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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


  •   外头锣鼓响,后台忙碌来往,苏玉川对着镜子上妆,从前天天对着镜子上妆,也没多看自己两眼,今儿他独自坐在里间的妆台,仔细的把自己看了一遍,小脸旦儿,俏眼角,哪儿哪儿都不比别人差。
      放下手里画眉的笔,婉了个云手转眉眼送出一横眼波流转,这镜子里的模样神态比那日的柳折棠半分不输。
      “苏玉川,你也唱了小半辈子了,可不能唱一辈子压轴儿,也该唱一出大轴儿了。”苏玉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这一日是苏玉川头一回挑大轴戏。
      盛玉章病了,说来也不突然,他整日里不是练功就是上台,要么就是关在屋子里看戏本,一遍遍的唱,铁打的人也得病。而且苏主川很清楚,他二师哥这病是什么因由。
      前儿,一盒补药送到了槐树胡同,送药的人什么也没说,放下药转身便走了。盛玉章瞧了一眼那些个名贵的药材,只叹了一息,对娄玉奎说了一句,“搁在门外头吧。”
      娄玉奎闹不清,但也看得出盛玉章对这药有多不想看,便把盒子放到了门外头的树下,合上了门。
      苏玉川那日是去看盛玉章的,这些药送的没来没由,盛玉章病的事儿除了他们师兄弟没人知道,那就不能是捧场的戏迷客官送的,可苏玉川纳闷的是陆辛武是怎么知道的。
      “他来找过你?”苏玉川把药碗递给靠在床上的盛玉章。
      盛玉章接过药摇了摇头。
      “他要敢来,我拿枪挑了他。”
      苏玉川不是捡好听的话宽盛玉章的心,而是他恨透了陆辛武,恨透了陆家的一屋子禽兽。
      盛玉章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扯出一丝笑来,苏玉川看着师哥心疼不已。
      “师哥,姓陆的虽然不是个人,可他对你还守诺,我想他不会再来纠缠你了,你宽些心,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盛玉章舒了些许眉头,浅浅的笑了笑,捧起碗把苦涩的药喝了下去,苏玉川眼睛微微的些发酸,这个世道总是欺负弱者,自己不能再当个弱者。
      盛玉章的病几天也不见什么起色,身子到是越发无力,终于是连一场大轴也盯不下来了。
      杨清儒那边还没有松口,涨月银的事儿一拖再拖,苏玉川替盛玉章向掌柜告了病,也把自己顶上大轴的事儿跟掌柜提了。
      苏玉川虽然没有盛玉章的名气儿大,可也是有些捧他场的人在,再有娄玉奎搭戏,他俩也算是北京城听见名儿的角儿,于是掌柜换了水牌,苏玉川和娄玉奎挑大轴,唱《穆柯寨》。
      杨清儒特意在侧厢包间等着听戏,到是想瞧一瞧这苏玉川敢破规矩跟他提半道涨月银,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量,还是就指着他二师哥想跟戏园子拿一回大。
      今儿晚上盛玉章不上台,大轴的座儿不满,可杨清儒扫了一眼,到也也有八成的座儿,他到是没想到苏玉川和娄玉奎也能有这样的场面。
      戏园掌柜到是没觉得奇,杨清儒自打金凤鸣走了之后也很少来戏园子了,但掌柜的天天盯着呢,苏玉川一直是唱押轴戏的,花衫刀马功架扎实、嗓子亮、扮相俏,捧他场的人也不少,而这娄玉奎能文能武,生的俊朗,不少小姐太太对他喜欢的什么似的。
      虎渡门后头,苏玉川和娄玉奎都上好了妆,扎好了长靠,珠盔长翎,花枪在手,锣鼓点一响,帘子一挑,俩人踩着点子上了台。
      一个是英姿飒爽的穆桂英,一个是意气风发的杨宗保,一个圆场花枪对仗,长靠翻飞,你来我往,让人眼花缭乱,这出戏开场便是对花枪,苏玉川和娄玉奎功架好,几个来回已经锁住了座儿上所有人的目光,最后一个定场,引来了一片叫好。
      杨清儒在包间里看着这满场的喝彩,不由的笑了起来,对着身旁的掌柜说道,“这会唱戏还得会挑戏,头一回唱大轴,得抓得住人。……今儿的戏是苏玉川定的?”
      掌柜笑着点头,“是苏老板定的戏折。”
      掌柜是个再精明不过的,涨月银的事儿迟迟没个结果,这场戏苏玉川是得显本事才行,否则杨清儒是不会松口的,杨清儒不松口,苏玉川势必要想别的法子找别的门路,他这个掌柜是拿东家俸给东家赚钱的。
      园子如今只剩昇平班这么一个戏班子了,要是连他们也有二心,那这戏园子可真的就留不住客了,到了年终盘利的时候,他也不好交代。
      “聪明。”杨清儒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论唱,他和玉奎不如盛老板,可是他俩一个花衫一个文武生,论这把式他是胜一筹的。……聪明啊,真是聪明。”
      掌柜是听出来了,杨清儒嘴上是在夸苏玉川,可心里却不那么高看他,就瞅他称盛玉章是盛老板,便就对他是存一份敬佩的,而称娄玉奎只称名不道姓,那是没拿他当外人,留着当初一场恩义的情份,可是苏玉川,杨清儒连名带姓一起说,除了生分更是多了些提防。
      “我先回了。……晚上收了,你跟苏玉川说一声儿,明儿我约他谈事儿。”
      “唉唉。”
      掌柜把杨清儒送下了楼,再好的戏杨清儒也不听了,这世上他想听的戏已经没有了,因为唱的人,不在了。
      回家的路上,杨清儒坐在车里,仿佛耳畔还有金凤鸣的声音,曾记得自己给他拉过胡琴,就在园子后头的小院儿里,金凤鸣那亮嗓子,单一只胡琴衬着。
      “没有咯,再也没有了。”杨清儒自语着,笑着的凄然。
      知己,世上有一个便是万幸了。可失了知己,这人生也就没有滋味了。
      隔天,苏玉川过了晌午才到了园子,不急不慢的来见杨清儒。有的时候,苏玉川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好像一夜之间人就通透了,每一个经他眼前过的人仿佛都换了另一副模样。
      涨月银的事,苏玉川一直耐着性子等着,当着掌柜的面,不问也不提,但他知道昨儿那场大轴最是要紧,他要让杨清儒看一看,昇平班能给他撑起一个戏园子,而昇平班也不只盛玉章一个角儿。
      都说京城的人眼界高,当初京城三大名角捧的高,高的除了他们三个谁都是不入流的角色,可当一时间没了云木生,没了金凤鸣,这梨园行便凋零的紧,柳折棠一向孤高,一个月也上不得几次台。
      杨清儒比谁都清楚,他的园子要是没有个得力的戏班,怕也是要落的和别的茶楼戏园一样,只能单喝茶听书的地儿,那他还有什么高人一头的资本。
      当前一晚掌柜笑着来找苏玉川,说隔日杨清儒邀他,苏玉川就懂了,涨钱的事儿,成了。
      “不枉我加了那味药啊。”夜半无人,苏玉川坐在桌前,对着杯中的酒浅笑独酌。
      窗外夜幕深沉,树梢边挂着勾月,四下无声静的瘆人,苏玉川自斟自饮,严久钦出门办事,一走小半个月也没捎个信回来,苏玉川每晚靠着酒让自己能睡的安生些,要不然一闭眼就是严久钦的背影。
      那个背影,太伤人了。
      皱起眉深深的闭一闭眼想抹掉,却深深的烙在脑子里,只有烫人的泪水滑过脸颊。
      “救你?你要能喊来一个人,老子今天就放过你。喊啊!”陆崇英那时手里拿着马鞭和钥匙,满脸通红,酒气熏人,笑的狰狞。
      苏玉川的妆容已经花了,满头的珠翠也落了一地,跪在地上爬到门边,声嘶力竭的喊着,“来人啊,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来人啊……救救我……”
      苏玉川睁开眼,把一杯酒灌下去,辣的嗓子疼,然而,无论怎么喊叫,怎么拍门都没有人来,没有人。
      “严久钦,你怎么可以不来,怎么可以……”
      酒劲儿渐渐模糊了苏玉川的双眼,今晚又是一个可以不做梦的夜了。
      此时,严久钦披着一身夜色,回到了陆家,陆崇英去了城防营,行政院换了人,这些日子他已经被陆军那边烦的眉头直皱了,而陆辛武,自从搬到了小院,也就没有再在主宅夜宿了。
      严久钦把一个包袱交给了六姨太的贴身丫鬟,这个丫头认钱不认人,到真是严久钦需要的,跟着包袱一起交给她的还有十个大洋,她的辛苦费。
      “告诉六姨太,明儿我在假山的小亭那儿,等她话。”
      丫鬟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六姨太比不得其他姨太太,她性子硬,任陆崇英怎么打怎么折磨,她也不曾服过软,连笑也不曾笑过一回,但也就因为这样,她这个冷美人儿到是很得陆崇英的喜欢,得不到的总是稀罕的。
      六姨太也不跟别的姨太太来往,总一个人独来独往,连话都很少说。这回会跟严久钦有交集,也只因为严久钦出公差前,透露了要去她娘家的县里,她赏了丫鬟一只玉镯子,让她给严久钦带个话,请严久钦去一趟她娘家,看看家里的情况。
      严久钦自然是乐意的,毕竟这个消息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而这晚带回来的东西,也并不是六姨太想看到的,而是陆崇英的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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