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意不如我意》竹子姑娘

56、第五十六章 枯木逢春

　　终究，我以神谕立花罗剎为魔君，他在魔族中资历颇深，实力雄厚，杀人比一品楼的师傅切青瓜片还快，剑术亦是魔族数一数二的好，乃是魔君不二人选。

　　魔族崇向武力，以武为尊，更是不会反对。

　　天族连连失守，已是强弩之末，而魔族尚余实力，视天族如囊中物。

　　三个月后，该来的事，还是会来。

　　我置身于久违的天宫，手里提着一颗脑袋，血淋淋的，死不瞑目，正是我那天君侄子。九浮被我流放凡界，失了灵根神丹，又被我毁容断肢，她在凡界过上了毫无尊严、生不如死的日子。

　　凡界此时，应是夏季，又到了夏花灿烂的季节，若有机会，我还想再回西凉，看一看东府大院盛放的荷花，听一听天仙院姑娘奏的梅花三度，嗅一嗅一品楼厨子做的桂花糕。

　　但我心里知道，永远不会再有那一天了，过了今日，什么事都完了。

　　这一切，都过得太快。

　　花灯庙会上那惊鸿一瞥，尽误我此生流年。远方天色破晓，是晏伏御剑而来，他一手为脚下神剑指引方向，一手平衡着己身，划破了天际乌云，划出一道晨光。

　　他面容冷肃，玄袍在寒风中翻飞不止，随着身边景物转换，眉眼间染上难以言喻的几分焦急。

　　四处尸横遍野，红衣少年御剑挡在我身前，剑身紫光萦绕。花罗剎见我丝毫未动，连忙吼道：“快走！回魔宫，走啊！”

　　我咬了咬唇，不再恋战，反正天族也没死剩多少人，但我亦未听他的话回魔宫，而是提枪往他下盘攻去。

　　姽婳平生仅真正爱过二人，一是墨清言，二是花玄玉，前者是相隔了三百年的错爱，而当她与后者情定终生时，却因我而死。我欠花玄玉的人情，实在太多，既然无法偿还，更不能再让花罗剎重蹈覆辙。

　　兵刃相接声铿锵作响，我提枪去攻，他亦提剑去挡，一时之间难分胜负，眼见晏伏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时，我往他腹部重重刺去，再往他小腿使劲一扫。

　　血花飞溅，花罗剎失了重心，又惊又怒，秀气的桃花眼瞪得大大圆圆，尚来不及出声，已掉落至云端之下，一时半会儿是上不来的。我舒了一口气，踏着神剑往西北方而去。

　　“东杏，别走！我替你寻来了紫霞丹，可助你……”

　　晏伏说的话，我没听清，也不想听清。紫霞丹也好，青霞丹也罢，我只想与他，再无瓜葛。若是他执意想救九浮，自然会另寻良计，不过九浮受尸蛊折磨，已是形销骨立，哪知还能不能活着再遇晏伏。

　　这些往后与我无关了。

　　离火仙山处处清凉，四季如春，乃避世千年的织梦仙子玉屏所居，说起来，她倒是与我有些亲戚关系，她算是我的表侄女。只这性子倔强，离经叛道，不顾一切与前任魔君私奔。

　　结果私奔是没奔成，前任魔君不稀罕她，倒把我那天君侄子的好感消磨得差不多了，她虽然伤情，却不忍心取他性命，一气之下躲到离火仙山避世，这一避，就是避了千年。

　　无论外界出了什么要事，玉屏仙子都不愿再出关，但我偏要让她非出不可。我只求她为我织一个梦，梦里没有晏伏，没有九浮，没有那些不幸。我要真真正正地做一回东杏。

　　只是东杏而己。

　　即使心里清楚，再美好亦不过是幻影，但我想，只要能留下美好的事物，是真是假又何妨呢？总比我带着那些不堪死去，好多了。

　　山洞外水帘幽幽，琴音袅袅，我撑着一柄油纸伞，雪色的伞面绘了数朵寒梅，挡去了水流，山洞中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道倩影正盘腿抚琴，身旁一只黄皮黑纹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相磨，欲将我吓退。

　　区区一只圆毛生物，哪能轻易让我退缩，而它显然惧怕扰了主人雅兴，不敢放声吼叫，只怒目瞪着我这外人。

　　走近一看，才道声佳人绝艳，织梦仙子一袭飘逸白衣，衣袂清风盈盈，一指一弦，云袖翻飞，在她的琴音里，似有空谷幽兰、静谧山水、灯火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尽付瑶琴。

　　琴音消散，她远不如我想象中狂骨傲意，眼中并无半点轻浮，只有清澈水光，清纯五官不变脸色，只同我道：“女侠并非平凡之辈，怕是今日所求，玉屏无以相助。”

　　执长枪，锋相对。我提枪对准了她喉间死穴，迫使她微微扬起下巴，轻佻一笑：“可你也无法拒绝，不是么？”

　　膝旁那头老虎是通灵性的，见主人生死一线，马上扑上前护主，先咬住了我缁色裙袂，往后拉扯，裙袂毫不意外地撕裂破碎。老虎见我不松手，又扑上前欲往我大腿处咬去。

　　怎料一道柔和赤光骤然亮起，牠被护体煞气反弹所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玉屏见状，连忙娇叱一声：“女侠莫伤我家灵兽！”

　　我本就不再打算取一头畜生性命，只那么一挑眉，目光在她面容流转不止：“吾此番前来，只愿倾尽浑身神力，请织梦仙子为吾织一个梦罢了。”

　　话毕，我便将长枪收回背后，笑了：“吾愿在幻境中做一个平凡人，在凡界尝油盐烟火，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平凡一生，安好无忧。”

　　玉屏诧异地皱了皱眉，问：“我听说过你，你可知何为梦境代价？”

　　“实不相瞒，吾乃魔神不臣，以魂魄为针，以神力为线，望仙子能穿针引线，织一场好梦。不知这场梦能维持多少年？”

　　“约莫三千年。既然你愿意，玉屏亦不会多加阻拦，你只管把神力渡诸于玉屏，这就能开始为你织一场美梦。只是玉屏想听听你的故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走到她身后，将手心紧贴她单薄背脊，渡以神力，听她撩拨琴弦，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想了想，如是回答。

　　“我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后来，我身边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有些是为我而死，有些则是因我而死。我想，我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外面的世界，有时候很美好，有时候很残酷，当站到最高处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山顶风光未必是最好，反而因为位置狭窄，只容得下一个人，无法与意中人共赏美景。”

　　随着最后一丝神力抽离，我渐渐陷入了昏睡。而这场睡梦，不会有清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