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不才》自在闲人

6、顾渚紫笋

　　热腾腾的菜粥入了肚，腹部暖呼呼的舒坦，燕双将竹筒搁在一边，直了直腿，“什么都做过……从一开始的找猫找狗，到后来的帮忙收拾人，再到跟不少的帮派扯上关系，后来又有官府偷着找我们做事。”说到此处噗嗤一笑，“怎么说呢，小有名气，认识了不少各行各业的朋友，这么多年的事，也算是没白做了。”

　　“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倒是真的，那茶馆的周掌柜，你又是如何认识的？”

　　“你说周佟？他那茶叶好些都是从湖州进的，我帮着押了好几次货，慢慢的也就认识了，这到没什么，离奇的是薛信那事，那事对外宣称是我帮着找到了传家宝，实际上你猜，我们是找什么去了？”

　　“不知……”

　　“薛家做古董生意起家，从薛信他祖太爷那辈儿开始兴盛，薛家的祖太爷死了一百多年了，谁知不知哪来的毛贼，竟把祖太爷的坟掘开，把老爷子的尸骨给偷走了。”

　　陆羽也觉得惊奇，“那么久远的人了，还有仇人？”

　　燕双也咯咯地笑，“是啊，这不就找到了我，我也觉得奇怪，就一路找线索，花了两个多月的工夫，最后你猜怎么着？竟是齐镇那死了个公子，打探好了这边也有相应的姑娘死了一载，寻思着偷个尸体配个冥婚，谁道偷尸体的小贼找错了地方，进了薛家祖坟，把老爷子的尸骨给偷走了，都是白花花的骨头，再加上匆忙，更没人看出来差错，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薛家老爷子被戴了红花，穿了女衣，当了次人家的新媳妇儿。”

　　这事怎么听怎么滑稽，陆羽也笑了半晌，“那后来，是你把老爷子带回去的？”

　　燕双点了点头，“自然是，我和刀子轮着背回去的，薛信那人不抠门，我们俩得了好些银钱。”

　　“背着那尸骨，你不怕？”

　　“怕什么？人骨头罢了，肉也烂没了，干净的很，再者说，那老爷子指不定投胎多少次了，能跟着我不成？”

　　这丫头不仅豪爽秉性，胆子还大的很，就这么走这走那的，怪不得把脸晒成了这个肤色，不禁想起这人肩膀，倒是白皙细腻，仔细端详了眼燕双的五官，若是换成了那等白皙肤色，再好好拢个发髻打扮一番，也未必就比那些闺秀差了。

　　对他这打量的眼神，燕双颇为不解，眼珠子一瞪，“你看我作甚？”

　　这人才转开眼神，看了眼洞外的圆月，“原是块璞玉……只是无人雕琢……”说的燕双莫名其妙。

　　陆羽转过头一笑，喝完了最后一口菜粥，侧身卧在顾双一边，“明日还要赶路……睡罢……”

　　燕双咂巴咂巴嘴，“马上就睡，最后一句话，我觉得今日跟你聊的蛮好……其实我不是单字一个双，我是叫双好，燕双好……爹不要我们了，娘亲一个人把我养大，累出了一身的病，她希望我不要再找一个负心人，要找一个能永永远远在一起的……一生成双，一世安好……

　　***
　　原来那妙喜寺只是个杼山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庙，而刀子说那谢清昼也是住持皎然和尚的俗名。

　　陆羽因着从小的寺院里长大，对这等佛门净地感觉极好，对僧人也是从心底里尊重，因此见了皎然忙摆正衣襟，行了个庄重的合十礼。

　　皎然双眼一亮，这青年好气度！见他行礼标准，更加赞许，“公子可是佛门居士？”

　　陆羽谦逊一笑，“晚辈是竟陵龙盖寺智积禅师的弟子，未曾受戒。”

　　积公的弟子？这老和尚他早有耳闻，却从未接触，皎然又仔细打量了眼面前这年轻人，倒真是样样皆好，好似上乘的美玉，光泽和煦而谦隐。

　　“原是积公的高徒，竟与这无赖相识。”

　　一听这话，燕双气了，“和尚，你这是怎么说话？什么叫无赖？我这肩要没受伤，会来找你？”

　　皎然这才知道她受伤了，怪不得面色微有些发白，到底是有些心疼，几不可见皱了皱眉头，“你就不能叫人省点心？怎么伤的，我看看？”

　　燕双好吐了吐舌头，“又不是什么大事，挨了一箭而已，这陆兄弟已经帮我处理过了，现只需要个地方住几天，家里怕我娘上火，旁的地方又不如你这自在……你看看，帮我收拾个住处呗？”

　　皎然斜了斜眼睛，她这无赖的劲头他再熟悉不过，哼了一声，也不再多问，“上次你住那屋子还没收拾，滚去住罢！”又和颜悦色看向陆羽，“多谢公子照顾这泼丫头，公子长途跋涉定也累了，不如也在这山寺休息几日，久闻积公名望，你我二人也好讨论讨论禅理。”

　　陆羽倒也未推辞，“如此便多谢您了，实不相瞒，这妙喜寺清幽静谧，古朴自然，晚辈看着就着实喜欢……”

　　瞧他俩这样一唱一和，燕双好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包袱，朝胳膊一挎，自去找自己的住处去了。

　　这几日也着实是乏累，一扑到床上，马上就入了梦，等到她睡了一觉出来，谁知那和尚和陆羽仍在原处，不知什么时候又把和尚那套鼓弄茶的物什给找了出来，两人一边品茗，一边比比画画，面色甚是兴奋轻快。

　　燕双努了努嘴，那老和尚嗜茶成痴，他们两个碰到一起，一猜就是这种结果……

　　再看陆羽，一袭青衣，一手执着茶杯，另一手扶着衣袖，笑起来唇红齿白……虽是形容女子的词，但用在他这也不算夸张……

　　谁知这时，陆羽忽然回过头来，朝着燕双微微一笑，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脸上，燕双有一瞬变得痴迷……惊醒过后才转开眼神，摇了摇头，也不上前，自顾自坐在一边，把鞋脱了凉脚去了。

　　而这一边，皎然头也不抬，笑呵呵抿了口茶，“这是老夫自制的紫笋，茶叶取自湖州顾渚，陆公子品品如何？”

　　这茶的清香之味早就钻入了人的鼻子，再看茶汤颜色，淡绿灵秀，在白瓷茶盏之中显得尤为独特，轻轻品了一口，在舌尖之上打了个转儿，更是馨香缭绕，叫人心旷神怡，“这茶真是好极了！大师快与我说说，怎么个制作流程？”

　　皎然也不掖着藏着，“先从采摘起，采茶定要在清明、谷雨之间，最好一芽一叶，生长在碎石之地的尤好……”

　　又跟陆羽讨论了一阵，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公子可喜欢斗茶？”

　　陆羽摇头，“不喜，茶便是茶，斗来斗去反倒有了胜负之欲，失了茶的初心……”

　　皎然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此话我赞同……做什么事都不可失了初心……陆公子觉得，双好这丫头如何？”

　　陆羽未想到他这话锋一波三折，略思考了一阵，“燕姑娘侠肝义胆，率直可爱，陆某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侠肝义胆？她还真不似个丫头，看得出来，在她心里头，你也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陆羽感到惊奇，“哦？这话怎么说？”

　　皎然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那丫头从小不像个女孩，更不把男人当成男人，她要是对谁好奇，就直愣愣地看着人家，直把人家看的坐立不安，脸皮厚的很，可她看你的眼神却不一样……闪闪躲躲，一看就是心虚……”

　　这话叫陆羽有些震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燕双好，见她支楞个耳朵，眼梢偷偷瞥着这边，自己去看她，才急忙扭过头去看那房檐上筑窝的燕子，还果真是闪闪躲躲。

　　陆羽突然就笑了，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竟有些莫明的窃喜。

　　燕双坐在一边，一会瞧瞧自己的小脚，一会看了看那边的二人，见陆羽一会看看自己，一会又喝茶，一会又露出古怪的笑容，总觉得他们是在说自己……哼，那老和尚，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
　　第二日一早，燕双睁开眼皮，听着窗前那叽叽喳喳的鸟叫，觉得异常的清爽，她也喜欢皎然和尚这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从这里醒来，都能重新给人满满的希望。

　　静谧被三声敲门声打破，因着轻缓，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进来罢！”

　　本以为是来送饭的沙弥，谁知竟是送饭的陆羽，手里托着个托盘，装了些清粥小菜，妙喜寺里标准的早饭。

　　陆羽这才进门，将托盘放下桌上，瞧了瞧她被衣服挡住了的伤口，“燕姑娘，好些了么？”

　　燕双微有些尴尬，这才把外衣披上，下了床，这妙喜寺的小和尚她都熟的很，面对他们也不觉得什么，可每次面对陆羽，她就总觉得应该顾及一些男女之别，真真奇怪的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也不自然的放柔，“已经好多了，伤口微有些痒，估计是在长新肉了，这么久也没有伤痉的症状，估计是死不了了……”

　　“燕姑娘是个好人，上天自然会眷顾……”

　　燕双干笑两声，沉默一阵，挪到桌前，看了看吃食，坐下吃了块酱瓜，吸溜口稀粥，“你吃了么？”

　　“吃了，顺便给你送过来。”

　　那陆羽也不客气，她这边吃饭，他便在一边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顾双吃着，越看越觉得大摇大摆，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庄重。

　　燕双肚子饿的不轻，又连喝了好几口稀粥，只有三四颗米粒，“这妙喜寺的粥可真是越来越稀了……”又架起一块酱瓜，嘎吱嘎吱咬了几口，声音甚是清脆，“陆先生，你坐一会，我有话想跟你说。”

　　陆羽依旧面带笑意，“好，我便在这不走，你吃饱了再说就是……”

　　燕双也未听他那个，嘴里一边嚼着东西，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想说你这次救了我一次，我燕双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你的，从前我怀疑你是那郑贤，既然你说你是陆羽，那我就姑且当你是陆羽……不过这也没什么重要的了，不管你是谁，我总归是不能再对你不利，一则我不是那等不义之人，二则你是个好人……大恩不言谢，往后你若是有事用得上我……我能帮定是会帮。”

　　姑且当是陆羽……陆羽一口水哽在喉咙里，刚要张嘴，却听门外两声咳嗽，“陆公子，要去对弈么？”

　　燕双还等着他回应，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皎然，狠狠瞪了皎然一眼，她真是越来越讨厌这老和尚！

　　又过三日，刀子安然无恙地到了妙喜寺，自是滔滔不绝又说了许多自己是怎么把那钟狐狸遛得团团转，与此同时，燕双的肩膀渐渐结痂，也并未出现什么不适的症状，陆羽便要告辞，临走跟皎然说了不少的话，老和尚还送了陆羽两包自制的紫笋茶，颇有些知己将别的意味。

　　燕双在一旁啧啧称奇，她有些后悔叫这二人认识了……