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荒唐》徒念

39、第 39 章

　　他知道温泠现在的状态不能离开医院，所以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温泠不发作的时候喜欢摸墙壁，从左边摸到右边，要来来回回好几次，手都蹭破皮了。

　　有护工带她出去散步，她看不见，遇见人就问：“你看我漂亮吗？”

　　护工一般都代替别人回答她：“漂亮。”

　　她就很高兴：“我最漂亮，万泱最喜欢我，我是焦婷婷……”

　　万泱陪了她半年，病情终于有所控制，只要按时吃药就不会失控。

　　温泠躺在他的腿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万泱随手一拨，竟然看见她有许多白头发，刺目的，在他的眼前，揭开她过往种种的痛苦。

　　“万泱……”温泠醒了，“几点了？”

　　“两点三十七。”万泱答道，“等你吃完药我们出去走走。”

　　温泠揉揉鼻子：“去哪里啊？”

　　“去接哥哥。”

　　他们在医院门口等温川，温泠好像高兴了一些，伸手要玩他手里的叶子。

　　“我再捡一个。”万泱捡了一个更好的给她。

　　温泠晃晃腿：“现在是秋天吗？”

　　“对，今天是九月三十号。”

　　“你放假了吗？”她老是问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其实她还是清醒的，只是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弯。

　　“放了。”

　　温泠听见车的声音了，仰起脸：“我哥哥来了。”

　　万泱站起来：“好像是。”

　　温川下车什么都不拿就匆匆跑过来：“灵灵……还认得我吗？”

　　“我哥哥。”温泠笑着把树叶子往嘴里放，被万泱轻轻夺了过去。

　　“还认识我就好，没忘哥哥啊。”温川语气轻松，却难掩悲伤，悄悄落了泪，被万泱以眼神安慰了下。

　　“好了灵灵，哥哥接到了，回去吧。”万泱去扶她。

　　温泠跟着他走：“哥哥再见。”

　　“我不走。”温川破涕为笑，“我来看你的。”

　　温泠笑了：“好。”

　　“灵灵，在这里住的还好吗？”温川问她。

　　“好。”温泠的回答一直很简单，仿佛傻了一样。

　　温川悄悄问他怎么回事。

　　万泱说：“因为刚才吃了药，等到晚上话就多了。”

　　还没等到晚上，就因为她今天太兴奋，话已经收不住了：“哥哥，我，我……我的箱子已经收拾好了，你看呀，我马上就能回家了！还有这个，我的包，我都装好了，里面有我的衣服，还有鞋，还有我的药，我的药都是用来吃的，我吃了就不会发疯了，你别觉得我有病，我可以吃药的……”

　　“好了灵灵，哥哥知道了。”万泱看不下去让她停一会儿，“喝口水，来。”

　　温泠的脚就没有沾地过，拿来各种东西给他：“哥哥，我给你找了好吃的意大利面，你吃挂面吃够了也可以煮这个的……哥哥，我的袜子破了个洞，你什么时候走呀，明天还是后天还是大后天？”

　　“灵灵，灵灵。”温川苦笑道，“坐下来，坐我旁边。”

　　温泠坐了下来：“你哪天走？我到时候送你。”

　　“不着急。”温川拿过她破洞的袜子。

　　万泱趁势搂着她让她冷静一下，她头上都是汗，神色还很精神。

　　“啊……”温泠挣脱不开他，“哥哥！”

　　“在呢。”温川拍拍她的胳膊。

　　“不要抓我……”温泠快哭了，“我要找我哥哥！”

　　“哥哥睡了。”万泱知道她难受憋不住。

　　“灵灵要去哪？”温川说，“哥哥累了，哥哥要睡觉了，灵灵也不要陪我吗？”

　　“陪。”温泠乖乖坐下，过一会儿就难受得不停乱扭，万泱给她哼歌，让她抓着他的衣服，偶尔还突然想跑，万泱就按住她跟她说悄悄话。

　　“以后不准咬手了，你看看都咬成什么样子了，手上都是疤。”

　　“我哥哥走了……”温泠搂着他的脖子着急道，“我哥哥走了——”

　　“没走，哥哥睡着了，在这里，你摸摸。”万泱拉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温川的胳膊，温泠不敢再碰，回头往他怀里钻。

　　“你的指甲圆圆的，跟我的一样，像小兔子的爪子一样，知道小兔子的爪子什么样子吗？”万泱在她耳边小声说。

　　“就是毛茸茸的一个小团子，一踩，一个小圆点，再一踩，又一个小圆点……”

　　温川也不说话，熬到可以吃药的时间，万泱赶紧让她吃了药，不然晚上要失眠的。

　　温川看着她睡着：“她一直都这样？”

　　“这比原来好多了，原来一到晚上就嚎，整层楼都能听见。”万泱及时打住了，还是看到温川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没事的，她现在是很开心的。”万泱拍拍他的肩膀，“国内的医院我也联系好了，是正规的医院，不会动粗，再过一阵子就不用住院了。”

　　“那就好。”温川担忧地看着病房，“我只是担心她回去再受刺激。”

　　万泱沉默不语。

　　“其实你也担心吧，回去了又复发可怎么办？”

　　“我是有点担心。”万泱瞟一眼，她还在睡着，“但是我陪着她她就没什么事。”

　　“回去也好，不能一直呆在这儿，你要是没空，我去，你嫂子去也行。”

　　“行，哥，不用担心，灵灵好哄着呢，说什么都听。”

　　一周后，温泠跟着他们回了国，住进了新的医院，不再听英语了，也没有打针，每次跟医生护士说话都是笑着的。

　　“小温泠，今天觉得怎么样？”医生来查房。

　　“今天……”温泠顿了一下，笑道，“冷。”

　　“那你有多穿衣服吗？”

　　温泠摸了摸衣服，还是笑：“不知道……”

　　“看起来有哦，穿了红点点的长袖衬衫，好漂亮。”

　　“是我老公买的……”温泠吃了药回答得很慢，“我漂亮，因为我是焦婷婷，焦婷婷是很漂亮的人。”

　　“这样啊……”

　　她的妄想很重，每天都犯。万泱在她睡醒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一次是早上八点，一次是下午四点，这个时候一般是温泠最难以控制的时候，他都来哄她吃饭然后吃药，温泠真的好哄，只要抱抱她，顺着她说几句话，她就好好的吃东西。

　　哪怕做了噩梦，万泱也会哄，抱着她轻轻晃悠：“我们温泠小宝贝又哭啦，怎么回事呀，我的衣服都湿了，别人看到我就要问我了，哎呀万泱，怎么回事呀，你的衣服湿了一片，我就说，是我的小宝贝做噩梦哭的呀！”

　　温泠眼泪还没流干就跟着他笑，她越来越依赖他，他愿意看到这一点。

　　万泱下午来的时候，温泠在楼下和护工玩泡泡机，她把泡泡打在手上。

　　“给我玩玩行不行？”

　　“行。”温泠打出一连串的泡泡，在阳光下是彩色的。

　　万泱没有要她的玩具，而是捏捏她的脸：“最近胖了不少，小脸肉嘟嘟的。”

　　温泠还是慢半拍去摸脸，然后抬手摸了摸身边的地方：“你坐这里呀。”

　　“好。”万泱看着她的侧脸，能明显看到泪痕和脖子上的抓痕，那是发狂时留下的，大概就一个小时前，“我今天来晚了，对不起。”

　　温泠眨眼的动作都异常缓慢，笑容依旧：“没关系的。”

　　“灵灵最好了。”万泱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不怕她发狂，只怕她伤害自己，温泠比自己暴躁的时候还要疯狂，因为看不到，她随意地打自己，扇巴掌，指甲在身上留下长长的血痕，一个月都消不掉，还有每分每秒无意识的捏掐，让她身上常常有一块块乌青，各种颜色都有。

　　但是她是最温柔的，除了自己谁也舍不得打，也不会骂人，每天都是笑眯眯的。

　　万泱说：“我们结婚吧。”

　　温泠笑着答：“不行。”

　　“为什么？”

　　“有人会生气的。”温泠眼里隐隐有雾气。

　　“好好，不结婚，我们永远在一起。”万泱把她掐大腿的手指头揉揉，“你不知道呢，已经没有人会生气了，他们都不生气了。”

　　“你爸爸妈妈呢？”

　　“在家，不会过来了。”在他精心安置的家，没有允许不能出来。

　　“结婚。”温泠拉着他，“去结婚。”

　　“好。”万泱先把她带上去洗把脸换件衣服，然后去了民政局。

　　“好了，我们的结婚证。”万泱把东西放在她手里。

　　“结婚证……”温泠摸着封面，“我结婚啦，我要告诉我妈妈。”

　　万泱不敢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能先把她哄回医院：“灵灵乖，我们明天再去，现在都晚上了，妈妈都要休息了。”

　　“你骗人呢，我妈妈都死了，什么休息……”温泠在车上要睡着了。

　　温川第二天来看她，一见面就说恭喜：“我妹妹结婚了呀，太厉害了。”

　　温泠笑：“对呀，我结婚了。”

　　过年的时候温泠可以出院几天，万泱带她回了家，温泠挺高兴的，可以一整天不离开他。

　　万泱最近也是头一次有时间一整天看着她，他发现温泠自言自语的次数比在英国的时候少了很多，也没那么亢奋了，只是自残的行为还是下意识的有。

　　“灵灵？”万泱叫住正在掐脚腕的她。

　　温泠回头：“啊？”

　　“过来看看我在干什么。”万泱正在切水果。

　　温泠的手挥了过来，万泱赶紧把刀拿走：“吃吧，别吃皮。”

　　温泠站在他身边乖乖的，吃一块就把皮吐出来放下。

　　“来，洗洗手。”万泱给她洗手，顺便把嘴洗洗。

　　下午一点温川带着孟思车过来了：“灵灵，看看我跟谁来了？”

　　温泠刚刚睡醒，坐在椅子上发呆，听见这话笑笑：“不知道。”

　　“是我呀！”孟思车跑到她面前，“我是孟思车！”

　　“……是啊，怎么回事呢……”温泠突然有点不开心，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孟思车有点诧异，回头看温川的脸色，温川示意她不要说话，把万泱叫了过来。

　　“怎么了？”万泱把她的手拿出来，上面一圈深深的牙印，“没睡够？走，我们上去睡觉。”

　　温泠在楼上狠狠地踢着衣柜：“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灵灵！”万泱抱住她，“你听见什么了？”昨天睡太晚，今天也起晚了，万泱怕她今天晚上又睡不着，这样恶性循环，就想着干脆少一顿药，等到傍晚吃。

　　“不要去社团！不要去考察！我也不要吃炸鸡……”温泠哭着说，“我的手指头好疼啊，我再也不要自己下楼梯了，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去教室了……”

　　“怎么想起来这些了？”万泱把她拖到床上坐着，“躺下，乖。”

　　“不是这样的，万泱喜欢的是我，”温泠在跟空气说话，刚才踢的也是这个声音，“他虽然跟你去了，但是他想的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才不是你！就是我！”温泠才冷静了一会儿就又激动起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万泱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胳膊掐出瘀血：“灵灵，要不要看哥哥？”

　　“不要！”温泠捂住耳朵大哭，“美国太远了……我找不到他的，我找他的学校他不在！我去找杜小雨让他帮我的，只有他帮我……没有人会帮我的……你们都想害我，都想让我死……”

　　温川在底下听见她的嚎叫，想上去又不敢过去。

　　温泠断断续续哭了一个小时才累得睡着，万泱也出了一头汗：“吓到你们了吧，昨天兴奋睡太晚了，药差了一顿。”

　　“噢。”温川坐下来，担忧道，“那等她睡起来就好了吧？”

　　“等到三点我叫她，给她吃药，吃了药就好了。”万泱是来拿药箱的，手上被磕的挠的好几个口子，温泠身上更多，好久都没有这样了，还是不能让她换地方啊。

　　“小祖宗啊。”温川看着她的睡脸，轻轻碰了碰，“你们以后是住家里还是医院？”

　　“还是医院吧，家里不行。”万泱很清楚什么对她最好。温川见他能拎得清就放心了。

　　到点了万泱把她叫醒，哄着吃了药：“饿不饿？跟哥哥一起吃饭吧，走吧。”

　　温泠吃饭要被人喂，因为吃了药手会不停地抖，不拿东西还好，一拿勺子筷子就抖得厉害。

　　“我要吃肉。”

　　“好。”万泱把肉和菜混着喂，反正她也吃不出来，“好吃吗？”

　　温泠点点头。

　　“灵灵倒是胖了不少，我看你这手艺不错啊。”

　　孟思车笑道：“等下我教你做汤，以前我还跟温泠说教她呢，现在看还是教你靠谱。”

　　“过奖了过奖了。”万泱给她擦擦嘴巴和手，把石榴放到她手里，“自己剥吧，皮放这个碟子里，在这儿，石榴放着。”

　　温泠摸到了碟子：“好。”然后开始一粒粒剥石榴。

　　这是万泱想的法子，温泠不那么烦燥的时候就让她剥个石榴，渐渐就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