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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   娄玉奎报丧似的拍门,苏玉川在后院都听到了,只听那样的拍门声,他的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幺儿,快跟我回去。”
      “怎么啦?”苏玉川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娄玉奎急的什么似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明白,着急上火的拉着苏玉川边往外走,边道,“师父…师父吐血啦!”
      苏玉川记得当时的感觉,当头一棒打在天灵盖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妈看他们师兄弟早就慌神了,忙叫张福跟着一起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于是三人便叫了黄包车往槐树胡同去了。
      刚到胡同口,苏玉川就见有不少人在他们家门口转悠,看热闹似往门里头望,时不时的还往里吆喝几句。
      “唉你说太监上茅房,是站着呀还是蹲着呀?”
      “哎呦,蹲着那不成老娘们儿了?”
      “你俩怎么跟看过似的?”
      “您这是想看啊?”
      “想看您往里瞧啊?……盛公公,您到是给我们瞧瞧啊。哈哈哈哈……”
      带头的一起哄,跟着凑热闹的也一起笑。
      苏玉川气的牙根儿都要咬断了,可不是他那两个师兄尽由着外人欺负,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院里,从花枪架上拿起花枪就出来赶人,这功架不是百练的,打发几个起哄的地痞还是行的。
      “嘴里生疥眼里长疮的下流东西,你们是死了爹妈没人教养吗?小爷今儿就挑断你们的喉咙,送你们去重新投胎,来世也好当个人。”
      这几个混混也不瞎,苏玉川眼睛里那狠劲儿可不是说话吓他们的,那花枪虽说不是铁的,可筷子削尖了还能扎死人呢,更何况他们这些个唱戏的,平日里也是练功夫的。
      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不过是收钱吆喝的,无论是打了人还是被人打了,可都没人给钱,何苦动真格儿的。
      带头的笑了笑,“小爷爷您本事大,咱们不敢跟您动手儿。”说着又冲院门儿头里吆喝了一句,“盛公公吉祥唉!”
      跟在后头的也随着喊了声“盛公公吉祥”,便一哄而散了。
      苏玉川举起花枪就向他们散的方向掷了过去,也是卯足了劲,那花枪跟箭似的窜了出去差一点儿就扎在其中一个混混腰上了。
      看热闹的也是一片哗然,苏玉川拿眼睛他们挨个瞪了个遍,这才驱散了院儿门口的人。
      苏玉川瞪完了外人,转头又瞪起娄玉奎来,他是又气急,骂道,“不知道让那几个小的出来捻人,就知道去我那儿拍门。……他是个没用的软货,你是个实心的秤砣,都是废物。”
      苏玉川边骂边往院里走,他骂的除了娄玉奎自然还有盛玉章,两个都是好脾气的善人,被人欺负也不知道还手。
      娄玉奎心里也难受,外头那些人他自然是赶过的,可赶走了没多一会儿又来了,那几个小孩子顶什么用,只能跑个腿去请个大夫烧个水,盛玉章照应着师父在里屋半步离不开,只怕听那许多下流话这会儿心里也是呕着火呢。
      张福跟在后头可真是看傻了。严家小院里的事儿他和他妈心里清楚,当初严久钦找他们母子俩来就说明白了,前院当自己家住着,后院没喊不让进,院儿里的小爷当心伺候着,出了院子半个字不能往外说。张福全当这是官爷包养个小戏子,所以苏玉川在张福眼里那就跟个姑娘似的,该是个没骨头的软人儿,可没想到这会儿看了分明是个什么都敢骂的泼皮。
      “您先去看盛师父,我在外头守着。”张福自告奋勇的留在门口,虽然不能像苏玉川那么泼,可门口有个人盯着,多少能赶些来瞧热闹的闲人。
      苏玉川点了点头,跟娄玉奎往后院去了。刚转到了后院,就见盛玉章送大夫出屋,苏玉川看盛玉章和那么大夫的神色就知道不好。
      “盛师父本就有咳疾,而且已有痨症之象,加之外伤内感……”大夫说着往院外望了一眼,皱着眉摇了摇头,“如今急火攻心数症并发,唉……”
      盛玉章心底一沉,看大夫的面色就知道不好了。
      “大夫,您说吧,到底怎么样?”盛玉章稳了稳神,问道。
      大夫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把该准备的都先准备着吧,能冲一冲也是好的。”
      苏玉川和娄玉奎正赶着听到了,心下也是凉了。
      娄玉奎把大夫送出了门,张福守在门口到真是有些用的,门口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少了,那几个混子也没敢再往胡同里来,只在胡同口张望着。
      “师父不让我进去?”
      “师父说了,你来了,他不见。除非你答应他,才准进去。”盛玉章说着,眉头已经拧到了一处,拉着苏玉川走到院子中间,“幺儿,我不管你惹了什么事儿,你去低头认个错,哪怕骗骗他老人家。……你不在家这些日子,我就没见师父的眉头舒展过。”
      苏玉川又何尝不揪心,只是他张不开嘴,平日里混说的话也少过,可偏偏这事儿上他编不出话来骗盛小年。
      苏玉川叹了一口气,走到盛小年的屋外,廊檐下的台阶上还扫进了一层细雪,他撩起长褂就跪在了门前。
      “师父,让徒弟进去伺候您,等您病好了我任打任罚,求求您。”
      屋里没有动静,盛小年靠在床上,眼里含着泪,生生把话咽进了喉咙里,他要了一辈的强,日子就要走到头了,这也是他最后能教给他们的道理了,自己做过的事,无论什么样的后果,都要受。
      娄玉奎回到了后院,瞧这情形也是知道了因由。娄玉奎是心粗,可他再粗的心也知道这个时候谁也经不起折腾了。
      “幺儿,你起来。”娄玉奎去拉苏玉川,却没能把他拉起来,“师父的性子咱们都知道,你跪也没用。无论对错,你服个软认个低,比什么都强。”
      苏玉川红着眼睛,心里腌的生疼,盛玉章也好娄玉奎也好,他们说的话苏玉川都明白,可他更清楚,到了这会儿他认不认错,盛小年都不会见他了。
      “玉章,玉奎,你们进来。”
      屋里传来了盛小年干哑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中气十足,听起来是那么的虚浮,苏玉川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那时师父赶他走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盛玉章和娄玉奎看了看苏玉川,又对望了一眼,除了叹气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两个进了屋,盛小年的面色苍白,前几日院子外头下流的话就没断过,今儿早上终呕在心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仿佛也把精气神儿都吐出来了,如今整个人已经颓败的经不起一点儿磕碰了。
      盛小年靠在床上,想想这辈子,进宫的时候人事不知,跟着教习公公学戏,没想到这辈子就和戏系上缘分了。
      “师父这辈子风光过,在畅音阁给老佛爷和皇上唱过戏,他们哪个能比。……过了虎渡门,你们就不是你们自个儿了,戏台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地方,记住咯,脏了哪儿也别脏了戏台。”盛小年卯足了劲儿说着,说给盛玉章和娄玉奎听,也说给跪在廊檐儿下头的苏玉川听,“你们以后站在台上心要正,咱们唱戏的不比谁低贱。…我昇平班出去的人,得昂着头做人。”
      苏玉川的膝盖被青石地膈的生疼,寒气从下往上钻进身子里,可这些痛苦都比不上师父那些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扎在心里。
      当天晚上,盛小年就走了。那晚的风雪,跟昇平班刚进北京城那会儿一样。
      人言最是可畏,恶如豺狼,毒如蛇蝎。
      昇平班是外来戏班儿,在北京城人面窄,盛小年的丧事也没什么人来拜祭,情理之中的事儿,杨老板和容陨芳一起来的,到底是宾主一场,而且容陨芳和盛小年是老相识,深宫里也曾互相扶持着过过。
      容陨芳看着灵堂里的牌位,想起他们年少时的许多。一路走来,最是明白人心险恶,瞧不得别人好,因为这险恶,他们错过了一生,又因为这险恶,盛小年的命也没了。
      灵前除了香炉贡品,还有一件绣帔,色虽然退了,但绣样还是新的很,容陨芳红了眼睛,缓了一会儿转头对盛玉章说,“这绣帔,烧了吧。……跟了他一辈子了。”
      盛玉章点了点头,人世间的情,有些看似很淡,种下了就是一辈子了。
      陆辛武让罗运成带了帛礼,他不方便来,只能让罗运成一应照顾着,盛玉章心里已是十分感激。
      设灵的第二天,严久钦来了,表面上也是相识一场,他来看看也属正常。可盛玉章他们却不知,除了来送帛礼,他更是来看苏玉川的。
      严久钦跟着陆崇英从巡防营回来,回到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妈和张福轮流陪着苏玉川在槐树胡同照应,张妈有些担心的告诉严久钦,自盛小年过逝那夜起,就没见苏玉川说过话。
      严久钦知道苏玉川的性子,面儿上看着是一个暴脾气,里面儿却又旁人的心思重,盛小年这病,严久钦自然知道这是久病成殇,可苏玉川免不得要是往自己身上揽的。
      到了槐树胡同,见到苏玉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憔悴了,严久钦难免心疼。可人前是劝也劝不得,只能由着他,只等着三日停灵过了,要把他接回去好生养养才是。
      “你照应着哥儿一些,他脾气扭。”严久钦临走时嘱咐张福。
      张福频频点头,且不说他本就是被雇来照顾苏玉川的,就眼下这样的情形,但凡长了心的,都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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