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尘鞅

24、【二十四】

　　白瓷的盖碗儿摔在地上砸的粉碎，张福隔着院门都能听到后院的动静，他自打进了严家就没见过严久钦和苏玉川红过脸，可今儿晚上真是扛上了。
　　今儿是盛小年的棺木上山的入土的日子，寒天腊月大伙都冻的不轻，一切安顿好之后，在槐树胡同吃了解秽酒，来帮忙的邻里朋友也就都散了。
　　这几天罗管事够辛苦的，过午罗运成便陪着他小叔回家了。
　　盛玉章原想着就不让苏玉川走了，如今师父不在了，就他们三个师兄弟支撑着昇平班，住在一起总是互相有个照应的，娄玉奎自然高兴，他本就不想师兄弟分散，可苏玉川却没答应。
　　“师父没让我回来。”
　　盛小年临走都不愿见他一面，可见他们师徒之间的那道槛是过不去的。苏玉川一天放不下严久钦，他就一天不会回盛小年，哪怕是师父不在世了，可在苏玉川心里，师父一直在天上看着呢。
　　苏玉川到了傍晚，给盛小年的灵位又上了次晚香，便和张福回严家了。
　　严久钦这几天休沐，心里惦记着苏玉川，基本也没怎么出门儿。眼见着天都黑了，才见张福陪着苏玉川顶风雪回来了，看他憔悴的样子，确实心疼，巴巴的就把人往屋里领，又是暖手，又是递热茶。
　　张福也忙了几天，回了前院儿的屋里，洗漱了一番，等着张妈给热饺子呢，还没坐定就听到了摔杯子的声音。
　　后院，屋里暖的跟小阳春似的，可严久钦和苏玉川的脸色却都跟屋外的三九天一样冷。
　　“等？你除了这个还能说点儿别的吗？“苏玉川刚摔了个盖碗，这会儿手里又攥着另一个，“那个贱人害我师父进大牢，我求到你跟前，你让我等，我等了，可如今她把我师父活活气死了，你还让我等。”
　　苏玉川回到家旁的什么都没说，就只说了一句要白蕤死。
　　白蕤傍上的张副局长张庆刚刚升了正局长，管的是北京城里的一方治安，在这北京城里面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了。
　　严久钦到不是怕了张庆，在他眼里白腿子跟流氓没分别，这张庆就算个披着政府皮的流氓头子，所以办起事儿来也是一副流氓做派，看看他帮白蕤整治昇平班的那些个伎俩，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弄死一个小白蕤算个屁事儿，可因为这么屁大点儿事跟张庆卯上，不值当。”严久钦压着火不发，是因为心疼苏玉川。“你师父刚走，你就要动小白蕤，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你动的手，张庆那样的小人他能放过你？你打他脸了你知道吗？”
　　苏玉川惨然一笑，手上攥着的盖碗都快被捏碎了， “屁大点儿事？不值当？”苏玉川咬着牙根，眼里凝着的满心的怨恨，“我要她偿命。”
　　严久钦看着苏玉川，他知道这会他说什么苏玉川也听不进去。严久钦走到苏玉川身边，掰开他指节泛白的手指，把他攥在手里盖碗拿了出来，丢到一边，揉了揉苏玉川被膈的通红的手心，柔声说道，“幺儿，仇一定要报，命也一定让她偿，但不是现在。…你犯不着要了她的命，再搭上自个儿。”
　　苏玉川猛的从严久钦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甩手间把桌上的杯杯盏盏掸落了一地，那声音打破了严久钦诚心实意。
　　“严大爷，我跟您睡了可有小半年儿了，您总不能白嫖吧。”
　　苏玉川的话像剪子裁布似的，把他和严久钦之间裹着的一层情，从头裁到了尾。
　　“苏玉川！”严久钦怒声喝道。
　　严久钦压着火压着火，可还是被苏玉川给点着了，严久钦气的扯了扯领子，指着苏玉川的鼻子，咬着牙怒道，”你要真把你自个儿当个卖的，你就不配进这家门儿，更不配睡这张床。”
　　严久钦是真的生气，他虽说给自己留了后路，可他对苏玉川也是摸着良心的好，就算将来他有家室，他也不会撇了苏玉川不管，这辈子他都不会丢下他。可到了今儿，从苏玉川的嘴里说出了那样的话，饶是他今儿死了师父，这话说出口也实在是太伤人。
　　“我不让你送死，你当我占你便宜是吧。你去啊，你去杀了那贱人，然后再让张庆把你弄死，顺带着把你那两个师兄也一块儿弄死。他妈的关老子屁事儿？要不是心疼你，要不为你想，我管你死活。”
　　严久钦气的直跳脚，抬腿就把茶几给踹了，洋酒和水晶酒杯碎了一地。“苏玉川，我对你的好全都喂了狗了。”
　　苏玉川冷冷的道，“我要是早点儿看清楚，早点儿把白蕤那个贱货给了结了，我师父也不会死。严大爷，这身子我卖了，您可不带总赊着账的。…我不指着您能帮我杀了她，您就给我把枪我自己去，就算昇平班都死绝了，我也要她偿命。\"
　　严久钦真是要被苏玉川气死了，他几步走到床头拉开床头柜，拿出一把勃朗宁，转身往苏玉川手里一塞。
　　“你去，现在就去。城西窑子胡同，门最大那家儿就是。你能打死几个看门的白腿子，能不能见到小白蕤，全凭你自个儿。”
　　严久钦说完，往沙发上一坐，冷着脸不再言语。
　　苏玉川手里握着枪，他这辈子连手枪都没摸过，更别说开枪了，可他要杀白蕤的心是铁了。苏玉川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人事不问的严久钦，眼睛红了，胸口憋的生疼，哽咽着沉了一口气，拉开屋门儿就往外走。
　　西北风吹着雪就涌进了屋里，严久钦就穿了件单褂，那风跟刀似的身上吹，就听得张福和张妈拦苏玉川的声音打院门口传来。
　　不想也知道，他们在屋里又是摔又踹的，张福他们早就听到了，只不过人家不好来劝，便就在后院门口守着，眼见着苏玉川拿着枪往外走，哪能不拦。
　　“哥儿，咱可不能干傻事儿啊。”
　　“是啊是啊，你听张妈一句劝，白腿子不好惹。”张妈心急如焚，死命拉着苏玉川不撒手。
　　苏玉川跟张福差不多年纪，张妈心善，相处下来是真心的对苏玉川好。
　　“大爷，大爷，您快来劝劝哥儿吧。”张妈一边拉着苏玉川，一边冲着屋里喊。
　　张福拦着院门儿不让苏玉川往外走，眼睛巴巴的往屋里望，北风吹着雪扫到人脸上跟针扎似的，这小院儿里像是开了锅。
　　“你们放手，放手……”苏玉川挣扎着，想要挣脱。
　　严久钦在屋里也坐不住了，他是气的半死，可苏玉川拿着枪往外走那会儿，他的心重重的往下沉了一下，他哪能真让苏玉川去，原本是想激他一下，让他知道怕，谁知苏玉川不但泼，更是犟的马拉不动牛拉不走。
　　严久钦一身单衣走出了屋，站在大雪里嚷道，“你们让他去，他自己要作死，谁还拦得住。…你们都别拦着，让他去，让他去！”
　　张妈真是急的要掉眼泪了，“大爷啊，您就别说了，快劝劝吧。今儿哥儿他心里不好受，您担待着点儿吧。”
　　“是啊，大爷。哥儿的心里难受着呢，您别怪他。”张福都快把院门拉斜了，声嘶力竭的喊着。
　　苏玉川功架在身，原比普通人劲儿大，加上这会儿他是怒气在身，力气更是大了许多，要不是顾念张妈年岁大，他早就甩开她冲出门去了。
　　“人家苏老板给师父报仇血恨，我们这些个外人拦着算什么呀？我们就算个屁。”
　　严久钦话音刚落，苏玉川转身就把手里的枪砸了过去，严久钦侧身躲过，那把勃朗宁硬是把廊柱砸缺了角。
　　这一砸，张妈和张福愣住了，严久钦也愣了。苏玉川睁睁的看着他，眼泪直往下掉，眼睛腌的通红，着实是让人心疼。
　　张妈一边儿喘着粗气，一边瞧着，苏玉川手里没枪了，也不往院子外头闯了，只是站在那一个劲的掉泪。张妈走到张福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母子俩便退出了后院，张福还顺手把院门儿给关上了。
　　“你是外人？”苏玉川哑着嗓子，想是把哭都憋在嗓子里了。
　　严久钦和苏玉川相对站着，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严久钦一身单衣，苏玉川也是一衣薄袄。
　　“师父让我跟你断，我摇头。我连说谎都不愿说跟你断。”苏玉川委屈着看向严久钦，“那是我师父，养我教我，他就是我爹。我跟我爹断了情份，也要跟你在一起，为了跟着你，我气死了师父，他临走都愿再看我一眼。”
　　苏玉川越说越伤心，这几天憋在心里的眼泪一下子全都流了出来，整个人也脱力了一般跌坐在雪地里，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严久钦赶紧走到跟前拉住了他。
　　“我说，我给自己开了个价儿，跟你换，换几年就快活几年。……可师父死啦，死啦……我还是摇头，师父在天上看着，……我伤了他的心，现在连给他报仇的本事也没有……”
　　苏玉川已经泣不成声，严久钦心疼，把他拉进怀里抱着，抚着他的背安抚，“幺儿，仇咱们会报。”
　　苏玉川紧紧的拉着严久钦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放声大哭。
　　严久钦心里也明白了，这晚苏玉川的邪火，他恨白蕤，更恨他自己。
　　“幺儿，我许不了你什么，可我答应你，这辈子绝不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