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微烬余》阿眷卷子啊

3、第三章 褪华裳

　　隔日梁夫人便通知他晚上在汇中饭店准备了迎接宴。
　　是在餐桌上宣布的。
　　梁父梁知任衬衫扣子还松着，抿了一口红茶，胡子边上沾着细碎的面包屑：“我已经叫人布置了，帖子都送去了。”
　　梁莘绮抬头问道：“傅先生来吗？”
　　“哪个傅先生？”梁莘澍追问。
　　“傅之泊傅先生，你知道的，就是曾经在学堂跟你打架的那个，这边还留了一道印子，”梁夫人指了指下颔，笑道，“他现在都是上海国民委员会总理秘书了。”
　　这么一说，他是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傅之泊，光绪三十三年的时候因为什么革命的事举家搬至南京，没想到十年后他居然又回到了上海。
　　梁莘澍又添了一杯牛奶：“凭他家那个背景，他做个秘书也不算抬举。”
　　梁莘绮不置可否地咳了一声。
　　梁知任突然发话：“把方丫头也请着吧。”
　　“请她做甚么！唱戏？”梁莘绮恨恨地戳着盘中的鸡蛋。
　　原来她姓方，方念笙。
　　梁知任不悦地一眼瞪过去：“人是我请的，你说话怎的也客气些，要听唱戏自己到戏院去。”
　　梁莘绮不语，埋头吃起来。

　　上海街头已是春花烂漫，风卷起冬日残留的枯叶，带来一股腐朽的气息。她很喜欢这条縠绉裙，青色的，母亲亲手绣了她喜欢的海棠。想起母亲，她的神色有些黯淡。
　　她不是天生伶人，刚唱戏的时候，她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她读过书，学过洋文，如若不是那次变故，她应当也像梁莘绮那样，众星捧月，活得恣意……
　　可她终究是认命的，她脚底踩过的繁华是南京路，她头顶的天空下，可是这上海啊……
　　“她姓方？”
　　“嗯。”
　　“是哪个方家？”
　　“就是那个方家。”梁夫人从衣架上抽出一件细白条纹的衬衫，“这件怎么样？我看配这条领带顶好的。”
　　“嗯。”梁莘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一枝粉红夹竹桃伏在窗边，院里刚修的路上折来的光刺得他眼睛干涩直想流泪。
　　原来是方家人。

　　先施公司在南京路新开了舞台，唱戏的声音从楼上一路飘进念笙的耳中。
　　她忍不住去看了，那花旦珠翠满头，衣上芙蓉绽放永不凋谢，广袖翩翩，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般妩媚绕眉梢。
　　她那时也是这般。
　　还记得是几月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在琳琅园唱戏。
　　广袖开合遮掩，发鬓珠钗微晃，她展开扇子，唱道：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她唱得最熟捻，乐师的琴声如水波荡漾，歌声缠绵悲切，忽地听见有人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