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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苏玉川坐在花厅里,手边的小桌上放着热茶和点心蜜饯,瞧着这花厅布置的十分雅致,对着门的北墙前头放着一张长案,案上的香炉里正焚着香,烟烟袅袅。东西两厢垂着珠帘,透过珠帘,两厢的墙上各挂了两幅山水画,苏玉川不识得是什么人画的,只是觉得那画里的山悠然寂静,水恣意流淌,像他这样不懂画的,看着也是觉得心入画境。
      严久钦和柳折棠坐在他对面,有说有笑的,看着很亲近。
      梨园行里能让人竖大拇指的,除了朝云班的金凤鸣和连城班的云木生之外,就是这位清吟班的柳折棠了。刀马花衫,人俊戏好,多少达官贵人富商绅士对他倾慕,花钱捧她的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苏玉川今儿见到柳折棠,只看她一起云手,就知道她这头牌坤伶的名号不只是捧出来的。严久钦跟她那般的稔熟,打进屋起一直聊到这会儿,也不见要停的样子,苏玉川则干坐着,很是不自在的拿起了盖碗,沾了一点儿热茶又放下了,他不看对面,生怕显得小家子气,可心里头却是在意的紧。
      半盏茶的功夫,丫头进来把柳折棠叫了出去,像是有什么人来了,柳折棠要亲自去迎。
      严久钦这会儿走到了苏玉川身边坐了下来,拿起一个蜜饯吃了起来,见苏玉川冷着脸也不搭理他,便故意逗他,“呦,这是怎么了?吃醋了?”
      苏玉川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跟来会情人,带上我算怎么回事,你不嫌我多余,我还嫌自己碍眼呢。”
      严久钦蓦地的笑了起来,苏玉川看他那样,也不知是哪让他这么乐。
      “……没什么事,我就回了。”苏玉川本来心里有膈应,说着便要走,却被严久钦一把拉住了。
      “坐下。”严久钦笑着哄他道,“你啊,别老闷头唱戏,也得抬眼看人。”
      苏玉川自然明白严久钦话里的理儿,可看着他二师哥正正经经唱戏,也能被人赏识被人看重,相形之下自己到成了白蕤那般的人,心里头就烦得很。
      “一会儿来的人,你都认识认识。我跟他们不算相熟,打过几次牌而已,但他们跟小柳是好友。我刚跟她说了,让他提携提携你这个后生。”
      严久钦说的轻描淡写,苏玉川的脑袋可不像他两个师兄那么不会转弯。柳折棠是唱戏的,自己也是,非亲非故还是同行,人家凭什么提携,就算提携,她也该提携刚刚在院儿里唱戏的雁儿,那才是人家自己戏班子里的正经后生。
      还有那一声小柳,刺耳的很。
      “你许她什么了?”苏玉川问。
      严久钦笑了笑,心想,自己还真是遇到了个人精,心思比谁都多。
      “我没许她什么,就是旧交情。……你呀,往后得记着,人情就是一点儿一点儿攒下来的。钱债易偿,人情难还。”
      “她欠过你人情?”
      苏玉川对严久钦和柳折棠之间的事格外的在意,不问清楚,心里总是像进了颗沙子似的。
      严久钦笑了笑,没有说话。苏玉川还想再问,却被门口渐渐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
      柳折棠领着两位年轻的先生走了进来,他们和严久钦打招呼的样子,就知道严久钦说的不假,客气有余热络不足。
      来的两位,一位叫孔昱,另一位是陈子仲,两人是京大的同窗,现在正一起办什么新报。
      孔昱祖上是晋商,族家是平遥的望族,从曾祖辈就没有分过家,按族兄弟排长幼他排行十三,所以柳折棠就称他十三少,看似是个纨绔子弟,可是从他的话里却总能听到一些对世事的批评和不满。
      至于陈子仲,他的父亲就是行政院次长陈令朴,和陆辛武是表兄弟,他到不像孔昱那样措辞尖锐,有时孔昱对政府的批评太过尖锐,他还总是让他收敛一些。
      严久钦打牌的时候话不多,苏玉川坐在他身旁看边胡更是无聊。
      孔昱坐在严久钦对面,目光不在意的会扫到苏玉川,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便打趣道,“苏老板不喜欢打牌?”
      苏玉川愣了一下,礼貌的答道,“不太会。”
      “不会的好,不是个什么好嗜好。”孔昱手里还摸着牌,嘴上到是批评的理直气壮。
      苏玉川不禁笑了起来,孔昱见他笑了,也笑了。
      牌桌上,只有陈子仲皱着眉头认真打牌,其余的人,心都不在牌上。
      北京城会玩儿的少爷里头,孔昱是一号,没人不知道,声色犬马样样精通,最喜欢打牌,富家小少爷的脾气,喜欢玩儿,而且要玩儿到顶尖儿好才罢休。
      严久钦带苏玉川来柳折棠的小院儿,自然不是真为了打牌,他要的是让孔昱知道昇平班里有苏玉川这么个人。
      “你们昇平班,现如今在北京城里可是名声鹊起啊。”
      “孔少爷谬赞了。”
      “确实是谬赞。”
      孔昱这一句说罢,苏玉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这场面上的客套话,到了孔昱这儿全都废了,谁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苏玉川这是领教了。
      孔昱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没听你们的戏,夸的再好都是谬赞。……赶明儿,我也去听听。”
      苏玉川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生怕说了什么又显尴尬。
      牌打了四圈,输的最多的是陈子仲,被孔昱好一通数落,说他被他父亲教傻了,学文也没见长,连玩儿都不会玩儿了。陈子仲也习惯了孔昱这张嘴,自然也不与他计较。
      柳析棠让小厨房做了点家赏便饭,吃完了晚饭,大伙才各自散了。
      直到坐上严久钦的车开出了灵椿坊,苏玉川都没想明白他这大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见了柳折棠,又如何呢,人家除了礼貌上的点头之外,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然后就是那两位少爷,一个只顾低头打牌,一个说起话来莫名其妙。
      严久钦知道苏玉川这大半天心里头憋着气,但该提点嘱咐的,还是要说。
      “孔昱虽然排行十三,但他父亲是宗亲长房,平遥孔家的产业连政府都要倚仗,要不是这样,陈令朴又怎么会让他的儿子,和孔昱这样的纨绔子弟成天厮混。”
      苏玉川越听越头皱的越紧,他隐约从严久钦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他最不想听到的意思。
      “上次□□之后,孔昱就撺掇陈子仲一起办报,说什么为民生开言路,多半儿也是闲的,找个新鲜玩儿打发日子。”严久钦的言辞间,对孔昱到是显得颇为不屑,但就算不屑,他也不得不承认,孔昱就是命好,生在富贵之家,能让他随心所欲。
      “今儿就算认识了,以后有机会多见见。…我瞧他,对你挺有意思的。”
      严久钦的话说到这个份儿,苏玉川想装不明白都不成了。
      “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喜欢睡男人?那我是不是,下次就该直接跟他睡觉?苏玉川的声音微微发颤,心冷的发颤,“……你今天这算是什么?拉皮条?”
      严久钦把车停到了路边,车子里静的瘆人,他想等苏玉川冷静下来,但苏玉川却先开了口。
      “唱戏的是命贱,可你也不能这样作贱我。我跟你睡觉,不代表我就真是婊子。”
      苏玉川推开车门便下了车,往前走去。
      为什么胸口这么憋闷,心脏仿佛揪在一起绞痛着。早该明白了,从那晚就该明白了,不过是一场买卖,于严久钦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件货,他拿得出手的货,送给可攀附的贵人,他得了好处,自己也有好帮衬,将来也能帮衬着他。
      苏玉川不禁觉得自己可笑,这卖买自己应下的,这会儿自怨自艾又有什么道理。
      严久钦追上了来,一把拉住了苏玉川,无奈的叹着气,心里头不禁嗔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
      苏玉川挣不开严久钦的手,就像他自己也挣不开如今这样的局面一样。严久钦越是想安抚他,他就越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心里却又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我问你。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苏玉川的眼睛映着路边不怎么明亮的灯火,而他眼中的严久钦是那样的……冷漠。
      许久,苏玉川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算了。……别当真。”
      重新上了车,一路上看着被前灯照亮的路,往远处看,只有漆黑一片,眼前亮晃晃的,心里空落落的。
      喜欢严久钦吗?
      苏玉川自己也不知道。活到现在,只知道跟着师父唱戏,混口饭吃,连个正经家都没有,又怎么有闲心思去喜欢谁。睡过一回觉罢了,苏玉川告诉自己,又不是姑娘,身子没那么金贵。
      活生生的一个苏玉川,映不到他严久钦眼里,更进不到他心里。
      自那天之后一个多月,严久钦没来找过苏玉川,到是孔昱,真的来了三庆园,听了他们昇平班整一轴戏,苏玉川在台上唱棋盘山,扮的是窦仙童,一折唱罢,孔昱拿手帕包了只随身的金怀表,扔上了台打赏,台下一片哄闹。
      散了戏,孔昱更是在三庆园大门口等苏玉川,开着车带他去春园吃江浙菜,包了最大的包间,点了一桌子菜,说是吃饭,其实就是花钱。
      打赏要打个满堂彩,请客也要请个和桌欢。
      孔十三少捧苏玉川的场,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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