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公子》若辰风

2、小公子（2）

　　第二章

　　小公子（2）

　　卿行之是被一记闷声给吓醒的。
　　他入住的时候没想到会带回一个公子，自然而然也就半了两间客房，他一间飒儿一间。客栈这时候又是人满为患的状态，他昨日也同老板娘商量匀一间空房出来，可老板娘万分为难也实在是找不着多余的房间。卿行之也不想让人家多为难，道谢过后想着两个大男人睡一间房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这个小公子怕是个夜里爱翻身的性子，卿行之睡眠浅，几次被他翻身惊醒，又险些被他踢下床铺。卿行之笑骂几句，“这小公子受这么严重的伤竟还如此有活力，真是……”
　　子时时分，除了客栈卿行之也无地可去，只得倚着窗栏对着夜风浅浅入眠。卿行之抓过身旁佩剑，连忙朝房内看去，只见一个人裹着被褥躺在地上，还发出嘶哑的呻吟，卿行之在剑柄上的右手悄悄松开，跳到地上把男子扶起来。男子本还没什么反应，他一抓到人家肩膀就被人甩开，一双眸子带着惊恐瞪着卿行之，卿行之在原地竟有些无措了。
　　男子道，语气中带着些怯意，“你……你是何人？”
　　卿行之淡淡一笑，对他伸出了手，“阁下还是先起身再说罢。”那男子还是有些不安，将手掌放上来的时候卿行之能感觉得到对方轻微的战栗，卿行之用了些力气将人拉起，“在下卿行之，公子若是不介意，唤行之就好。昨日公子晕倒在街市之中，我便出手相助了一把。只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可否有住处，可否有亲属在此地？”

　　卿行之前两句是客套话，后面说的话便是真正的试探了。若是有名的皇室贵族，卿行之不会不知晓其姓名，一问家属陪同是确认身份，二问住处是为了确认是否是来此地游玩，如果只是遭贼，卿行之倒也愿意卖小公子一个人情将其送回故国。毕竟人情这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不嫌多的。
　　听到卿行之的问题，男子先是愣上一愣，随后紧锁眉头一副沉思之状，卿行之在一旁虽云淡风轻，心下在这沉默尴尬的气氛也变得几分焦灼。等男子再次抬头，卿行之心跳却漏了一拍，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

　　男子皱着眉头，一双长眸眯起，眼瞳里流露着迷惘和痛苦之意，甚至还有几道明显的血丝。他的鼻子红彤彤的，嘴角也倔强的死死抿住，整个人却是悲伤至极的模样，他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顺着脸廓流下来，他没发出一声呜咽只是静静的哭着，说出的话是嘶哑的，“不记得了……”说着话时他攥着手掌，力道大到让卿行之怀疑指甲陷进了肉中，似是牵动旧疾，男子又浅吟一声捂着右手瘫倒于墙壁上，“疼……”

　　卿行之一时哑口无言，他不知晓这名公子是不是装的，但此刻还是放柔了声音低声安慰，“不要紧，如若公子无地可去，也可随我同行，暂住我处也未尝不可。”他这样说着，男子则是一声不吭了。卿行之一下也没了法子，只得安慰他莫要担忧，至于试探这事，也只能稍稍放后了。

　　等到飒儿进来之时，卿行之已经收好包裹一脸深沉地盯着床上的男子看，男子应是太过疲惫，兀自无声啜泣一会儿就又晕厥过去了。卿行之试探给男子把了把脉，他对于脉象并未太多涉猎，只能探出体虚和气血不足诸如此类的相似症状。他昨天未细细思考这男子的年龄，但是眉眼稍显稚嫩，体长也是堪堪过飒儿的头顶罢了。飒儿前年刚过的束发，现在看来这个小公子怕也是如此年龄。这般想着卿行之不免一笑，明明自己也才刚过弱冠，怎么想的便如此之多了。
　　飒儿进来后扫视了一圈，看见卿行之立于床前，快步站于卿行之身旁。两人皆是沉默，飒儿挠挠脑袋，轻声道，“殿下……什么时候启程？车马已经在门口备好，现在不走怕是宵禁前无法抵达下一城了啊。”
　　卿行之道，“再候半柱香，到时候不起再把这人拖上车去……去找客栈备些食粮，以免无法抵达。”飒儿听闻应答一声便下楼寻小二去了，卿行之摩挲一番自己的佩剑，然后小心的贴于身侧放。

　　小公子还算给他们面子，没到半柱香便起了身，只是神色还不清明，瞳孔之中依旧透露着迷茫和惊恐。但好歹是收了情绪，此刻端正坐在卿行之旁边一言不发，卿行之瞥了一眼，小公子的手端端正正放于膝盖之处，身体却还是僵硬的，很明显对他有所戒备。
　　卿行之递过一袋水囊冲他笑了笑，语气轻快，有意使对方放下戒备，“在下尚还不知道小公子名讳，不知道小公子可否赏个脸告知一下呢？”
　　“……我。”男子看了他一眼，又垂眼低下头去不吭声了，卿行之见此状有些好笑，“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唤公子作‘公子’吧？”
　　“不是！……”男子忽地抬眼看他，脸色透着几分焦躁，但对于卿行之已经没有刚下如此惧怕，谈吐之中倒也显几分风度，“只是无法记起来罢了。”

　　“记不起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更不记得双亲名讳、为何途径此地，不过……”男子顿了顿，又很为难的说下去，“只能模糊的记得一些……深夜、大火、喧闹……后来就失去意识。”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卿行之，带着歉意的低头，像是想给他鞠一躬，“很感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实在毫无办法感谢。”
　　卿行之当然知道。这小公子孑然一人，身上又没钱财又没珍宝还处处是伤，生存都会是个问题更别说给予感谢了。卿行之甚至也在暗暗怀疑他昨日的猜想或许也仅仅只是个猜想，做不得数的那种。他只得叹息一声浅笑表示自己的同情之心，“公子怕是路上遭遇什么不测，只是如今无亲无故又没了记忆，要不就暂且同我一起。在下或许可以为公子提供一些帮助，同时也可叫些医师给公子调养一下。”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攥紧了拳头，低着头轻声道，“不要帮我找家人。”
　　卿行之问道，“什么？”
　　“不要替我寻家属。”男子重复了一遍，声线低哑，他嗓子本来就有些坏了，这般一听更是嘶哑的吓人，“不记得了，但尚有直觉。”
　　“不喜欢那里。”
　　“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这听起来是非常幼稚的话语，但在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竟没有一丝不和谐的感觉。卿行之又仔细端详一番小公子的模样，这下瞧竟感觉到几分同道中人的亲和感。少年尚小，虽说自己也差不了他几岁，可这般稚嫩的脸庞会闪过恨意，会流露痛苦迷茫，眉宇间又不是甘于弱小的狠厉气息。卿行之不敢妄自猜测，只觉得这小公子怕是比他想象的来路更加复杂，他笑了几声，眉眼间的探察之意也隐去了，“公子这般和我有缘，是行之的福分。既然不记得姓名，干脆在下为公子取个称呼……嗯，就叫卿城如何？”
　　卿城这个名字并非随便乱取，卿行之曾有个哥哥、亦或是姐姐——如果岺妃当初生下那个孩子的话。令狐岺时常对卿行之提到这事，她说要生个绝世美人，能名扬全城的小皇子或是小公主，自己就天天为他缝纫衣裳，梳妆打扮，因而取名卿城。令狐岺是个爱美的女子，而她那时也不过就二十出头，正是爱慕美貌的年纪。只可惜这个孩子还未降生就已经流产，刚入宫的令狐岺毫无手段，纯真无邪，这孩子就被害死也是必然之事。
　　他这般取名，也是借由这个名头，怀念一下这个尚未出生的兄长吧。

　　卿城眨了眨眼睛，有些纠结的启唇，“……不太妥当。”卿行之喉咙发出一声询问，卿城别开眼去不看他直视过来的目光，“卿，你们皇氏的姓氏。”
　　“虽然不记得其他的，常识尚在。”
　　卿行之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卿虽是卿国皇氏姓氏，可寻常百姓也有卿姓，且还不少。难不成公子忌讳这个？”
　　卿行之虽是问了，可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答案。除卿国以外的两国，凌国和雁国都是皇氏独有的姓氏，这样问也是不能得出什么结果来的。
　　“不想要那些。”卿城皱了皱眉头，然后点点头很认真的应答“好”，说道，“谢谢，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卿行之听到他这么说倒是愣住了，他竟然从他的回答之中听出了几分喜悦之情，连带着整个语气都欢快了许多。他不禁带着安抚意味的揉揉少年的头发，紧接着少年愣住了，卿行之自己也愣神了。

　　他居然主动摸了别人的头！
　　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卿行之是想着这小家伙如此想得到个新名字，怕是之前的遭遇实在太凄惨，而他同作为皇族子弟，小时候遭遇也不尽人意，如此心态下便想安慰一下这个小公子了。卿行之默默收回了手，想着自己还是太容易动恻隐之心，因为长年与母妃生活的缘故，即便卿行之十分不满母亲温吞的性子，但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沾染到了许多。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太过容易相信他人，事实上也的确做到了，然而此刻……

　　卿行之回神看了卿城一眼，卿城眨巴着眼睛，一双凤眸硬是给他眨出了杏眼的感觉，见卿行之回神，卿城第一次在他眼前笑了出来，小公子去了血污的脸清隽儒雅，一双凤眸笑意浅浅连眼尾都扬了几分起来，“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