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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孑然世界 ...

  •   1937年6月12日,梁宅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对于梁蝶来说,这是一个噩耗,而对梁鸿焘而言,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昨天晚上,徐幼瑛突然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沉闷,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床上抽搐,梁鸿焘立刻叫人去请大夫。大夫一看,却是摇摇头,给她喂了点西药,道是可以缓解窒息感。
      慢慢地,徐幼瑛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慢慢躺平,像是安睡。
      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声息。
      中夜,她的手冷了。

      梁宅一律换上了白灯笼,尸首停在大堂,这几天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梁蝶心情沉郁,几乎呆在房间里,并不怎么去接待客人。梁鸿焘白天在家里主持丧事,晚上就去看梁蝶。

      推开门,梁蝶躺在床上,一身素白的孝服,头上簪着的白花掉在枕上。
      梁鸿焘单手拿着托盘,托盘里是他叫小厨房熬的荤粥,配了盘小菜。他开了门,另一只手敲了敲门示意梁蝶。
      梁蝶本来并不想动,只是斜眼看了门外,又将目光转回,看着床顶。
      梁鸿焘并不在意,他长腿一跨,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将一小碗一小碗端出来,慢悠悠转身回走。
      梁蝶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冲过去,将他的腰死死抱住,“你去哪!你去哪!”她越问越急,不停叩问,声音全是哭腔。
      梁鸿焘浑身一僵,一时无言。
      见梁鸿焘一时没回应,梁蝶更无助了,她转到梁鸿焘面前,抓着他的双臂,眼睛急切地寻找他的目光。
      梁鸿焘突然松了手里的木托盘,伸手将梁蝶紧紧圈在怀里。托盘在地上“啪嗒”一下碎裂,而这一声却被梁蝶更大的哭声所淹没。
      他无言,只是环得更紧。
      这一抱一瞬间卸掉了梁蝶最后一丝忍耐,她终于大哭起来。“怎么办阿哥!我们该怎么办!没有了阿娘,以后只有我们了!”
      他的双眼红丝布满,却不敢掉泪。他尽量稳住声音,“不怕阿蝶,不怕。阿哥在,什么都会好好的。”

      出殡的那天,梁鸿焘神情肃穆,左手拿着徐幼瑛的遗照,右手紧紧攥着梁蝶。梁蝶的头一直垂着,从没抬过。
      身后送葬的队伍绵长,白花漫飞,粗嘎的唢呐鸣响,白条帐无力地飘扬。

      出殡之礼按照中国的传统,下葬之地,梁鸿焘按西式的来。他选择在一片青绿的草地上立墓碑,阳光普照,绿草油油,冲淡了些许寡淡的氛围。
      梁鸿焘站在边上,亲眼看着那棺木慢慢下沉,一点点被掩埋。他选择这里,是希望她去的那里,是温暖宁和的,而不是如中国古话所说,业火,锤炼,黑暗无边。
      徐幼瑛一定不会愿意。
      但这是他予她最后的赠礼,也求上帝不计她这“异教徒”,善待她。

      梁蝶不忍看,又紧了紧交握的双手。
      梁鸿焘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拉回。他张了张嘴,发现不能一言。
      徐幼瑛是至亲,自阿爹走后,她一人苦苦操持着梁家。梁家虽早失去往日荣光,但还尚算得存着。阿爹去世后不久,徐幼瑛的脾气开始变得古怪。她勒令一切新式洋派的作风,小至进购西洋钟表这等杂事,大则不允阿蝶学西洋画,家里人接触西方文学、文化。在只剩三个人的家中,她唯一所想也只不过是给孩子找个姻配,当是完成了一个大家族的始终。
      循例而已。
      梁鸿焘却自小对这些西洋的物什格外留意,也常带着梁蝶与那些接受新式教育的大家孩子接触,这也是梁蝶对西洋画产生兴趣的伊始。愈长大,梁鸿焘发现生活已经难由自主。中国在不断遭受着他国的侵袭,画地为牢只是自己的掩耳盗铃。他想去发现新的世界,新的屋脊与色彩。
      当时他一提出留学,就遭到了徐幼瑛的强烈反对。她一贯视西洋文化为糟粕,深信中国儒墨道法,听闻他还一心将其深学,更为恼怒。所幸那时阿爹尚在,他常为时势痛心,深感无力。意外的是,他想通了这其中之理。他坐在高堂上,捋了捋干枯的胡子,点了点头。
      他的毅然出国,徐幼瑛再无从前关切之心。
      出国前的那几年,他意识到了他对梁蝶之意,而她,也意识到了。她在阿蝶面前从不发怒,在背后,却对他屡次冷眼冷脸。他矛盾痛苦至极,他知道自己犯下大忌,不止徐幼瑛,整个世界都会反对他。没有人会明白他,他知道。徐幼瑛的眼睛,是他晚晚的梦魇。他总是收回抚上阿蝶头的手,却又忍不住去抱她。
      一次,一次,他最明白什么叫魂不守舍,什么叫情难自禁。

      而这一刻,他的受压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再没有人冷冷要他噤声,而阿蝶也正依赖着他。他终于可以将她揽住怀中,他会是她的托付。

      待人群散去,梁鸿焘和梁蝶还没有离开。他牵着她的手,走去山坡的顶上。眼前是火烧的夕阳,他慢慢坐下。梁蝶站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逆着光,她只见他宽阔的肩膀略略耷拉着。他不过二十出头,却要承受这许多。她隐约看见生活把一个又一个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也看见,他生生受着,那怀里,还有她风雨不动。
      这暗无天日的几天,她的生活里,除了梁鸿焘,再没有别人。除了玉静来看望过她一次,整个世界都是静寂的。没有什么太太夫人,也没有许柏山。
      但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在意。她以为她是喜欢他的,也应当在乎他对她是否关切。可她现在觉得,世界有阿哥就够了。
      一颗心已经被填满,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安慰。
      她缓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他。

      一阵风吹过,草地沙沙作响。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在她还没有回神之际已然吻上她的唇。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她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可她没有推开。
      她的手还略带犹豫,但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背。
      回应她的,是更猛烈的怀抱。他扣住她的头,双唇狠狠肆虐着她,她略微呆愣之际,他已攻略城池,不留余地。一寸一寸,都要品尝个遍。
      突然她感到一丝冰凉。竟是他的泪。
      她无言,收紧了双臂,慢慢闭上眼,承受着他的掠夺和狠意。她怎会晓得,这是忍了一年,还是十年的泪呢?

      落日的光还有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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