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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槐树胡通的院墙上,一丛白花落尽留下满枝的红果,艳的像血一样。
      金凤鸣的一出长生殿还未上演已街知巷闻,茶余饭后的闲聊里,十句有八句都是这个。三庆园往后两个月的戏票都卖出去了,冲着金凤鸣再演连台本儿,冲着盛玉章这待琢的璞玉,捧场的老少爷们都眼巴巴盼着呢。
      盛玉章答应和金凤鸣共演长生殿之后,白天的闲场戏杨清儒便不让他唱了,由苏玉川和娄玉奎顶着。
      听闲场的人不多,苏玉川原本学的是花衫刀马,先前为了给盛玉章配戏,多半儿唱的都是花旦,现在到是唱回了自己的正经行当。
      苏玉川生的不如盛玉章清秀,但却胜在俊俏,特别是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却又似缀星,而且这双眼睛还极会勾人,他在台上旌旗长靠花枪翎子,活脱脱便是那破阵的穆桂英,足智多谋的窦仙童。
      梨园行是人捧戏,戏捧人的地方。一出好戏出一两个好角儿,听客们受用了,那便能把人捧上天去,同样的道理,有了角儿,戏自然也就有了捧角儿的听客。
      盛玉章和苏玉川算是在北京的梨园行稍有些名气了,昇平班自然也就站的稳当了,至于娄玉奎,不是他的戏不好,只是这北京城里有一个金凤鸣,这生行里头只怕谁也难受捧。
      比起严久钦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孔昱到是隔三差五的就来,更是包了闲场正厢一个月,园子外头最大的花牌一定是他送的,苏玉川三个大字对街都能瞧得清楚。
      苏玉川也问过他,这是捧的什么场。孔昱一个读洋派学堂的少爷,怕是连戏词儿都听不全懂,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不过是来听热闹的。
      “捧就是捧,与我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干系。……我要真是戏迷,真是票友,那我干吗捧你,我该去捧柳老板的场才对。”
      孔昱的话还是那么不顺耳,可也没说错,苏玉川除了笑了一笑,也真没有别的话可以驳他。
      苏玉川其实挺看不懂孔昱这个人的。他张狂,做任何事都是如此,可是这张狂里头却又不似那些真正飞扬跋扈的人,让人生厌。
      苏玉川挺喜欢跟他聊闲天儿的,听他说一些自己也听不明白的道理,看他乖戾的去批评一些没听过名字的人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事的事儿。可听着听着,苏玉川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甘和激昂,人人都知道他是孔昱,是十三少,却有几人知道他还是孔耘之呢。
      “孔昱是父亲起的名字,十三少是族里的排行,那是生来得的,不是我自己的。……学而开明得智,取字耘之,方才真有了自己的姓名。”孔昱坐在饭桌前,手里捏着一杯酒,神情有些凄迷。
      苏玉川总是坐着,陪着他,听着他说,只那一日,那一时,孔昱不似往日的孔昱。
      “乱世不治,吾辈耘之。……我愿自己,只做孔耘之。”
      孔昱笑了,是一个心怀天下的青年,踌躇痛心之下的淡然一笑。
      那一刻,苏玉川仿佛明白了,孔昱和十三少只是这个青年的华服,而孔耘之方是他赤子之心。
      “耘之。……孔耘之。”
      苏玉川轻声唤了他,孔昱蓦然一愣,直到苏玉川端起酒杯与他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才回了神,眼中竟觉得有些发热,仰头灌下了这杯涩酒。
      自那日后,苏玉川便不再喊他十三少,只唤他耘之。
      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但凡孔昱来园子里捧场,严久钦是必不会出现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苏玉川也没能见严久钦几回,即便是来了园子,也只等苏玉川散了戏之后,两人坐一坐,闲聊几句便也就罢了。
      那日从柳折棠家里回去之后,苏玉川的心里闷了好一阵子,相识也不过半年,苏玉川也弄不明白怎么就会对严久钦这样的人长了心思。
      说有多喜欢,谈不上。可就是放不下。
      眼看着长生殿再过几日就要开锣了,各人都忙着,反倒没空去再想了,也好。
      盛小年的病,时好时坏,请了几个大夫瞧也没见大起色,也就照着方子吃药。听说盛玉章要跟金凤鸣搭戏,盛小年别提多高兴了,在大戏园子里唱大轴,那是多大的喜事,可有喜也有忧。
      昇平班这样的小戏班子,能拿出手的行头就那么几件,还是补了又补的,别说料子绣工了,就连颜色都不鲜亮。当初置办宅子花了不少钱,现在想要置一套新的行头,说实话,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金凤鸣那边说了,行头用他们朝云班的,头面和绣帔都是现成的,让管衣箱的师傅照着盛玉章的身形稍改一下便成了。
      原就这么定了,可没想到陆辛武却派人送来了两个衣箱。
      送的人只说是陆少爷让送来的,“我们少爷现在人在奉天,不能亲自来送。”说完,放下衣箱就走。
      盛玉章打开一看,一箱是整一套金丝绣女帔,配一套银托点翠正凤头面二十四件,另一箱是朱红叠绣云锦女蟒,配一件点翠镶珠盔头凤冠。这两个衣箱,置办下来至少要上千大洋,盛玉章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心想,这是多大的人情啊。
      上回陆辛武请他去陆府教戏,他应下了,可因为要演长生殿,便向陆少爷告了假,人家满口答应。盛玉章原想着是稍迟些再去,可没想到现在戏还没教,人家到先送来了这么贵重的行头。
      “师哥,收下吧。”苏玉川坦然的说道,“人家捧你是给你面子,不收就是驳了人家的面子。”
      盛玉章知道捧角儿就是这么个理儿,可到底之前就已经是受过人家的恩惠了,现在恩还没来得急报答,礼到先收了,确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道理我懂,可是……”
      “咱们唱戏得识抬举,自命清高到头来又能怎么样。…捧角儿的,就是恩客。”
      苏玉川话说的悲凉,盛玉章听的心里打颤,不由的看向了苏玉川。
      这些日子,盛玉章忙着看戏本儿排戏,早出晚归,也少了跟师弟聊心事的时间,他知道苏玉川心思多,想的也多,可他现在说的这些话,确实和以前有些不同。
      从前他性子犟,嘴也厉害,但也不会把什么识抬举和什么恩客挂在上嘴上说,一来是师父听不得这些个话,二来他苏玉川也不是这样只会认命悲叹的人。
      “幺儿,你怎么了?”盛玉章有些担心,“我听说有位孔少爷,最近常常去戏园捧你的场,他……他没难为你吧?”
      盛玉章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也是看尽了世道里的人,那些个下作的人想要什么,想从他们这些戏子身上谋算点儿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唱戏的是下九流,特别是唱旦角儿的,无论男女,在人眼里跟卖身的姑娘没个么区别。有钱有势便仗着钱势欺压,贩夫走卒也是常是用下作的目光打量。盛玉章虽不愿去想这些人是怎么看待自己和师兄弟的,可他也明白,世道就是如此。
      “没有没有。哪能呢。”苏玉川笑着摇头,见他笑的坦然,盛玉章知道他没骗他,也就放心了。
      孔昱确实没有难为苏玉川,苏玉川自然没什么要遮掩的。
      有时候苏玉川想,要是孔昱真的喜欢男人,又是真心待自己,就算少年轻狂的几年时光,也不是不能陪他好好过。说到底自己也没喜欢过谁,能有个真心喜欢自己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可每每想到这些,严久钦的影子就从脑缝里钻了出来,是那个隔着被子轻轻拍他背的严久钦,不是那个说着给他□□的严久钦。
      苏玉川总是在这个时候想抽自己,怎么就不能只记他的坏,不记他的逢场作戏呢。
      “幺儿,你是我们三个里头最小的,可心思却是我们三个里头最重的。”盛玉章有些心疼的看着苏玉川,“大师哥心粗,我又是个没用的人。从小到大,你护着他护着我,现在咱们的日子总算好些了,你该多为自己想想,护好你自己。……其实,我没什么大志,就想好好唱戏,不辜负师父养大了我。”
      苏玉川笑着点了点头,他这个师哥是什么品性他最清楚,就因为清楚才担心,那个陆少爷到底对他师哥存份什么心,是不是也跟严久钦一样,只当他是个玩意儿。
      “陆少爷那边,该谢咱们还是谢,得识抬举。不过教戏的事儿,我觉得师哥你还是得想想。”苏玉川也拿不准陆辛武到底想干什么,也不好明说,就只能劝盛玉章别太在意这份儿人情。“人家有钱有势的少爷,说不定只是递个台阶儿给咱们下,不一定真要学戏,你也别太当真了。……眼下,你最要紧的跟金九爷一块儿唱戏,我觉得九爷是个正经人,也是真心赏识你。”
      “嗯,我知道的。”盛玉章对金凤鸣的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能和他同台,简直就像是做梦。
      行头的事儿,想瞒着盛小年怕是不成的,所以便一五一十的都说了,盛小年虽然没说什么,可看他那皱在一起的眉头,盛玉章也都明白了。
      那日,孔昱没来三庆园,到是严久钦来了。
      没上包间儿,而在台下的正席坐着,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台上的苏玉川,仿佛要把人吃进去似的。台下有三两叫好的,他便冷眼瞥过去,顶不耐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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