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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

  •   西郊的小仓库被烧成了灰烬,白蕤成了一具无名尸,案不成案便草草了结了。
      那晚苏玉川坐在严久钦的车里,回程一路无话,只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黑色,春天的风吹进车子里,带进来一抹灰土的味道。
      小白蕤死了,苏玉川自己亲手送她上的路,临死前她已经不成人样儿了,想想当初,她也风光过。苏玉川不禁想到了自己,和白蕤一样,不过是个唱戏的。有人捧着,便是有头有面儿的风光,没人捧了,就谁都能糟践。
      “久哥,我害怕。”苏玉川窝在严久钦怀里,一脸的委屈。
      严久钦看了看他,把他往怀里又搂了搂,“甭害怕。陆崇英蹦跶不了几天了。”
      苏玉川心中一动,转而又扮作担忧,宽慰道,“别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前程。……那个陆督军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应该不会为难你,你就安安心心的办你的差事,我…我没事儿。”
      苏玉川越是这么说,严久钦就越心疼他。严久钦承认在白蕤的事儿上,他是没真用心办,心想着反正人在那儿,办了她只是迟早的事儿,可陆崇英和白蕤不同,不能迟疑,否则一击不中,必受其害。
      “你别担心,那个老畜生,我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严久钦拍了拍苏玉川的肩膀,“过两天我要出趟门儿,你自己小心着点儿,万一有什么事儿就让张福去找仇爷,地址我已经给他了。”
      苏玉川默默的点了点头,又往严久钦怀里蹭了蹭。
      那个仇爷的身份,苏玉川大概也打听了一些,说是天津卫青帮头子凤二爷的心腹,那位凤二爷是商、政、军三方通吃,有这位仇爷保着,该是不会有什么事。
      隔天,严久钦便出了北京城,具体去哪儿他没说,但苏玉川隐约觉得,严久钦这是要陆崇英翻脸,但他却万没想到,严久钦不只是要叛陆崇英,更是想要他的命。
      政府的局面一天一个变化,陈令朴本来想爬上行政院总长的位子,却没想到半路被人截了胡,总长的位被同为次长的李远宏给抢了,陈、谢两家立马受到打压,被他们一手推上财务政局总长位子的王剋明被李远宏给罢了踢到了开封,财政局总长换了李远宏的亲信,谢肃铭这个次长的实权也就没了。
      只有陆崇英还稳坐钓鱼台,毕竟他背后有奉系的东北军,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陆军的曹军长升了陆军总长,隔三差五的就派人去城防营巡查。就连在参谋本部的陆辛武都搁了闲,被调到了参档科处理起文书来了。
      只是这些事,苏玉川这样的平头百姓是根本不知道的,严久钦不在家的几天里,苏玉川自己也在盘算另一件事儿。
      一天没过晌午,苏玉川就去了戏园,他知道每个月初五,杨清儒去园子里和掌柜核账目,所以他特意选了这天来找杨老板。
      “涨月钱?”杨清儒真真愣了半晌。
      就连坐在一旁的掌柜都愣了,这年头才涨了一成儿,怎么如今到又要涨了。
      杨清儒虽说是不是算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可怎么也是做了好些年买卖的生意人,自打他接了这园子起,就没有哪位角儿半路自己提涨钱的。
      掌柜的虽然皱着眉,但到还是好声好气的说,“苏老板,开箱讲价,封箱结钱,这可是梨园行儿的规矩。您这半路要涨价儿,可没道理啊。”
      要是以前,北京城里能有数得上数的名角在,那苏玉川绝不会来谈涨价的事儿,可现在……
      苏玉川神色从容,微微笑了笑,“现在的价码上再涨两成儿,这个价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吧。”
      杨清儒搁下手里的茶杯笑了笑,可笑里却是满满的不乐意,“苏老板,这事儿是您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盛老板和娄老板都是这个意思?”
      苏玉川料到杨清儒会有这么一问,他这两个师哥太老实,当初他们昇平班开的价那是白天的闲场,如今他们唱的压轴和大轴,可拿的钱还是闲场的价码,只涨了一成也是太便宜了。
      今天苏玉川来,确实没有跟娄玉奎和盛玉章商量,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同意,但这个价码是一定要涨上去的。
      如今这个世道,没权没势的,也只能指望着有钱傍身了。
      “那自然是都商量过了。”苏玉川从容的应对着,“杨老板,您是我们昇平班的恩人,没有您就没有今儿的昇平班,可您也得体谅我们。…前儿,我们戏班的管箱病了,辞了差事回家养病养老了,请了新的大衣箱二衣箱的管箱来,又添了行头,现在的昇平班儿也只够吃顿饱饭的了。”
      苏玉川这话到是没有诓人,自从罗运成逃跑了之后,罗管箱确实病了,他也年纪大了,奔波了半辈子,便想着辞了差事回他兄弟那儿养老去了。
      苏玉川他们师兄弟三个也是罗管箱看着长大的,亲人一样的感情,于是三人商量着给了罗管箱一笔够他安安乐乐养老的钱,也想着都在一座北京城里,想见见的时候就能见见,便就让他回家里去了。
      罗管箱一走,他原先一个人管着所有的衣箱还有账簿,这账簿交给了苏玉川管着,可各个衣箱行头不能没人管,照理说一个戏班大衣箱二依箱还有行头都该分人管着,可昇平班本就小,也没有太多的东西,便一向都是罗管箱一手管了的。
      可现如今他们师兄弟三个在梨园行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了,戏班置办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只雇一个管箱怕是没人肯来,所以就请了两个管箱,算是把戏班里的差事都接下了。
      请了新管箱,又置办了些行头,这花销确实吃紧。
      “我跟您两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前门楼子大栅栏儿有多少家茶楼戏园,您两位比我清楚,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往槐树胡同去,有请我大师哥的,有请我二师哥的,可咱们都念着往日的恩义,全都推了。”苏玉川说到这儿不禁叹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一脸愁色,“推是推了,可咱们也得吃饭那,要真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也就真没法子了。”
      杨清儒和掌柜暗暗的看了看彼此,其实苏玉川开的这个价到也是公道的,之前金凤鸣一个人的价码带上封箱红包,至少是这个价的两倍。苏玉川不是狮子大开口,杨清儒也不是给不起,只不过这半路加价确实不合规矩,杨清儒是怕有了这一回,往后就搂不住了。
      掌柜是个精明的人,笑着对苏玉川说,“东家知道戏班的难处。”说着他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杨清儒,转头对苏玉川继续说道,“这样吧,您容东家想想,过几日再给您回话。您瞧成吗?”
      苏玉川点了点头,便应下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半路加码不会顺利,但要不是加,往后他们辛辛苦苦的唱,最终还是受穷,苏玉川绝不想自己的下场会和白蕤一样任人糟践。
      盛玉章和娄玉奎来了戏园子,师兄弟三个在小楼的屋子里,苏玉川把加码的事儿说了,果然他这两个师兄都不同意。
      盛小楼死了之后,这昇平班的班主就是娄玉奎,虽然他不是个管事的人,只担了个名头,可既然担了名头,他就是班主。
      “这价要涨,咱们也得等明年开箱啊,哪有半路加价的,这不是坏了规矩吗?”娄玉奎一个老实人,他只知道师父教的每个行当都有规矩,唱戏也好做人也好都得守规矩。
      盛玉章自打桃园的事之后,整天也不出门,除了唱戏,他就整个关在屋里看戏本儿,好像根本没活在这世道里。
      苏玉川看着他有些苍白脸色,先开了口,“这事儿我没先跟你们商量是我的不对,可我也知道,我跟你商量你们一定不会同意,但是这个价儿一定要涨。”
      “为什么?”盛玉章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但眼神却十分坚定,问出来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苏玉川看着盛玉章,他这个二师哥虽然一直活在戏本儿里,可原先的他也是鲜活的人,可如今却仿佛没了灵气儿。
      “咱们唱戏的,活的本来就比别人艰难,恩义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苏玉川凄凉的笑了笑,“今儿咱们有人捧,明儿呢?谁会捧咱们一辈子啊,将来咱们老了,难不成要唱死在戏台上吗?…将来咱们要收徒弟,要养活的人更多,钱从哪儿来?”
      娄玉奎心再大,也懂其中的道理,可是师父的教训不能当没听过。“幺儿,我知道你想的远,可这都小半年了,咱们就不能再等等吗?”
      苏玉川叹了一口气,眼睛到有些红了,“大奎啊,咱们等的还少吗?……咱们认认真真的唱戏,等着有人赏识,等着成角儿,等着等着等着……等到被人害,等到师父被逼死,等到……”
      苏玉川戛然而止,一双泪眼看向了盛玉章,此时的盛玉章也已经落了泪,咬着嘴唇忍者。苏玉川想着盛玉章,想着自己,这个世道太欺负人了,如果你不比他强,就会被他生吞活剥,苏玉川打小要强,谁都不能欺负他,哪怕是世道。
      平静了一下情绪,苏玉川换了一种口气,故意刁难的说道,“现如今,二师哥可是名角了,这个价儿,你让那些没名没姓的怎么活?”
      他这一说,盛玉章和娄玉奎到是有些懵了。
      苏玉川太知道他俩的性子,都是心善的,说自己的苦不如说别人的苦能让他们心疼。
      “你们都开这样的价,那些不出头的怎么跟戏园子开价?比咱们这价还要低些,他们还活不活了?”苏玉川这话一出口,盛玉章和娄玉奎果然都为难了,于是他又加了一把火,继续说,“苦日子咱们都过过,你们不为自己想,也为别人想想,总得让别人有口饭吃吧。”
      “……可,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得活。”苏玉川一句话把娄玉奎给堵了。
      苏玉川打起了精神,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个师哥,“这事儿,我出面就成了。总之,你们唱你们的戏,操心的事儿有我呢。”
      摩挲着手上带着的那个玉戒指,心里还会疼一疼,但疼过之后,苏玉川在心里告诉自己,世上最亲的是师哥,最靠得住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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