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心魔》风起云飞

12、第十二章

　　面前这个人。

　　是杀了侑木的人。

　　是宁丹丘唯一的朋友。

　　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来看看俞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想了解，这样一个东西有什么好了解的。

　　可是过往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宁丹丘，宁侑木，这两个人都和这个人关系密切，她或许是想看看那段岁月留下的痕迹吧。

　　桃姬不打算开口和俞公子说话。

　　倒是俞公子侧过头来盯着她说道：“你是宁丹丘的女人。”他的眼神并不凶恶，反而是带着一种试探，他知道她不想表明身份，所以他要一层层的揭穿，带着强行剥开的羞辱，用以寻找她目的的边沿。

　　桃姬依然没有说话，只看向了他，用疑惑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想法。

　　俞公子道：“宁丹丘身上有你熏的香的味道。”

　　桃姬走到桌旁坐下：“他常来看你？”

　　俞公子赫赫的轻笑：“总要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桃姬见俞公子的目光又投到了窗外：“那些梅花你很喜欢？”

　　俞公子唇角挂着阴翳的淡笑，并没有说话。

　　桃姬继续道：“我比较喜欢桃花，过了这个冬将那些梅花移到你房前来吧，那里该栽些桃树。”树移死、人移活，到时候那些梅树能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俞公子嘲讽的看了一眼桃姬，那种毒刺一般的眼神竟然让桃姬后背一冷，他知道她在说着试探他的谎言，他嘲讽又冷傲的叙述着：“那里的梅花，宁侑木和我一起种的，你算什么东西，能说得动宁丹丘移树？。”

　　原来是侑木和他一起种的，难怪宁丹丘能留这片梅树林到如今，桃姬眉峰唇角微微扬起：“我确实不算什么，不过恰好是三长老之一，倒还不用宁丹丘许，当年你要种梅花，如今我要栽桃树，时移世易，有何不可呢？”

　　俞公子收回眼神，继续看着窗外：“身居长老之位，要种桃树这点小事也特意跑来和我这个素昧平生的已死人说吗？”

　　桃姬笑了，笑他退缩的姿态。

　　俞公子嘴角突然漫起了兴趣盎然的笑意，看着窗外梅花的眼神也亮了几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故事，所以想来问我？”

　　桃姬没有说话，不是默认，是不敢说，俞公子在引诱她，有关宁丹丘的事情，她还缺了些全盘倾听的勇气，她不敢保证那些故事里有多少会是她不想听的。

　　俞公子怜悯的看着桃姬，用着沉静的诉苦口吻：“宁家人的秉性都一样，嘴上说着一生与共，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却谁也不知道。”

　　“你既杀了侑木，往事对错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桃姬不想听他说他曾经到底见识到了宁家人的什么秉性，不管过往如何，他没资格提。

　　想起庭院中那株血色烈艳的木棉花，桃姬转身离开了屋子。

　　纵然未曾见过一面，侑木也是她的妹妹，她终归是个偏执又护短的人。

　　站在屋外，桃姬看着远方的一片素白中的沉寂红色，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茫然了呢？

　　茫然的来又茫然的走，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仿佛又得到了很多一样驻足在这里。

　　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那个疯子又是在笑什么呢？

　　桃姬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回到长老院子的时候午饭已经备好了，阿蓁站在院子门口等着桃姬回来，见着她人影的时候便跑出院门将手中的小暖炉塞进她手中：“汤都要放冷了，我去让小厨房热热。”说罢转身跑入小院子中去吩咐这些种种。

　　宁丹丘不在，桃姬便让阿蓁也坐下同她一起吃饭，两人安静的吃过了午饭，饭后阿蓁惴惴的问：“夫人，你怎么一日比一日性子温柔了。”

　　“是倦了。”桃姬心里始终都有把火在烧，她忍着这把火的煎熬，虽成了疯子也尽力保住了仪态，模样还不算痴狂难堪，可忍着忍着，如今却好像是把她烧空了一般。

　　阿蓁的眼神晃了晃，桃姬意想不到的变化让她感慨，这和她想的情况大相径庭。

　　桃姬侧目看着阿蓁，突然的问道：“阿蓁，你还想着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吗？”

　　阿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怎么突然问这个？”

　　桃姬道：“若是你心里放下了，你寻个你喜欢的男子，我帮你牵线，去过自己的舒坦日子吧。”

　　阿蓁脸色更加难看了，咬着牙垂下头没有说话。

　　桃姬想了想，她知阿蓁是有些心气傲的：“你只管瞧自己喜不喜欢，以前我说过会给你准备嫁妆，现在也还算数，会比闺阁小姐更好十倍百倍，我会让你风光大嫁，只要我还在一天，日后这瞑宫就是你的靠山，瞑宫终归不是好地方，就算安逸的呆着也伤神，你还是自己寻个好去处，得个平生无忧才好。”

　　阿蓁握紧了五指，骨节泛白，猛然抬头盯着桃姬：“夫人是在施舍我吗？”

　　桃姬一怔，意外的没有火上心头：“你总要有个好去处，不喜欢便罢了。”

　　阿蓁久久没有说话，不管如何，要把她送到好的地方去，小姐站在她身后这样的托着她。

　　阿蓁神色不忿的死死盯着桃姬：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

　　“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

　　阿蓁说着说着，怒睁的双目中水汽氤氲，原本秀丽的脸蛋哭得狰狞，她哽咽着歇斯底里的咆哮：“就算你对我好我也绝不会原谅你！”她倏的拔出头上的银簪扎向桃姬的胸口。

　　桃姬只用了两指便夹住了阿蓁手中的银簪，银簪在她纤长的指间喀的一声断裂成两截，桃姬带着疑惑冷静的问：“你要杀我？”

　　阿蓁咬牙：“对！我要杀了你！”

　　桃姬愣怔住了：“为什么？”

　　阿蓁怒吼着：“因为你杀了连婧楼主！你把天外楼害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你竟还敢厚颜无耻的活着！我要为连婧楼主杀了你！”

　　在阿蓁的眼中，连婧楼主也是她的母亲啊！她和桃姬同一年被捡入天外楼，桃姬成了连婧楼主的女儿，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她每一天的谨小慎微恭恭敬敬，想要的只是连婧楼主一句夸奖的话，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最尊敬的楼主，她最爱戴的母亲，桃姬辜负了她想要的一切！最无法原谅的是她竟敢杀了连婧楼主！

　　桃姬了然，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原来在你眼中，你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她以为是自己没原谅阿蓁，原来是阿蓁不能原谅她啊。

　　“错的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阿蓁怒吼着。

　　阿蓁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再次出手的时候桃姬一只手就把她制住了。

　　失去了抵抗的机会，阿蓁只撕心裂肺的喊着：“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我不要你对我好！你杀了我吧！”

　　桃姬推开阿蓁，看手足无措的看着阿蓁哭喊着要她杀了她。

　　为什么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边的人都变成了疯子？

　　桃姬唤外面听到声响等候已久的奴婢们将阿蓁带下去。

　　今夜宁丹丘依然没有回来，一个颇会看眼色的贴身婢女取来蜡烛点在屋中，后半宿桃姬勉强的睡了一会，睡梦中她仿佛被绳索一匝匝的紧紧绑住了，无法动弹挣脱不得。

　　究竟是什么使她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呢？

　　既然她还打算好好的活着，无论是过去的失误还是错误都已经可以和现在划清界限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已经到了连喘气都觉得压抑的地步，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往命运的黑暗河流里沉去。

　　天还未亮，桃姬猛然惊醒，梦里她看见了自己和阿蓁，她俩说着要找到如意郎君，要快乐的活着，对美好未来的期盼是如此的强烈，比当时她俩信誓旦旦的说着那些话时强烈百倍千倍。

　　若是不能开心的过这一生，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那时她俩是如此说的。

　　桃姬披衣下床，向外走去，她要去找阿蓁，她要让阿蓁想起她们曾经说过的话，比起抓着伤痛悔恨不肯放手，该将思念的人放在心底去过更好的生活了。

　　无论再怎么无法原谅，再怎么难过，不能这样过一生啊，一生那么的漫长，不能就这样的度过......

　　那样的话到了将死的那一天，用悔恨蹉跎了此生的遗憾会令她们合不上最后一眼。

　　天际还灰蒙蒙，空气清凉，桃姬脚步稳健的走着，呼吸很长很平稳，路上匆匆朝桃姬方向跑来的奴婢遥遥的看见了她的声音扑通一声的跪下了：“长...长老...阿蓁她自尽了！”

　　桃姬没有理睬她，几步之间扬起的衣袂在她的肩旁掠过，奴婢扭头看快速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宁长老，慌忙的爬了起来跑着跟上去。

　　推开静室的门，阿蓁俯身无力的趴在桌上，侧头安谧的对着门扉，嘴角有一线血迹。

　　桃姬手脚发凉，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阿蓁安谧得仿佛睡去的脸，

　　她以为阿蓁是在说气话，原来阿蓁真的已经走到不死不可的地步了。

　　她如此全心全意，她却是非死不可。

　　自己对她的好这么些年里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已经不值得去想了。

　　桃姬牵起门环，合拢门扉转身离去，匆匆跟上来的奴婢慌乱的看着她的脸色，桃姬从她身旁走过，语调很轻的道：“葬了吧。”

　　走回去的路上，晃眼间桃姬仿佛看见了有桃花飘落。

　　这个冬天确实很冷。

　　有眼色的奴婢给她准备了暖炉，宁丹丘依旧不在的夜里也会给她点灯，库房里的蜡烛依然还是那一批，只是换了一个来取它们的人。

　　桃姬的生活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任谁来看都说不出什么不同来。

　　直到宁丹丘回来，他听见了阿蓁的死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逝去的消息。

　　他却紧紧的抱住了桃姬，他牵着桃姬的手去看积雪新化，捧着滚烫的碗底给桃姬盛汤。

　　夜里他拥着桃姬，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桃姬的发顶，他说：“相信我，以后就好了。”

　　桃姬闭着眼没有回应，无所谓信与不信，他说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