玲珑处事公正，比王母更得人心。她在公事上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但私底下却很温柔婉约，善解人意，大方不造作，她对自己有情，也很会放软身段。这是与敖寸心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说到这些东西，杨婵也有一些不自在，沉默了很久后，杨婵缓缓舒了口气，右手握成拳：“二哥，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对三公主有愧，但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算了吧，还是尽快想办法把她弄出来，然后把她以后的生活安顿好，就不要把她再牵连进来了，这对我们大家都好。有些债是你还不起的，有些事是你无能为力的……”
　　月光无声的洒进室内，此地此情，杨戬忆起数年之前相似的月光，敖寸心手心磨破的血珠，忽然之间有一种不可抑制的疼痛。

　　这一日，八妹邀了杨戬到晴雪阁听琴。
　　黄昏时分，云层显出大片大片的淡紫，淡的几乎透明。晴雪阁三面环水，一桥连接太平。八妹一袭红衣，风姿绰约，紫红镶金边的衣袖衬出手白如玉。
　　乌木琴搁在檀木琴架之上，她音色纤细，低吟浅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八妹眼中流露的是楚楚动人的情愁，依稀是故人。这样的眼神让杨戬一怔，三妹说的对，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彻底忘记。既然无缘，那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杨戬垂下眼帘，淡淡的说：“如你所愿。”他这样说的时候，心中有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乾坤已定。
　　八妹赫然抬头，险些落下泪来。八妹唱这首歌的时候，心都在抖，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一只蜻蜓落在檐下的蛛网上，翅膀薄如蝉翼。
　　八妹还想坐一坐，杨戬却有急件要处理。又是公事，没完没了的公事，八妹苦笑，却不能不懂事的点头让他离开。
　　杨婵在书架前轻轻擦拭，一页纸从其中一本书里飘了出来，杨婵捡起来那是二哥的字迹，墨迹浓重，力透纸背，想是心情不好吧。那纸上只有一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
　　有人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杨婵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她急忙把那张纸夹了回去。
　　“三妹，你找我有什么事？”杨戬处理完李元光的案子就听哮天犬说杨婵找他。
　　“二哥”杨婵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有没有去看过三公主？”
　　“没有”杨戬低低的说。
　　“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杨婵又叹了口气：“我想去看看她。”
　　“我派了孟宪在那里守着。”杨戬看着脚下，出了一会儿神：“今天八妹唱了一首春日宴，我答应了。”孟宪跟着杨戬也有几百年了，谨慎认真，从没有出过差错。
　　二哥就要和八妹成亲了，杨婵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茫然。杨婵笑笑：“那很好啊，有人照顾你，我也能省心不少。”
　　杨戬没有一丝笑容，隔了半响，他才说：“明日我去请一道旨，然后就送寸心去西昆仑。”
　　“主人，主人，主人？”哮天犬火急火燎到处寻找杨戬，猛然推开门见杨戬和杨婵相对而立却不回答，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什么事？”杨戬低沉的问。
　　“孟宪……回来了”哮天犬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杨戬的脸色，一边说：“好像……好像……不周山那里出事了。”只见杨戬眼中煞气一闪，哮天犬便不敢再说下去。
　　“人在哪？”杨戬皱眉，冷冷的问。
　　“护苇馆。”
　　杨婵跟在杨戬的后变闪身进了房门，看到孟宪的样子就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衣服上全是黑色和黄色的灰烬，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眼看去脸上全是惊恐。梅山老大、老三、老四、老六都围在他的身旁，见杨戬进来，散了开去退至一旁，表情沉重的要滴下墨来。
　　“二爷……炎火爆发、不周山断了、大地都裂开了……”孟宪闭上眼睛，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无法体会这种瞬间毁灭给人带来的深深恐惧。
　　“那三公主呢？”杨婵急急问道。
　　“死了，全都死了。”孟宪用一种众人从来没有听过的口气，低低的说：“三公主也死了。”
　　“她死了，为什么你没有死？！”杨戬一甩袖子，怒气勃发，这一甩袖，地上的金砖迸裂，居然把地上铺的金砖震坏了。他直视着孟宪，眼中煞气森森，一字一字的说：“为什么你没有死？”
　　孟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煞白：“炎火喷发的时候我在山下百里外的地方，所以我还能拼命逃拼命逃……”
　　“也许……也许……三公主也能逃出来呢？怎么说她也是神仙。”杨婵有些激动的说。
　　孟宪惨笑：“不可能的，就算有谁能逃出来，也不可能是三公主，她被缚龙索牢牢捆，怎么可能有机会？”
　　“有你在，谁敢捆她？”哮天犬“汪”吠了一声。
　　“是我捆住她的，头几年她千方百计要自杀，我没有办法……后来我要给她解开，她却不愿意，怕她起疑心我不敢强行和她争执，谁知道……”孟宪凝视着杨戬，缓缓的说道：“孟宪无能，没有完成任务，有负所托，对不起二爷。”
　　杨戬一怔，目光陡然一聚。可惜，孟宪已经缓缓倒了下去。孟宪，你这又是何苦？心头的疼痛转为剧痛。
　　杨婵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捂着嘴巴，不停的流眼泪。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固，好久没有人说话，也没动一动。过了很久，杨戬才幽幽的说：“你们都出去 ，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大家默默的退了出去，老六带上了孟宪的尸体，杨婵走最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走了几步，康老大叫住杨婵，正要开口。杨婵抬手阻止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的心情与二哥一样，有什么你们看着办就行了，我……我……”杨婵喘了口气：“把孟宪厚葬了吧。”
　　杨戬一直没有出来，哮天犬忠实的守在门口，谁来也不允许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