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尘鞅

35、【三十五】

　　“走？”苏玉川费解的看着严久钦。
　　严久钦大中午的回了家，一进门便火急火燎的收拾细软，苏玉川刚起连衣裳还没换，就愣神了似的看着他打抽屉里拿钱，又从开了柜子取出了十来条小黄鱼和两条大黄鱼。
　　平日里苏玉川没留意过严久钦的钱银，这会儿看到他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金条来，到还真是没想到。
　　“你到底要干吗？”
　　苏玉川看他这是要逃命的架势，真是一头雾水。
　　严久钦把钱和金条全都放进了一只小皮箱子，转头又从床下面拿出了一只大一些的皮箱，从衣柜里拿了些平日穿的便服。
　　“陆崇英死了，北京城咱们暂时待不了了。”
　　“什么！？”苏玉川几乎是从沙发弹起来的，他急忙上前拉住了严久钦，问道，“陆崇英死了？可，可他死了你跑什么？……你杀的？”
　　苏玉川看着严久钦那泛着血丝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会是真的，可是严久钦的睛神告诉他，他猜的没有错。
　　胸口忽然被揪紧了，苏玉川的眼睛渐渐模糊，模糊的已经看不清严久钦的样子了，他用手狠狠的擦掉眼泪，仔仔细细的看着严久钦，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
　　严久钦见苏玉川把自己的眼角都擦红了，伸手轻轻的为他抚了抚，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凄然却又很满足。
　　“幺儿，你的仇，久哥给你报了，以前的事儿就都忘了吧。……以后，万事是我。”
　　苏玉川的心一下子烫了起来，像是那炉膛里的火，原本以为已经灭了，可了阵风吹进去，那点儿火星儿就又着了。
　　苏玉川一边儿流着泪一边点头，严久钦把他拉进了怀里，抱的紧紧的，心里想着，算计来算计去，万事都留着退路，可原来有些事儿开始了就没有退路了。
　　“幺儿，我谁也不要，就要你，这辈子就要你一个。”
　　严久钦的声音悬在耳畔，苏玉川呜咽着点头，“嗯…嗯！”
　　“好啦好啦，不哭了。赶紧收拾，天黑前必需出城。”
　　“好好。”
　　苏玉川抹了把泪，也开始收拾起来。
　　严久钦一边收拾一边道，“曹军长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出了北京城就会有人接咱们去保定，到了保定就安全了。”
　　苏玉川也不知道哪个是曹军长，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安全，他就是横了一条心相信严久钦。
　　严久钦自然也是心疼苏玉川的，他好容易熬到今日，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角儿，但也是叫得上名字的老板了，这一走怕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再登台唱戏，以后回来了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可现在不走，陆家和陈家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一点严久钦比谁都清楚。
　　原本，严久钦借六姨太的手杀陆崇英就知道不可能万无一失，但他太清楚陆家，也太清楚陆辛武的为人。陆崇英若是明明白白的死在枪口下，那陆家和陈家绝对会立刻发难全城缉凶，那个时候不但更难逃走，他们还能给陆崇英冠上个被伏而亡为国牺牲的名声。
　　严久钦永远忘不了苏玉川那一身的身痕，他不能让陆崇英死了还死得这么荣光。陆辛武被他那个恪守礼义廉耻的舅舅教导的十分好，骨子里再凶狠表面都是谦谦君子，他的父亲陆崇英死在女人床上，还是抽大烟抽死的，这样的死法那是活剐了他，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所以陆家上下三缄其口，一直隐瞒陆崇英的死讯不发，只称是心疾复发。
　　严久钦这两日里，一直在陆府的值班房住着，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事情的发展，直到他看到六姨太的丫鬟青桃的尸体从后院被出去，严久钦才联系了曹军长，他知道，瞒不住了。
　　陆崇英在北京城向来拿大，他身属奉系，对直系的曹军长向来也是不放在眼里，如今政局有变，直系有做大有势头，陆军自然不能放任奉系独占北京，所以曹、陆之间的不和便越发的白热化。
　　此前，直奉关系未僵化，严久钦还想着能由藉由陆崇英的关系进陆军，至少不再当个俯首帖耳的副官，但没想到这时局说变就变，陆崇英的驻军和陆军瞬间关系有变，严久钦瞬间便成了夹缝中的人，只能在左右之间选其一。
　　照理说，他和陆崇英的关系更近一些，陆崇英对他也是十分信任，可偏偏陆崇英动了苏玉川，狠狠一把掌抽在了严久钦的心尖儿上。
　　“久哥，我想回趟槐树胡同。”苏玉川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口，“我不声不响的走了，我师哥他们会急死的。”
　　严久钦皱了皱眉，眼下这情形自然是越早出城越安全，城里的驻军毕竟还是陆崇英的军队，陆辛武若要调动可并不难，曹军长虽然已经是陆军总长，官职再大也大不过手里有兵。
　　“幺儿，回头我让人送个信儿去，现在还是尽早出城要紧。”
　　“不成的。送了信去，他们还是会担心死的。…久哥，我去去就回，我当面儿和他们说，他们总归会安心些。”
　　严久钦也知道苏玉川的性子，在他心里师父、师哥、戏班儿，这就是他的命根子，为了自己他已经没了师父，如今戏班儿也顾不得了，要再不让他去见一面师哥，他走也走的不会安心。
　　“好吧。”严久钦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这样，你过会儿出门去槐树胡同，就跟平时去戏园一样，别慌张。我再去趟银行把存款取出来，多备些钱在身上总是没错的。完事之后咱们在积水潭的太平桥那儿见。记得别聊太久，日落之前一定要来找我。”
　　苏玉川点头应下了，换了衣服，便像往常一样让张福叫了黄包车往槐树胡同去了。
　　严久钦给了张妈一些钱，说是老家有急事儿，得回去一趟，苏玉川跟他一起去，让张妈和张福安心看屋子，嘱咐完便把两大一小三个箱子放到了车，开车走了。
　　张妈和张福虽然觉得事情突然，可向他们是不多管不多问的，拿了钱就安心给东家看屋子便是了。
　　苏玉川坐着黄包车往槐树胡同赶，离胡同口还差着一个转角，就看到了了三辆轿车停在了街坊口，三五个背着枪的哨兵像看门的似的，守在那儿。
　　黄包车被拦了一下来，陆辛武坐在其中一辆轿车里，冲着黄包车上的苏玉川招了招手。
　　苏玉川几乎是被几个哨兵押到陆辛武的车旁的，开车的司机拉开车门，把苏玉川硬推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守在外头。
　　车里只有苏玉川和陆辛武两个人，苏玉川的手心不禁有些发凉。
　　陆辛武靠在车座上，搁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一下下的很轻却像小锤子似的敲打着苏玉川的心。
　　“苏老板今儿没去戏园子，怎么来了这儿？”陆辛武问的淡然。
　　苏玉川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镇定的笑了笑，道，“今儿起的早，顺道来看看，晚些和我师哥一起去戏园子。……陆少爷今儿这是来看我师哥？”
　　陆辛武转身冲苏玉川浅浅的笑了笑，那样的笑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可是今天苏玉川看着这笑却十分的刺眼。
　　“来找你。”
　　“找我？”苏玉川故做镇定，“陆少爷说笑呢吧，咱们有什么可聊的？聊我师哥？…他的病见好了，您的药也别送了，送来也进不了院门儿。”
　　“苏玉川收收你那戏台子上的功夫吧，我没闲情跟你兜圈子。”陆辛武的眼睛里像有刀子，又冷又利，直直的扎进了苏玉川的心口。
　　苏玉川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连背脊都开是往外渗冷汗了。如果换了平时，苏玉川对陆辛武到也不至于害怕，只是之前已经知道严久钦杀了陆崇英，这会再和陆辛武对上面儿，不由得他不害怕。
　　“严久钦杀了我父亲，我要他死。”
　　简简单单一句话，陆辛武说的淡然，可苏玉川听得却是如坠冰渊，但苏玉川又有些不明白，既然严久钦杀陆崇英的事已经暴露了，以陆辛武的本事，他早该把严久钦杀了，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自己。
　　陆辛武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他要严久钦的命自然不难，只不过就这么杀了他，又怎么能让他顺了心口的恶气。
　　“严久钦让我父亲走的不体面，我自然也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我想要他的命，太容易了，他能走出陆家可不是他真机灵。”
　　“你……”苏玉川心中一怔，原来陆辛武早在严久钦溜出陆家之前就要杀他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迟迟没动手，连抓也没抓他，却偏偏在这里等着自己，苏玉川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让他死太容易了。但要让他死的痛苦，还得靠你。”陆辛武收了目光靠在了车座上，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原以为你该恨透了他才对，没想到你居然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苏玉川，我还真高看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玉川觉得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松了心劲儿，人也清明了。“陆少爷，你是高瞧我了。…我就是对他死心塌地，跟他亡命天涯我也乐意。他杀了你那个畜生爹，是为我报仇，我今儿人就在这儿，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陆辛武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苏玉川却懵了。
　　“为你？”陆辛武不屑的瞥了一眼苏玉川，“他说你就信，所以说爬床上炕的货色就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什么意思？”苏玉川皱紧了眉头。
　　“严久钦有意叛奉投直，想换个马槽吃草，被我父亲发现了。他怕自己会被军法处置，才着了急，杀了我父亲向姓曹的邀功，转头又对你说是为了给你报仇，你还真就信了。哼哼，无耻配下贱，你们俩真合适。”
　　苏玉川顿时觉得全身的全都凉了，“曹……”
　　苏玉川原本对严久钦已经死心了，可只因为他一句“万事有我”，只因为他杀了陆崇英，就把他的话全都当真了，陆辛武说了半天，苏玉川原是一个字都不信，直到他说到了姓曹的。
　　严久钦是说了，曹军长已经安排好了人接应送他们去保定。苏玉川不知道什么是奉、什么是直，他只道天底下没有谁会平白无故的帮谁，严久钦一直跟着陆崇英，怎么就又冒出来一个曹军长。
　　哼哼，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