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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看烛成影,映在心里的到底是烛还是影?
      苏玉川一夜没合眼,可却像个外人似的只能坐在一边,因为盛玉章的床边,陆辛武几乎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昨天稍晚,苏玉川用医院的电话给杨清儒家里传了信儿,只说是盛玉章去戏园子的路上摔了,自己也要留下来照应,所以向杨清儒告个假。
      可苏玉川想也知道,昨晚三庆园一定起了锅了,不过这跟眼前的事比起来,根本不重要。
      从小,因为娄玉奎皮实,所以总是把单间的屋子让给他俩,自己就跟着那几个小子们挤,所以苏玉川跟盛玉章算是贴着心一起长大的,盛玉章是什么性子,苏玉川再了解不过了。
      他这个师哥总是逆来顺受,有心事也总闷着,满脑子只有戏,有时苏玉川会数落他宁愿活在戏里,可其实他们都明白,盛玉章是宁愿看戏本也不愿这世间,他是在戏本里找干净。
      苏玉川真不敢想,他这么个想干干净净活着的人,等他睁开眼,他要怎么活。
      “陆少爷。”苏玉川冷冷的开了口,“至少别让我师哥第一眼就看到你,他会活不了的。”
      陆辛武守在床边没动,依旧凝视着盛玉章。
      一夜过后,盛玉章的烧退了些,但脸色依然苍白,拧在一起的眉头就没有解开过。陆辛武缓缓站了起来,又在床边停了半晌,转身便往外走。
      医院外头,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陆家的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陆辛武穿上大衣,大衣上似乎还能闻得到盛玉章的味道,淡淡的、不知名的、却又让人觉得平静。
      陆辛武坐上了车,开车来的不是罗运成。
      “罗运成呢?”
      开车的勤务兵转头答道,“他昨晚上跟队长告了几天假,说是家里有事儿。今儿队长就让我来接您了。”
      陆辛武平时就冷面少言,此刻他的目光更是透着要凶戾,勤务兵不禁吓的转过头去不敢再说话。
      “开车。回家。”
      “是!”
      车子驶离了圣安医院。
      苏玉川站在病房的窗边看着陆辛武的车开走了,转身走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了盛玉章的手,柔声说道,“他走了。”
      病床上,盛玉章闭着眼睛,眼泪沾湿了眼睫毛,顺着眼角不住的往下淌,盛玉章紧锁着眉头,把哭声压在喉咙里,攥紧了苏玉川的手。
      盛玉章身体微微抽搐,他早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闭着眼睛不睁开,仿佛看不到这世间,就能当是一场噩梦,就算这场梦里是声嘶力竭的挣扎,是彻骨的屈辱,只要不醒,梦就是梦。
      苏玉川眼睛泛红,看着他师哥,剜心的疼。
      盛玉章就这么哭着,哭累了又昏睡了过去,醒了也不睁眼,不说话,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苏玉川剩他睡着了,急匆匆在医院门口找了个车夫,给了他两个大洋,让他去一趟如意胡同的严家,把字条给张福,接张妈来圣安医院,车夫接了钱了字条便走了。
      苏玉川也是没折了,只能劳烦张妈了,他昨儿就没去戏园子,盛玉章也没回槐树胡同,娄玉奎该急成什么样了,今儿他一定得回去一趟,就说盛玉章摔了,至少得把他们都安抚住了。
      过了一个多钟头,张妈坐着黄包车就来了,大包小包的带了些东西,老人家心细,张福看了字条告诉她是苏玉川的师哥摔伤了在医院,让她去照应,她便在家里收拾了些手巾和换洗的衫子一并带了来。
      圣安医院里都是外国人,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在花院里转了半天,小心的往楼里看着也没敢进,正着急呢,苏玉川从楼里走了出去,原是在楼上从窗户瞧见她了,出来迎他。
      “张妈,辛苦您帮我照应一下,我去戏班通知一声,不然我大师哥得急死。”苏玉川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张妈进了病房。
      张妈也不拿苏玉川当外人,“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呢,你放心去。”
      一进病房,张妈到是有点儿愣住了。这儿哪像是医院啊,屋里这些个摆设家具,分明是有钱人家的洋楼啊。张妈心想,这样的儿的地方,哪儿还要我带那些个东西来。
      苏玉川看了看昏睡的盛玉章,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发热也是反反复复,刚刚护士给他打了针,撤了吊瓶,官话说的磕磕巴巴,苏玉川费尽了耳力也只听了个半懂,大该齐就是没什么大事儿了,要休息,那针是让他睡觉的,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张妈,我去去就回,您就帮我看着他。”苏玉川说着又看了两眼盛玉章,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又对张妈说道,“他要是醒了,你就告诉他,我回戏班把他摔伤的事跟家里人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苏玉川生怕张妈说不清楚,还刻意加重了摔伤两上字。
      离开了圣安医院,苏玉川一看钟点,都已经是中午了,这会儿娄玉奎怕是已经去戏园子了,他便叫了辆黄包车往三庆园去了。
      娄玉奎急的一夜没合眼,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人,见到苏玉川来了,赶紧问情况。
      “没事儿没事儿。”苏玉川一边倒水喝,一边安抚,“就是昨儿在桃园下楼的时候摔了了,这会儿在医院里歇着呢,没什么大伤。”
      娄玉奎这在坐定了,“我昨儿去桃园问,无论掌柜的还是伙计都不说。我就纳闷儿了,他们为啥不告诉我。”
      苏玉川背对着娄玉奎喝水,皱了皱眉,笑道,“兴许人家也没当回事儿,而且这人不也没啥事儿嘛。……对了,这几天二师哥不能登台了,我也得去照应他,你跟掌柜的说一声儿。”
      娄玉奎点了点头,“我昨儿跟掌柜的说过了,这几天的钱从包银里扣,晚上我多唱两折,大轴戏就歇了。……唉,幺儿,明儿早上,我去看看玉章吧,不看我不放心。“
      苏玉川心头一紧,哪能让娄玉奎去看啊,盛玉章现在半死不活的,一看就不能是摔成那样儿的,要是让娄玉奎知道他的师弟被人欺负了,那他还不得去陆家拼命去。
      “大奎,你是不放心我呀。”苏玉川把杯子一撂,拿出了平日的腔调,“他不就摔了一跤嘛,我一个人照顾还不成了?”
      “不是不是。”娄玉奎急忙解释,“我是担心你一个人累着吗。”
      苏玉川笑了笑,“瞧你那样儿。……没事儿,就是这两三天不方便走动,才住在医院里。我照顾着就成了,你粗手粗脚的,别去碍事儿。而且,我俩都去照顾,二师哥不得急着回家,哪能安心住在医院静养啊。”
      娄玉奎听着到是这个理,点着头同意。盛玉章的性子他知道,他们要都去了,他到不安心了。
      “那你也没太累着。”
      苏玉川算是把戏班安抚好了,好在娄玉奎心实,也不往别处想,要是换了别人,连伤哪儿了都不知道,哪儿能这么好糊弄。
      苏玉川在园子里吃了碗面,又急匆匆的回医院去了。
      盛玉章一直睡着也没醒,他才把心放下,让张妈回去了,也顺便嘱咐她跟严久钦招呼一声,说他师哥摔伤了,他照顾几天,就不回去了。
      张妈打小包袱里拿出了包的挺好的馒头,她是带着来给苏玉川垫垫肚子的,这会儿正好留给他晚上吃。张妈临走的时候还是挺心疼苏玉川的,一宿没睡这眼睛红红的,她想让张福晚上来换了苏玉川回去休息,苏玉川死活不让,她才罢了。
      天擦黑儿了,盛玉章醒了,这回是真醒了,缓缓睁开眼,眼里没神,灰蒙蒙的。
      ”……幺儿……”
      苏玉川听到盛玉章这喑哑的一声,心疼的又红了眼睛,坐在床边拉着师哥的手,两人相对望着。
      “师哥,别想了,都过去了。”
      苏玉川一句安慰,盛玉章的眼泪又从眼角滑了下来。
      苏玉川给他擦了擦,笑道,”瞧你,怎么老哭啊。小时候练功那么苦,你都不哭。……咱们又不是大姑娘,不怕。等你身子养好了,咱们还唱戏呢,啊。”
      盛玉章拧紧了眉心,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两人正难受着,陆辛武推门走了进来。
      苏玉川感到盛玉章全身都战栗了起来,他从没见过他师哥这么害怕过一个人。
      陆辛武三两步走到盛玉章床前,苏玉川分明看到他眼带着柔情。
      “先生,受委屈了。”
      盛玉章别过头去,咬着嘴唇不言语。
      此刻陆辛武就在眼前,那些不堪和屈辱又浮现在了眼前,盛玉章记得那时彻骨的疼,更记得那时陆辛武匐在他身上野兽一般狰狞的看着他。
      “下药的人已经在缉捕中,一旦抓到就地正法,有损先生清誉之事绝不会发生。”陆辛武顿顿,语气又柔了三分,毫不避忌苏玉川的存在,继续说道,“我视先生不仅是知己好友,更有情愫。此前,辛武不敢直言,怕先生鄙夷,此事虽非辛武本意,但也让辛武能有机会直抒心意。辛武希望先生莫要相弃,以后还能一如往昔。”
      苏玉川在一旁听的火冒三丈,这个陆辛武莫不是疯了,把盛玉章伤到至此,还要他当成没事发生过,跟他交朋友。
      “陆少爷!”苏玉川站了起来,瞪着陆辛武嗔道,“您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陆辛武转眼冷冷的看着苏玉川,那眼神跟他看盛玉章的眼神完全像是两个人,“我与先生之间的事,还请苏玉川不要多言。”
      盛玉章伸手拉住了正要发火的苏玉川,转头望向陆辛武,声音依旧喑哑无力,但目光却是坚定不移,“陆少爷,盛玉章无得无才,只不过一介戏子,与您相交已经是高攀,事已至此,我只想尽早忘掉,求你成全。”
      陆辛武的目光一瞬间暗淡的几分,但其中的柔情却没有半分减少,他微微的笑了笑,柔声道,“好。一切全听先生的。待先生伤势转好,辛武必定不再打扰先生。……但请先生记得,辛武对先生之情,须臾不忘,此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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