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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阿蓁来时雨已经下大了,檐角水流声如溪流,她举着把没有花色的那种最便宜油纸伞走进院中,桃姬蜷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阿蓁将伞抛开跪在屋檐外,衣衫被雨滴瞬间泅染沁湿。

      桃姬穿上鞋走到檐角下,看着在雨中软弱跪着的阿蓁:“起来吧。”转身回到房中,阿蓁亦步亦趋的跟进了房中,湿透的衣裙迤出水痕,桃姬坐下睨着她:“你有什么事。”

      阿蓁跪倒在桃姬脚边,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阿蓁无处可去。”

      桃姬不耐的抿了抿唇,看着她并不说话。

      气氛沉默了一会,阿蓁继续道:“阿蓁还想跟着小姐。”

      桃姬睫羽晃了下,花月素来亲近,她走了之后阿蓁在她们手下自然是不好讨生活的:“阿治呢?你可以跟他走的。”

      阿蓁面无表情的说着:“阿治成亲了。”

      桃姬难以置信的皱起了眉:“可他在诸等相思下看见的分明是你。”

      阿蓁垂下眼睑不在和桃姬有丝毫眼神交汇,闭口不再言。

      夏日开始出现的沉闷热气伴随着雨水的湿气让人觉得胸闷,桃姬拿起桌上的小团扇试图扇去这种烦闷。

      最终桃姬不悦看着阿蓁:“下去换衣服吧。”

      阿蓁如木偶般点头:“是,小姐。”

      桃姬转头看向窗外的漫天雨水:“以后叫我宁夫人。”阿蓁本该是只出现在‘以前’的人,可桃姬到底不忍心如此对她。

      “是,宁夫人。”

      阿蓁走出了房间,桃姬打了许久的扇都没能扇去这种烦闷,最终扬手将扇子狠狠的掷在了桌上,她真的很讨厌阿蓁,讨厌阿蓁的愚笨,讨厌她那从小到大半点都不长进的性子,讨厌她对自己的欺骗,若是阿蓁再晚走半刻,她可能就要将鞭子抽出来了。

      可是她那么的讨厌她,看见她受了委屈,看见她魂魄全失的模样,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全是她俩年幼时,阿蓁笨拙的学练剑,傻傻的跟着她学鞭子却打到自己,她总是皱着脸委屈的说为什么我学什么都没有天赋。

      那时候她说过,我学得好就行,以后我当了楼主,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有一次她俩跑出天外楼,身上分文未带,桃姬便拔了她的簪子抵了一串糖葫芦,她俩你一颗我一颗的分着吃,然后看着对方圆鼓鼓的腮帮子哈哈大笑,她们偷偷去过很多地方玩,她拉着她飞檐走壁,在她还不是以美貌名扬江湖的桃姬时也一起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曾向织女星乞巧时她俩说过未来要找到最好的如意郎君,要一样的幸福。

      漫天雨珠的白日天光中并不能看见织女星,爱情也并不是星辰之下一串红绳巧果双手合十便能换来的。

      她讨厌阿蓁,讨厌她的特意寻来,讨厌她的过得不好。

      桃姬抓住鞭柄长鞭愤怒的甩出,面前的桌子一击而裂。

      宁丹丘处理教务归来看见的便是换了的新桌子,这可以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也可以是个不同寻常的端倪,宁丹丘看桃姬的脸色,神色虽然平静却一副气闷的模样。

      宁丹丘的手抚上桌面,看向桃姬:“新桌子?”

      桃姬不耐的抿了抿嘴,看向窗外:“之前那张被我一鞭打裂了。”

      宁丹丘凑过去搂住她:“谁惹你生气了?”

      桃姬没好气的回答:“你。”

      宁丹丘想了想这个‘你’中的答案:“我不应该把你的婢女带来。”

      桃姬转头瞪着他:“对。”

      宁丹丘温柔的放轻了声音:“那说说我哪里做错了。”

      “我可以这辈子都不见她!但是她来了我就不可能不见她!只要我见了她......”桃姬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悲伤:“我就会变得任由她予取予求,我不想这样。”

      宁丹丘觉得好笑的看着桃姬:“听起来她倒是比我还重要了。”

      桃姬不开心的瞪他:“别人比你重要你还笑?”

      宁丹丘道:“这不一样。”宁丹丘笑得坦然,对着阿蓁她只能忍气,转过头来却是拿他撒气,桃姬什么性子宁丹丘多少也摸透了七八分,若非敞开心扉,哪来无理取闹。

      两人坐在窗边的榻上,宁丹丘听着桃姬说以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桃姬并不想诉苦抱怨,可是宁丹丘的认真倾听的模样太过温柔,她恍惚间只觉得想要将心细细碎碎的全都剖给他看,看那过往十多年无关痛痒的小委屈和她自己都从未在乎过的悲伤难过。

      “我和阿蓁是襁褓里的交情,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人生里就有阿蓁,她学不好武功无法成为弟子便当了我的婢女,十多年的感情,丹丘你知道吗?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一直向母亲汇报我的事情,甚至有些事我都同她说了不要告诉母亲,一转身她还是会全都说出来,我感觉......她一点都不在乎我,即使我们是对方唯一的朋友,她还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桃姬说到这里,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闭上了嘴,其实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但是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的确很介怀阿蓁对自己的无所谓。

      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桃姬有些烦躁的咬唇。

      宁丹丘捋了捋桃姬肩上披散的黑发:“如今她既来投奔你,你为主她为仆,不必想那么多,你是太自作多情了。”

      “我至今就认定了两人,你和她。”桃姬扭头看着宁丹丘,委屈的撇嘴:“都不是好人。”

      宁丹丘笑着抓住桃姬,一把将她抱起:“你才是最坏的那个。”

      待到云霁雨收碧蓝天幕净空如洗,婢女送了晚膳与糕点来,两人一起吃罢后宁丹丘便出去处理教务了,婢女将碗碟收拾好之后回禀桃姬说已经将阿蓁姑娘安顿好了。

      桃姬的头撑着额角:“阿蓁也是这长老院的婢女。”

      婢女明白了桃姬的意思,却不敢擅自的决定阿蓁的事务:“那安排她做什么好?”

      桃姬起身离开:“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婢女想到阿蓁那副寥落又目空一切的模样,不知道她所说的与宁桃长老从小认识到底是有几分交情,但终归都是她惹不起的狠角色,最终安排了个端茶水的差事,要做的事并不多,一天最多和宁桃长老打上两次照面。

      桃姬也只当没这么个人,权当是个普通的端茶倒水的婢女,突然有一日,宁丹丘在外办事没有归来,阿蓁进来不做声响的点燃了一盏红烛,转身对桃姬微微福身便走了出去。

      桃姬看着那盏烛火,记忆中的那片无尽桃林有些惶然。

      曾经,她的卧房里总要点一盏烛火,尽管放下床帐后光就会消失,但有时半夜醒来她不喜欢拉开床帐后一片黑暗的房间。

      到了瞑宫来之后,因为有了宁丹丘她便没去在意过光明与黑暗这个问题了,尽管床帐外一片黑暗,可枕边的人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惊醒,她听着她的呼吸,他睡得迷糊时语调黏黏糊糊的抱住她:“怎么了?”

      而今夜宁丹丘不在,阿蓁来为她点了一盏烛火。

      她想起那片桃林,在桃花盛开如粉色云霞时,树下有一个男子问她:“树上的风景可有不同。”

      树下有一个女子满头桃花花瓣吵吵嚷嚷的叫她。

      她认定了的两个人。

      还有在桃林中被她握住手指从而选择了她的母亲。

      人生还真是悲惨又难以如愿。

      可她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么幸福啊。

      桃姬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听说人老了会越来越容易心软。

      她这才多少岁,难道是老了吗?怎么一盏烛火就让她这样的伤怀?

      桃姬调息之后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才躺下睡觉,翌日起床便把阿蓁调到了自己身边来,还同往日一样偶尔帮她梳洗打扮或者拿拿衣服。

      阿蓁的手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巧,挽的都是她喜欢的发髻,唯独变了的是性子。

      以前桃姬嫌她话多,现在阿蓁一天说的话同她一样的少了,两人在一起只有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所幸她俩已经够熟稔了,很多话说不说都没关系。

      过了很久之后阿蓁才打开话匣子同桃姬说了一次话,阿蓁看着结霜的石板,双眼空落落的:“阿治他。”

      桃姬没有出声,等着她整理好情绪。

      “阿治他早有婚约在身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真的和我在一起,我带着你留下的诸等相思去找他,诸等相思点燃了,他看见的还是我,我求他闭上眼,我拉了一个路人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那个路人,原来他什么都没看见,诸等相思也惧无情人。”阿蓁泪光闪烁,哽咽之后生生忍住了辛酸,站起身道:“我去拿些时令水果来。”

      桃姬怔怔的看着阿蓁离去的背影。

      何止诸等相思呢,这世间虚空上下无量众生都惧无情人。

      今日宁丹丘也未回来,他遣手下送了件皮裘来,说是在外寻到让她御寒的,天的确越来越冷,丹丘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桃姬腿上搭着皮裘,抚着柔软的狐毛,心中想丹丘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吃过饭了吧。

      桃姬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饱餐,是不是受了霜寒,是不是被晨雾落了满头水珠,他是否行在满是落叶的树下?他所在的地方现在是晴是雨。

      桃姬想起以前宁丹丘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说心上有一个缺口,那个缺口不偏不倚恰好是她,她现在心上也缺了一个口,寒风在空洞中呼啸,那个缺口,似乎是叫宁丹丘。

      原来宁丹丘说的情话是真的,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桃姬后知后觉的想着。

      夜里阿蓁照例给她点上了一盏烛火,放下床帐桃姬躺在柔软的床褥中,心却在空荡海中飘着。

      静夜之后熟睡的少女眼角开始淌下泪水,直至天亮醒来桃姬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在梦里哭了一整宿。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她与宁丹丘在高台上,檀板轻敲间他俩一同演了一折凭栏春,没有婉转唱词,他俩一字一句轻声细语的说着那些戏词。

      “吾郎啊,常见世情薄,情聚如汇海,情散如风烟,胎中发肤恩,铸就骨肉皮,隔绝你我血肉心。”

      “吾心吾亦还未曾见。”

      她在梦里都没有流一滴眼泪,醒来却发现自己哭湿了枕头,桃姬忍不住对着枕头摇头,自己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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