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公子》若辰风

3、小公子（3）

　　第三章

　　小公子（3）

　　“不必了。”卿行之回敬他一个笑容，转过头去不再看卿城的笑容，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入眼的是一大片灼目光线和泛波澜的碧蓝白水。车子恰好颠簸起来，晃得他眼神都飘忽起来。这条小路旁边不远处就是一道河流，这河流顺着卿国流至外界其余两国，是卿国内唯一一道不独属于自己的河道。河道旁生了层叠翠绿的野草和树木，只是都略显矮小。这河道的土地贫瘠，质地松软，也建不成什么大道，这才无奈修成了个小道。卿行之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敛了帘子就要憩息，视野里忽的闪过大片暗红，他忙定睛注视着那处，那暗红色的并非什么野花野草，那分明是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马车行得快，没过几秒就已经略过那个地方，他放下帘子看了看身旁浅眠的小公子。眉间依旧是微皱着的，表情确是放松许多，唇角甚至还有微微笑意。卿行之回忆一番自己看过的场景，几片破布旧衣连着血迹挂在树枝之上，树干处有长长短短的刀痕剑痕，沙石多有凹陷，显然是有过拖曳打斗的痕迹。
　　莫非是这里的山贼不成？
　　虽说此处离国都近，鲜少有山贼会来此地劫财，可并非毫无可能，卿行之叹息一声，拨弄玩弄着帘上的珠子，百无聊赖的阖上了眼。

　　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卿城早已醒过来，正是在无聊把玩着珠帘上的珠子，这行为跟他睡着之前倒是一模一样的。听闻身旁有了动静，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哥哥，到了下一城了。”
　　卿行之朦朦胧胧间应声好，半晌后反应过来一脸诧异的盯着卿城的脸庞看，卿城被他这样瞧出了一份不好意思，卿行之轻笑一声，“……哥哥？”
　　“哥哥曾说过自己姓名。既是一家姓，我想十有八九哥哥是想要个叫卿城的弟弟罢……”卿城话锋一转，“不过不是这样也无事，哥哥今年贵庚？”
　　“刚弱冠。”
　　“那便是了。”卿城听完后一脸笑意盈盈，“我今年刚满十七，唤行之公子一声哥哥，也未尝不可啊。”
　　被这样夸赞，任人都是会心情愉悦的。即便是卿行之这般极少泄露情绪的人听闻也不觉神采奕奕几分，几番交谈下来，只觉得这小公子实在讨喜得紧，言语谈吐也不失风趣，除开这小公子身上的谜题之外，倒是个适合结交的朋友。“无妨，那就依你。”
　　一路一天下来，两人都是疲惫又无聊，这下攀谈上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卿行之从攀谈之中次次对卿城所作回答感到讶异，这小公子并非只是班门弄斧，从东说到西，各种引经据典，皆是头头是道。卿行之不免佩服起来，虽说早有猜测这小公子不是一般之人，可这样看来必是勤奋好学之人，自己年纪尚大，可还比不过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小家伙，“小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卿某甘拜下风。”
　　卿城摇了摇头，指了指帘子外的街道道，“哥哥瞧，前边就是客栈了罢？”
　　马车应景的停下来，飒儿在车前拉开门帘，“七殿下，就在此处歇下吧？”卿行之应一声，先一步下了马车。飒儿先一步去了客栈，卿行之在车外站了许久也不见卿城下来，才掀开门帘看他。卿城额头上尽是汗液，死死抓着门杆跪在了地上，听到动静才抬眼看了卿行之一眼，极为勉强的挤出了一抹笑容，“抱歉，哥哥……”
　　卿行之低头扶住卿城的身子，“怎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是伤口裂了？”卿城抿紧唇摇了摇头，卿行之先是把人半扶半抱的抱下了车，但看卿城一脸痛苦的样子，八成是无法自己走进去了。卿行之弯下腰去蹲在卿城面前，“上来吧，我背你进去。进了客栈再给你换药。”
　　卿城也没推脱，整个人靠在卿行之背上轻轻搂住对方的脖颈，卿行之托住卿城的小腿，慢慢的走进客栈。飒儿看着卿行之背着卿城进来顿时有几分诧异，老板正询问飒儿几间单房，卿行之上前道，“两间方可。”
　　飒儿在一旁还有些稀里糊涂地，“两间？那是我和他睡还是……？”
　　卿行之道，“我和这位小公子睡一间便是，倒也方便给他换药。客栈地方大，两人也不嫌紧。”卿城进了店里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要让人放他下来，卿行之没同意，倒是转身上了楼，飒儿跟在后天亦步亦趋。卿行之道，“现在放下来了你自己也上不去，到了客房再说。”
　　卿城，“……”
　　飒儿几步跳到前来瞅了卿城好几眼，“诶，公子昨天满脸血污倒是没发现原来生得这般俊俏！在下灵狐飒，叫我飒儿便好！公子你如何称呼？”
　　卿城道，“卿城。”
　　“原来是卿城公子！那我便唤你城公子罢！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昨日公子会孑身一人倒在那街市上，可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飒儿口无遮拦，性子也是直来直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倾城听闻他这一句面色都垮了下去，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显然是被提到什么不隐之事了。飒儿还未察觉，在一旁还要继续询问被卿行之打断，“时候不早了，飒儿你自行回房早些休息。”
　　飒儿这下识了趣，闭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卿行之和卿城进了客房便是扑鼻的饭菜香味，显然是飒儿交代过已经送上来的晚膳，卿行之把卿城放在床铺上，打开随身包裹取出几个小药包，右手用力在卿城臂膀处按压两下道，“躺好，我给你看看你伤势如何。”
　　卿城没做出什么反抗，利索地褪了外衣趴在被褥上露出脊背，那上头缠着粗细不均的绷带，有些已经松散被内里的血迹浸透了。卿行之在床边坐下解掉对方层层叠叠的绷带，因为渗得深，布料混着血肉撕扯开的时候带动一片鲜红。每撕一层卿城都忍痛得埋下头去，咬住底下柔软的被褥，连额角鼻尖都冒了细细一片薄汗。卿行之手下的动作便愈发快了起来，快刀斩乱麻似的速度也免了卿城多受几下疼痛的煎熬。

　　卿城趴着床上也懒得动，半眯不睁的眸子朝四处瞧，最后又落回在桌子前用膳的卿行之身上。卿行之正往口中送一块杏花糕，侧目瞥见了他眼神，喉咙里闷出一声轻笑，“小公子看的都发馋了罢，舍得起身吃点么？”
　　卿城道，“疼的麻了，起不来。”
　　卿行之道，“嗯，那一会儿不麻了自己起来吃。”
　　卿城呆滞半分，看着心情大好的卿行之委屈的撇了撇嘴，憋着气一般的扭头不再看他了。饿了一天，卿行之进餐也比以往快了许多。他吃完收拾两下，把剩余的东西端到卿城的床边，卿城等着他吃饭等得有些迷迷糊糊地，朦胧着一双眸子看他。卿行之抬脚朝着窗台垮了上去，卿城连忙叫住对方，“你——要睡那儿么？”
　　卿行之好笑的瞥了卿城一眼道，“不睡这儿我睡哪儿？”
　　卿城理所当然的侧了个身子，露出床上另一半的空位，意味明显的拍了拍边上。卿行之摇了摇头，语气带有些调侃的闭了眼，“小公子昨天可是闹腾得很，差点没把我踢下床去。”
　　卿城听到他的话后哑然，脸颊在烛灯照耀下竟显出了几分红晕，说出的话都结巴起来，“此……此言当真？”他又忙摇了摇头遮掩自己的窘态，看起来对自己这个坏毛病也是心下了然的，“那……哥哥来睡这里，我去睡窗台罢。”
　　卿行之道，“你万一睡这儿出了什么问题，我岂不是得担这个责任么？你好好休息便是，我无妨。”
　　卿城在后头应答一声“好”，声线比白日都更软糯的，乖巧可爱的紧。卿行之仰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整个夜空染墨似的深邃，衬着郊外几棵茁壮巨树的叶和晚归鸟雀的影子，偶尔几道虫鸣在静谧之中是难得的声音了。几束亮黄色的灯从街头处慢慢闪过，还伴着马蹄和整齐有序的官兵行走之声，是宵禁的人夜查。卿行之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心跳莫名的跟着快了起来。转头后只看见卿城用肘撑起上身正吃着盒中放置的糕点，眼睫垂下在卧蚕留下一片阴翳，姿态的确跟弱小的兔子没什么两样。这莫名的使卿行之心上燃起一股保护欲，这样子的小孩子，真当弟弟养着也无可厚非。他放柔了声音冲着卿城道，“卿城，有兴致去赏烟花么？”
　　卿城正狼吞虎咽膳食，听闻他这一声硬生生呛到了。咳嗽好几下才缓了过来，“是卿国夏至一贯会燃的国界烟火么？”

　　国界烟火，顾名思义，是绕着卿国国界一圈，从国西以东的守门城墙处渐渐开始点燃各式各样的烟花，待到烟花燃到最后一城，花火就连成一圈，因而取名国界烟火。其场面之壮观，声势之浩大，长年以来都被三国誉为奇景。而整片卿国国土就被繁盛的烟花所照耀，这也象征一场祭献，寓意七仙女来年继续庇护卿国国泰民安。

　　卿城点了点头，眸子里微闪着些憧憬的光，“卿城想去。”
　　卿行之看到他这样不免失笑，他身旁这一个二个的都跟飒儿这般的如此不长心眼，哪天回宫被奸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心中暗想，“不过一次举手之劳罢了，就这么听我的话，这孩子怕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没经过什么人事，这次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沦落到如今下场。”
　　卿行之顿了顿道，“明日回荷瑶了便能去观赏了，不过虽说荷瑶极其靠近烟花会的中央，但最佳的位置还是坐落于皇宫里——清瑶殿的屋顶是卿国最中央的位置，在那处俯瞰，可以收进整整一国的烟花。”他无意中才发现自己已经透露出了自己的身份，笑了笑用右手撑着下巴，“小公子，你该猜到我是谁了罢。”
　　卿行之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虽说没有告知的必要，可等到了荷瑶，这身份迟早也是会被知晓的。他这样说也不过是逗一逗这小家伙，就算是答不上也是不打紧的，自己告诉他便是。谁知卿城听到他这么一问，脸色僵了半边，连头都低了下去，稍长的发丝顺着额头遮住卿城的眉眼。卿行之看他这反映暗暗奇怪，难不成这小公子真的认识他不成？

　　卿城半天都没出声，卿行之注视着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卿城皱了眉，正想起身前去看看。卿城这儿才应了他的话，“知道的，行之哥哥。哥哥是卿国的七皇子卿行之。”
　　“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旧友，面貌难以回想起来，名字也记不清了。但是记得起来是卿城很敬佩的一位故人。”
　　卿城呼了一口气，以淡然的口吻又补充了一句，“下意识觉得他和行之哥哥，很相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