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尘鞅

34、【三十四】

　　天半亮还有些凉，六姨太独自来到约定的地方，严久钦已经在等她了。
　　六姨太是一个标志的人，生的白净清秀，骨子里透出一种疏离，严久钦不知道这种疏离是因为她被父亲送给了陆崇英，还是她天生就是如此，但无论是哪般，这样的人都不会屈服。
　　“东西，我看了。”六姨太红着一双眼，可目光却没有柔情，只有彻骨的冷冽。
　　严久钦笑了笑掐灭了烟头，“六太太，您托我的事儿我办了，可我也没想到有人比我先一步到了。”
　　六姨太攥紧了手绢，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她都不怕，至少还有一份安慰在心里，家里的老小因她得以平安富庶。
　　可昨夜的那一个包袱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昨夜，严久钦办完差事回京，本不需要连夜进城，可他偏偏急急赶了回来，为的就是乘着陆崇英身在城防营回不来，把东西交给六姨太。
　　原本，他是受了六姨太的托付，帮她回娘家探望一下家人，因为六姨太已经很久没有到家父亲寄来的信了，这实在让她不放心。
　　可是六姨太没有想到的是，严久钦半夜回来了，带来的包袱里是几件血衣，和母亲一直带在腕子上的镯子。
　　“为什么？”六姨太显出少有激动。
　　严久钦依旧是那副怎么也让人看不透的样子，“您该知道，咱们督军向来喜欢顺从的人，您瞧瞧前几位姨太太，哪个不是把督军当皇上似的伺候。只有您，和他犟着劲儿。”
　　“他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还强留我在身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六太太，您也不能全怪督军心狠，您让人送出去的信……”严久钦说到这里，笑了笑，“鸿雁传书，字字真情。您让督军怎么顺得下这口气。”
　　六姨太大惊，她刚来陆家的时候确实买通了下人帮他寄信出去，那时她和她的未婚夫还指望着能有机会逃离陆崇英的手掌，可日子久了，这个念头也终于是断了，也就再没寄过信了。
　　可是就在最近，她突然收到了未婚夫托人捎来的信，说是他的仕途有转机，很快便能来北京，并且要找机会带她一起离开。六姨太由此重新生出了希望，便又和他有了书信上的来往。
　　“那些信，您真以为您寄出去了吗？”
　　严久钦的话让六姨太终于明白了，祸起萧墙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要杀也该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家里人。”六姨太终于忍不住眼泪，哭喊了起来。
　　严久钦往六姨太面前近了一步，压着声音道，“督军没告诉您您家里的事，我猜是为了让您继续和您那位未婚夫保持书信往来，好寻到他的下落，把你们一并发落。……六太太，如果我是你，拼死我也得护住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吧。”
　　六姨太停止了哭泣，哭如果有用，她早该把父亲的心哭软了，便也就不会被送来陆家，也就更不会有如今的凄惨下场了。
　　“你为何要帮我？”
　　六姨太确实比其他几位姨太太要聪明些，在他眼中这个陆府没有一个是好人，而严久钦更是凶人里的聪明人，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平白帮自己。
　　严久钦退后一步，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我帮您明白的眼前的事儿，也是想借您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六姨太凝神看着严久钦，心里有了几份数，严久钦说的这个小忙并不容易。
　　“其实这个小忙不只是帮我，更是帮您自己。”严久钦的眼睛里透出了一股子寒意。
　　六姨太双手冰冷紧紧攥手绢儿，要是帮自己那就只有一件事了，杀了陆崇英。可是六姨太不懂为什么严久钦也要杀陆崇英。
　　“杀了他。”严久钦的话很直接。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挡道儿了。”
　　六姨太不屑的笑了笑，原来如此。虽说她一个女人不懂什么官路，但她也猜得出严久钦不是那种只甘心做个副官的人。眼前的世道下，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所以严久钦给的答案到也确实合情合理。
　　“我要怎么做？”
　　念头一旦上了心，便就再也不没有别得念想了。六姨太如今已经横了一条心，家人的仇她不能不报，就算陪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拉陆崇英地狱。
　　严久钦当初拦下六姨太寄出去的信，只是想要多留个筹码，却没想到如今用到在了这里，严久钦也只能在心里对这位六姨太说抱歉了。
　　借刀杀人从来都是最好的办法，哪怕那把借来的刀是自己严久钦亲手打磨的，只要好用，自己手上沾点儿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陆崇英死，搭进去几条人命又算什么，不过是费上两三颗子弹罢了。
　　“督军对您可上心的紧，您对他顺着点儿，还怕没有机会么？”严久钦往六姨太身边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盒子，看起来像是个胭脂盒，塞进了六姨太的手里，小声道，“小指甲缝儿那么一点儿，给督军的大烟加点儿香。”
　　六姨太垂目看了一眼手里丁点儿大的盒子，拿手绢卷了攥在手里，转身离开了小亭，往大宅走去。
　　严久钦冷冷的看着六姨太的背影，“陆崇英，就让我送你一程，早点儿上路吧。”
　　约莫过了四五天，陆崇英终于回到了家。
　　难得在饭桌上看到了六姨太的身影，别说其他姨太太们觉得邪门儿，就连陆辛武都有些惊讶。
　　六姨太虽然还是一副冷美人的模样，但能坐在桌上和陆崇英一起吃饭，那已经算是表了态了，她是打算在陆家当姨太太了，就冲着这点，陆崇英就高兴的不行。
　　陆崇英从来不缺女人，无论是像陆辛武母亲那样的大家闺秀，还是像四姨太那样的风尘女子，他都不缺，可让他喜欢的到也从来只是这些女人的顺从和听话，反道是像六姨太这样跟他死磕的，越是这样，越到她变得服服帖帖的时候，陆崇英就越觉得自己打赢了一场仗。
　　当晚，毫无意外的，陆崇英睡在了六姨太的房里。
　　直到隔天管家去叫早的时候，看到的是六姨太屋里，两具尸体。陆府上下一下子炸了锅。
　　“都给别吵吵啦！”陆辛武的怒吼压住了陆家上下的慌乱。
　　“管家。”陆辛武叫了来了管家，吩咐道，“去把赵医生请来，就说父亲病了。”
　　管家点头，转身急急的出去门去了。
　　陆辛武又叫来了几个管事，让他把各处的下人都看住了，谁敢把陆崇英死了的事说出去，就地打死。
　　再来便是嘱咐各位姨娘和妹妹，谁他们也闭上嘴，连门也最好别出去。
　　“二姨娘，你陪着各位姨娘和婧仪，别让她们乱了方寸。”
　　二姨娘原先是跟着陆辛武的母亲嫁过来的，陆辛武母亲去逝后，就一直照顾着陆辛武，陆崇英便把她收进了房里做了二姨太，所以论亲厚，她和陆辛武的关系自然是要比别的姨太太们强一些的。
　　一切安排妥当了，陆辛武让管事的拿了值班表来，翻了一遍便搁下了。
　　陆辛武有些想不通，六姨太前一晚的举动就让人费解，她那么一个烈性子的女人，怎么平白无辜就服软了，陆崇英进了她的房，不见打不见骂，到似乎还听到了笑声。
　　“看来，她是谋划好了的。”陆辛武自语着下了定论，转头让管事的把六姨太的丫鬟叫了来。
　　六姨太的丫鬟叫青桃，原就在陆家当丫头，是六姨太进门之后管家给按排在房里照应的。
　　“最近，六姨太出过门吗？”陆辛武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青桃。
　　青桃直哆嗦，嘴一扁，眼泪先下来了，低着头哽咽着说，“六太太不常出门，别说出门了，连房门都不怎么出。”
　　“昨儿，你瞧出她有什么不寻常吗？”
　　“没有。……大少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青桃哭哭啼啼的，已经吓的半死了。
　　“青桃，你别害怕。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昨天…或者说最近，六姨太有什么不一样吗？”
　　陆辛武收了收冷漠的样子，声音缓和了一些。
　　青桃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想了半天，愣愣的说道，“六太太这几天好像爱打扮了，还总问我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陆辛武这儿正琢磨着，管家领着赵医生走了进来。
　　赵医生常上门来给陆家的人看病，所以管家来找他说陆崇英病了，他也没多想，提着问诊的箱子就来了。
　　陆辛武把他领到房里，赵医生一下全身的汗都下来了。
　　“这……这……”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陆辛武之前已经命人拿单把陆崇盖上了，六姨太的尸体则抬到了卧房外间的榻上停着。
　　“赵医生还请看看，家父是何缘由去世的。”
　　赵医生擦了把汗，点了点头，走到床开始简单的检验尸体。、
　　其实陆辛武之所以不让人把陆崇英的死强扬出去，有一个原因就是陆崇英是赤身露体死在六姨太的床上的，到底是被害，还是因为纵欲过度，陆辛武也拿不准，万一要是没弄清就宣扬出去，只怕陆崇英这一辈子在外头得来的正派名声就没了。
　　赵医生检查之后，皱起了眉头凑到陆崇英的鼻前闻了闻，不禁一惊，急忙转身走到陆辛武身边，小声说道，“督军这是中毒了。”
　　“中毒？”陆辛武当时有一种放心了的感觉，至少他的父亲没有荒唐到死在女人身上。
　　赵医生点了点头，“我闻到督军唇鼻之间有大烟的味道，但这大烟的味道里还混了一些杏仁的味道，我估计是有人在督军的大烟里下了毒。……可能是山奈鉀。”
　　陆辛武看了一眼床上陆崇英的尸体，转头对赵医生说道，“赵医生，麻烦你回去给我父亲出一张死亡报告。……就写，死于心疾。”
　　赵医生正听的仔细，可没想到最后陆辛武居然让他写陆崇英是死于心脏病，虽然陆崇英确实心脏有些问题，可这明明是中毒。
　　陆辛武看出赵医生的疑惑，再次强调，“家父昨夜独自于房中休息，心疾发作未能及时救治，赵医生便如实写吧。”
　　陆辛武加重了如实这两个字，赵医生这才明白了，陆辛武这是要把陆崇英被毒死在姨太太床上的事给盖上。
　　赵医生会意的点了点头，“明白明白。”
　　管家把全身被汗湿透的赵医生送了出去，陆辛武看着床上陆崇英的尸体，眼中只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