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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过完正月,戏班都开箱了,大栅栏比往日更加热闹。
      可苏玉川心里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
      自打在三庆园登了台,和他们一同唱闲场的长乐班就对昇平班处处排挤,这大半个月来苏玉川听着师哥的劝,不与他们计较,可这世道就是人善被人欺,人家到是越发的蛮横起来了。
      “哪里来的野戏班子,懂不懂规矩?”
      苏玉川这头正在上着妆,便被人泼了一身茶水。
      泼水的是长乐班里头叫不出名字的丫头,时常见她跟在他们家头路角儿白蕤后头,戏不见她唱的多出众,吊嗓子骂人到是比谁都强。
      苏玉川拍着台面站了起来,“谁家立的规矩,这妆台就许你们用,我们就不能用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苏玉川坐着的那处妆台原是白蕤常用的,今天她来的稍迟了些,苏玉川便坐了,却没想到这妆台到成了龙椅,还坐不得了。
      说起来,一个戏园子里头两三上戏班搭着台唱戏那是常事。一天五轴戏,过了晌午便开锣,长乐班和昇平班一样不过是唱早、中轴的闲场,给茶客醒神提兴的,谁也不比谁高一头,可偏偏长乐班是这么的不容人。
      想来他们长乐班也算不得是大戏班,想要占两轴,他们也未必能唱得下来,所以也算不得是昇平班抢了他们的生意,原本该是相安无事才对。后来苏玉川才从三庆园的伙计那儿听说,他们昇平班如今在大栅栏可算是一号,不少戏班子都盯着他们。
      细问了才知,原是他们来的突然,又在年里在督军府唱了场堂会,更是在三庆园这样的大戏园搭了台子,这一来二去的便成了这北京城的梨园行里扎眼的人了。
      这一行一业的在一个地方讨生活,突然来了个外来的,还是这般的显山显水,自然是遭人记恨,只不过存着记恨之心的多半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自己没什么本事,见了有本事的自然眼红。
      “瞧你们师兄弟,在台上一个娇一个俏,还真是骚的很。…哼,台上唱着杜丽娘,莫不是台下也真把自己当女人,去爬了谁家的床吧。”
      那丫头越说越脏,他们戏班里的人只管跟着笑,那白蕤也是不冷不热的坐在旁边喝茶,全当听不见看不见。
      盛玉章气的脸色发白,这污言秽语让他呕的难受,只是他的性子是把自己憋死也断不会开口骂人的。娄玉奎气的直瞪眼,奈何嘴笨,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苏玉川把正描眉的笔往妆台上一丢,回手便给了那丫头一耳瓜子,指着她骂道,“贱胚子。你们家盯事儿的人都死光了吗?要是没人管教你,今儿就让小爷我管你一回。”说着,回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那丫头被打懵了,她师哥见她被打便上来要揪苏玉川领子,被娄玉奎一把扭住了胳臂,余下两边的包底小子们也扛着,谁也没法动换。
      苏玉川比那丫头高一头,现下她又被吓住了,苏玉川又向前逼了一步,俯视着她冷冷的笑了笑,“小妮子,你人不标致,戏也不会唱两句,将来老了还是个包底,只怕到时候你想爬床,还没床让你爬呢。”
      说着,苏玉川转头望向了一脸冷凝的白蕤,她这会儿没了喝闲茶看热闹的心情了。
      苏玉川拨开人群走到了白蕤的面前,浅浅的笑了笑,说道,“白老板,说句不中听的,您挂的也是不过是二牌,水牌上头您跟我二师哥一样是站着的。我二师哥人清净,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你们家的玩意儿还看管起来的好,我一个泼皮,下回指不定就拿什么划她脸了,到时候误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后台两边闹事儿是常有的,可这会儿真的打人了,伙计可再不敢看闲碴儿了,赶紧的跑去找掌柜来劝。
      伙计着急,到有人看的挺乐。
      几天前听说昇平班在三庆园唱闲场,严久钦闲的没事儿就想来看看,掌柜认得他是督军府的副官,自然就没拦他,他就一个人溜达到了后台外头,可巧了,把这场好戏给看全了。
      伙计把掌柜的请了来,两边都劝和了,这事才算罢了。
      罗管箱去办了点儿事,回来就听说在后台动了手,把苏玉川说了一通,可心里也知道他这是实在忍不了了。
      “你呀,跟一个小丫头生什么气。还在后台动手,让你师父知道了,看他不拿片儿刀抽你。”
      苏玉川性子硬,也不说话,一脸认倒霉的表情。娄玉奎急忙过来的求罗管箱别告诉盛小年,盛玉章也来求情。
      “幺儿是因为那丫头骂了我,才会打她的。师父要罚也该罚我。”
      罗管箱何尝不知道,苏玉川的脾气,他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戏班里的人,偏整个昇平班又都是焖葫芦,全让他一个人操心生气了。
      回去了,这事自然是说不得的,盛小年的脾气罗管箱太清楚了,他要是知道苏玉川在后台动手,那顿片儿刀都吃定了的。
      白蕤冷冷朝昇平班那边看了一眼,默默的收了眼神。比起那些张嘴就来哭喊叫骂的人,不言语的才是心最毒的。
      午饭过后开锣,开锣戏图个热闹,茶客票友们吃完了午饭,到茶楼戏园一坐就是一直午,有时还在茶楼里把晚饭也用了,就等着晚上的压轴和大轴,所以开锣戏之后的早轴和中轴便就是闲场。
      一个多时辰的开锣戏,多半没人什么仔细听,聊闲天儿的坐一桌,台上咿咿呀呀,台下嘻嘻哈哈。唱罢了开锣戏,这客人也有点倦了,这个时候就上早轴戏了,给大伙儿提提神,到也能让人听进去一些,再晚一些,约莫该吃晚饭了,再出中轴,这便是要来叫叫座了。
      严久钦不大爱听戏,他生在辽东,十来岁就当了兵,比起这喝茶听戏这样的消遣,他更喜欢摸两把。这会儿,他到是坐在戏台下头正经听起戏来,只不过他也听不出个好赖,就只是嗑着瓜子儿,听个热闹罢了。
      这台上的戏再热闹,他也还是觉着比不上刚刚后台那出精彩,到了这会儿,他的眼珠子还跟着台上的苏玉川飘呢。
      苏玉川从虎渡门转上台刚一亮像,就看到坐在台下翘着二郎腿喝茶的严久钦,心里犯着嘀咕,怎么这个当兵的又来了,看他桌上那一堆瓜子壳,就知道他不是来正经听戏的,看他那一脸坏笑,也不知他心里盘算什么呢。
      严久钦不知怎么的,只要看到苏玉川,就会想起他刚在后台的样子,不由的念叨,“小泼皮。”
      二楼的一处包间里,掌柜的轻轻扣了门走了进去,桌旁坐了一位妇人,一身合身得体的旗袍,披着黑丝披肩,黑发盘着髻簪了一只点翠的小钗。
      “太太。”
      掌柜口里的太太是这茶楼的东家太太,容陨芳。原是唱昆曲的,几年前嫁给了他们东家杨清儒做续弦。
      “何掌柜请坐。……刚是出了什么事儿?”
      掌柜的落了坐,伸头瞄了一眼戏台,笑了笑,“没什么,一点儿小口角。”
      容陨芳给掌柜添了茶,夹了一方糕点放到掌柜面的小盘子里,笑道,“让何掌柜为难了。”
      “太太快别这么说。您和东家请来的人,戏唱的好,人也识大体。…长乐班在这儿也唱了一年多戏了,除了金老板那儿他们不敢得罪,别的戏班都得罪了个遍,要不是他们家白老板还叫座,今年我也断不想再跟他们续了。”
      何掌柜说着摇了摇头,看来这些日子来,长乐班没让他操心费神。
      容陨芳是过来人,买艺的除了要有本事,还得懂世故。戏唱的好的普天之下多如牛毛,能称得上名角儿的,绝对不只是因为唱戏好。她见过白蕤,是个漂亮人,功架也是算是不错,可看她一眼,容陨芳就知道,她就算唱一辈子,也唱不成柳折棠那样,最多也就是一路角儿,成不了名伶。
      “今儿晚上,九爷开箱,老爷也会来,劳您让后厨准备夜宵。”
      何掌柜一听,笑着点头应下了。
      一折唱完了,换了一折武戏,是娄玉奎的《连环套》。
      严久钦本来就不是来听戏的,这会儿换戏了,他自然就不听了,起身走了。苏玉川才下了台,卸完妆换了衣裳打算出来找他,却见他那桌儿已经空了,连盖碗都收了。
      “亏我换了衣裳出来,竟然走了。”苏玉川嘟囔了一句,怏怏的回后院去了。之后几天,严久钦都再来。苏玉川也把这碴忘了。
      当晚三庆园格外热闹,坐了满座,人挨着人,连伙计和把式走道儿都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大伙都是来听朝云班年后的开箱戏。
      朝云班的金九爷金凤鸣是梨园生行的名伶,无论是文唱正生还是长靠武生都是无人能比,今儿晚压轴和大轴分别是他的《群英会》和《绝燕岭》。
      盛玉章头一次听金凤鸣的戏,整个人都出了神,苏玉川还是头一回看到二师哥这么凝神的听人唱戏。台上的金凤鸣确实厉害,唱腔功架,连眼神都无可挑剔,苏玉川不由的在心中叹道,这才是角儿啊。
      约莫过了半个月,退了寒,枝丫也渐渐绿了。
      一大清早苏玉川就出了门,前几日送去修补的行头该取回来了,可巧罗管箱前一晚崴了脚,苏玉川见天好,便自己去铺子里取了。
      他想着早市热闹,可以顺道逛逛,反正过午才去戏园子,也不着急。
      可才出了胡同,没走多远,就听见后头有车喇叭声,苏玉川靠了靠边打算让道,可那车却停在了他面前。
      “小泼皮。”
      苏玉川一听,这声音他好像听过,于是低头往车里望了一眼,开车的正是严久钦。
      苏玉川见是他,没好气的嗔道,“你谁啊,见人就叫小泼皮。”
      严久钦笑了起来,推门下了车,绕到苏玉川跟前,打量了他一番,说道,“那天我可听见了,瞧你那泼辣劲儿,还打算划人脸呢。”
      苏玉川听他这么说,想起来这不都是他那天跟长乐班的不对付时说的嘛,不由的皱起眉头,数落道,“唉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蹲墙角儿啊?”
      严久钦不由的又笑了,苏玉川就觉着他心眼多,总好像没盘算好事似的,所以见他这样笑,就更不想搭理他了。
      “没事儿,我走了。”
      “上哪儿?我送你。”
      苏玉川皱着眉头问道,“你想干吗?”
      严久钦见他这提防的样子,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能想干吗?我有车,送你一程呗,我这是好心,你怕个鬼啊,青天白日的我还能把你卖了?再说了,你身上也没二两肉,卖了也不值钱。”
      苏玉川想反驳,可转念一想,跟他废什么嘴皮子,他要送就让他送好了,反正自己也吃不了什么亏,再说了,这汽车坐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到不如让他带自己溜溜,总比两条腿走着省力气吧。
      “怕你?哼,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怕你?”
      说着,苏玉川拨开站在车门前的严久钦,径自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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